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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对社会进步的要求(2/2)

是超越中世纪有教养阶层所迷恋的抽象概念的例子。这些较早时期都具有理性主义的理想,但却没有追求它。他们忘记了推理的方法需要运用抽象作用所涉及的限制。因此,真正的理性主义便必须经常超越自身,回复到具体事实以求得灵感。自给自足的理性主义实际上就是反理性主义。这是在某一套抽象概念上武断地停住了。科学的情况就是这样。

    在事物的本质中,具有两种原则。不论探讨那一个领域,它们都可能以某种特殊形式体现出来。其中一个是变化的原则,另一个是守恒的原则。任何实在的东西都不可能缺少这两个原则。只有变化没有守恒,便是从无到无的过程。最后汇集时,只能得到一种转瞬即逝的“不存在的实有”。光有守恒没有变化也没法守恒。总而言之,环境是处在流变之中的,单纯的重复就将使存在失掉新颖性。

    现存的实在是由事物流变中持续的机体构成的。机体的低级形式所达成的自我同一,统治着它们整个的实际生命。电子、分子和晶体都属于这一形式。它们显示出实质的和完整的同一性。在出现生命的高级形式中,情形就更加复杂了。因之,这里虽然也有复合的持续模式,但这模式还是退到整个事物的深处去了。在某种意义上讲来,人类的自我同一比晶体更为抽象。这种同一是精神的生命。它和创生性活动的个体化有关。所以从环境中获得的变化条件和有生命的人格分开了。

    人们认为那些条件构成它的被感知的领域。实际上,知觉的领域和感知的精神都是一些抽象概念,在具体情形中就构成一连串身体的事件。

    心理领域本身只限于感官对象和转瞬即逝的感情,是较小的恒定性,仅仅能免于变成单纯变化那一类的“不存在的实有”。精神是主要的恒定性,它充满在整个领域中。而这领域的持续性则是灵魂。但灵魂若没有转瞬即逝的经验来充实就会枯萎下去。高级机体的秘密就在于这两个等级的恒定性。在这种方式下,环境的新颖性被吸收到灵魂的恒定性中去了。变化的环境由于多样化,便不再是机体持续性的敌人了。高级机体的模式退到个体化的活动后面去了。这是高级机体对待外界条件一致的方式。如果外界条件有适当变化,这种方式便可以得到加强。

    像这样充实灵魂,就是为什么必须有艺术的理由。一个静止的价值不论怎样重要,由于它的持续态过于单调,就变成不可忍耐的了。灵魂大声疾呼地要求解放到变化中来。它处在幽闭狂的痛苦中。情绪、知虑、玩笑、游戏、睡眠等等的变化,尤其是艺术的变化,对于灵魂说来都是必要的。伟大的艺术就是处理环境,使它为灵魂创造生动的但转瞬即逝的价值。人类在某些时候,需要有些东西来吸引他,需要有某种反常的东西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除非在思想的抽象分析中,我们是无法把生命分开的。因此,伟大的艺术还不仅是一时的刺激。它为灵魂增添了自我达成的恒定的丰富内容。它存在的理由一方面是直接的享乐,另一方面是内在存在的法则。这种法则和享乐并没有区别,而是由享乐产生的。

    它使灵魂变成了价值的永恒体现,超越了它从前的自我。艺术中这种变化的因素从它本身历史所反映的永远活动的情况可以看出来,当一个时代充满了某一派别的伟大作品时,就必须寻找出某种新的东西来。人类不断地前进,但事物中还是要有一个平衡。在没有充分地达到达成态时就发生变化,不论在性质上还是产物上都将对伟大性发生破坏作用。现存的艺术不断地在发展,然而又在离开它的不变的目标,所以它的重要性是不能加以夸大的。

    对于文明社会的审美的需要说来,科学的反作用从来是不幸的。它的唯物论基础使人们都把事物和价值对立起来。如果从具体的意义来看,这种对立是虚假的。但从一般思想的抽象水平上来看,这却是真的。这种错误的强调和政治经济学的抽象概念结合起来了。实际上商业活动就是按照这些抽象概念进行的。因此,一切有关社会组织的思想都用物质的东西或资本来表明。终极的价值被排斥了。

    人们对这些价值是敬鬼神而远之,然后把它转交给神职人员作礼拜用。商业竞争的某种道德信条制定出来了,在某些方面还极高尚,但却完全没有考虑人生价值。

    工人被当成劳工窝里抽出来的人手。对于上帝提出的问题,人们的答复就是该隐的答复——“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人吗?”。他们也犯了该隐的罪。英国的工业革命就是在这种气氛中完成的。其他地方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这样。最近半个世纪来,英国内部的历史大部分是缓慢而痛苦地消除新时代初期所遗留下来的恶果努力史。文明也许无法从使用机器后所造成的恶劣气氛中恢复过来了。这种气氛充满了北欧进步民族的整个商业体系。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第一是新教徒在审美上的错误,第二是科学唯物论,第三是人类天生的贪欲,第四是政治经济学的抽象概念。我这一看法可以在麦考莱评论骚锡“关于社会的对话”的那篇文章中找到解释。这文章是1830年写的。麦考莱已经成了当时或历代人物中最受推崇的一人。他具有天才,而且是一个心地善良和受人尊敬的革新家。下面是该文章中的一段:“人们说,我们这一个时代所产生的滔天罪恶是我们的祖先所不能想像的。现在社会所处的状况甚至还不如完全毁灭好。这一切都是由于纺织工人所住的四壁萧然的长方房子造成的。骚锡先生说他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把工业与农业的效果加以比较。这方法是什么呢?就是站到山顶上去了望工厂和茅屋,看看哪个更可爱。”

    骚锡的书中似乎说了不少的蠢话。但光就这一段引文来看,他如果在将近一世纪以后的今天再回到人间来,也是很吃得开的。早期工业制度的恶果现在几乎已成为老生常谈了。

    我所坚持的是,那时的人即使是最贤明的,对于美学在一个民族的生命中具有什么意义,也全都是光眼瞎子。就是今天,我认为我们也远没有作出正确的估价。这一严重错误的产生,还有一个有力的附带因素,这就是科学上认为运动着的物质是自然界中具体的实在这一信念。因此,审美价值就变成了一个外来的和不相干的附属物了。

    这种衰败可能性的景象还有另一方面。在这科学与技术飞跃发展的新环境中,未来的文明将是什么?这是现在脍炙人口的问题。未来的恶果已经从很多方面诊断出来了。比如失去宗教信仰、滥用物力、差别生育率有利于低等人类而造成的退化,审美创造性的受压制等等都是。无疑地,这些都是危险而可怕的恶果。但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问题。自从有生民以来,人类就一直在失去宗而遭到不幸,而且一直周期性地出现艺术的衰败。在埃及吐坦哈门王朝时,新派与旧派之间无情地进行一种你死我活的宗教斗争。洞窟中的壁画显示出有一个时期具有精美的审美成就,后来这种成就被一个庸俗的时代所代替了。在中世纪时代,宗教界领袖、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诗人与作家,以及全部的神职人员,都没有什么创造能力。最后,我们假如不看民主政治、贵族政治、君主、将军、军队和商人等等表面现象,而看一看过去的实际情形,就可以看出一般人使用物力是盲目的,固执的,自私的,甚至往往是恶意的。然而人类还是进步了。甚至就是拿人类历史中最光辉的一小段来看也是这样,如果把一个现代人放到希腊鼎盛时代去,生活得最顺当的也许是一个重量级拳击家,而不是牛津或德国的希腊学者,这一点和目前的情形完全一样。诚然,牛津的希腊学者最大的用处只是写一篇颂词替拳击家捧捧场而已。一个现代人在自己的工作中感到丧气的莫过于叫他把往日的优越处和现代一般的失败事迹相比较。

    总之,历史上确乎有衰败的时期。目前也和其他时代一样,社会正在衰败之中,必须找出挽救的办法。专家并不是世界上新出现的东西。但过去专家形成一种不进步的阶层。而现在的专家则是和进步分不开的。目前世界已经面临着一种无法控制的体系。这种情形有它的危险性,也有它的好处。显然,物力的增长将为社会福利的增进提供机会。假如人类能善处难局的话,在我们的前面确实存在着一个有益于创造的黄金时代。但物力本身在伦理上讲来是中性的。它也能向错误的方面发展。现在的问题不是怎样产生伟大的人物,而是怎样产生伟大的社会。

    伟大的社会将使人知道如何应付这局面。唯物论哲学强调一定量的物质,并从这物质上推演出环境的某种特性。它给人类的社会良心带来非常不良的后果。它几乎完全把注意力导向一定环境中的生存竞争。在很大的程度上环境是固定的,而在这个范围内生存竞争是存在的。如果对世界只看好的一面,便是非常愚笨的。

    我们必须承认有斗争。但问题是:谁将被消灭。作为教育家说来,我们必须对这一点具有清楚的概念。因为这一点能决定我们将产生哪一类的人物,也能决定我们应向人们灌输哪一类的实际伦理。

    但在过去三个世代中,完全把注意力导向了生存竞争这一面。于是就产生了特别严重的灾难。19世纪的口号就是生存竞争、竞争、阶级斗争、国与国之间的商业竞争、武装斗争等等。生存竞争已经注到仇恨的福音中去了。幸而从演化的哲学中所能得出来的全面结论是很平稳的。成功的机体将改变它的环境。能改变环境进行互助的机体就是成功的机体。

    这一法则曾以极大的规模在自然界中体现出来。例如,美洲印第安人接受了他们的环境而不去改变环境,其结果是很少一点人口也几乎无法在一个大洲上生存。欧洲民族到这个大陆来以后,却采取了相反的政策。他们马上协力改变了环境。

    其结果是比印第安人多20倍的人口占了同一块土地,而这一个大陆还没有住满。还有许多不同的种族互相联合起来进行互助。这不同种族之间的分化与结合在最简单的物理实有中也表现出来了。例如电子与带阳电的原子核,以及整个的生物界中的协作都是如此。巴西森林中的树木就依靠着各种不同物种的联合。这些种是彼此互相依赖的。一棵树单独生存就要受到幻变无常的环境不利时机的影响。风可能吹折它,温度的变化可能妨碍树叶的生长,雨可能冲刷土壤,树叶可能被吹走而不能作肥料。在特殊环境或人工培植下,可以获得单独生长得很好的树木。但在自然环境的一般情况下,树木就要联合成树林才能长得好。每一棵树可能在完满的生长方面要失去一些东西,但它们彼此互助共同保持了生存的条件。

    土壤被保持住了,并且有了树荫。造成肥料所必需的微生物便不会被晒死、冻死或冲走。一个树林就是标志着互相倚靠的物种组织起来以后的胜利。而危害森林的微生物也自行消灭了。同时,就两性来说也同样说明分合的好处。在世界的历史中,胜利从不会属于以攻击或防卫武器见长的物种。实际上自然最初所产生的动物都是躲在硬壳里防卫生命的灾害的。在躯体的大小上也曾有过一段尝试。但是体外没有甲胄、热血、敏感而灵活的小动物获胜了,它们驱除了地面上那些大怪兽。同时,狮和虎也不是获胜的种类,它们惯于使用强力,有时就不能达到目的。它的主要缺点就是不能合作。

    每一种机体都需要有一个友谊合作的环境。一方面是防卫突然的变化,另一方面是供给需要。强力的福音是与社会生活不能相容的。所谓强力是指最广泛意义上的对抗。

    但划一的福音也几乎是同样危险的。国家与民族彼此之间的差异,对于保持高度发展的条件是必要的。动物向上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能够四处走动。

    披着甲胄的怪兽处处吃亏,恐怕也是由于这一点,因为它们不能走动。而能走动的动物则可以到新环境去。它们要不能适应就只有死亡。人类曾从森林中走到原野,又从原野走到海岸,从一种气候走进另一种气候,从一个大陆走进另一个大陆,从一种生活习惯过渡到另一种生活习惯。当人类不再走动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在生物领域中得到提高了。身体走动固然重要,但人类精神上的活动却更重要,其中包括思想上的活动,感情上的活动和审美经验上的活动。人类精神上的奥德赛必须由社会的多样化来供给材料和驱动力。习俗不同的其他国家并不是敌人。

    它们是天赐之福。人类需要邻人们具有足够的相似处以便互相理解,具有足够的相异处以便引起注意,具有足够的伟大处以便引起羡慕。我们不能希望人们具有一切的美德。

    甚至当人们有奇特到令人纳罕的地方,我们也应当感到满意。

    现代科学使人类有游动的必要。进步的思想和进步的技术使得从一个世代到另一个世代都有到未有航线的海洋去冒险的必要。游动的最大好处就是要遇到危险,而且要掌握技术,以避免灾祸。

    同时,我们必须估计未来会出现危险。未来的作用就在于有危险,而科学的好处就在于能使未来具有危险。19世纪时期繁荣的中间阶级统治了整个社会。他们过分地强调了平静生活的价值。他们不愿面对新的工业制度所强加于他们的社会改革的必要。现在他们又不愿面对新知识所引起的知识革命的必要。中间阶级对未来世界的悲观,是由于他们对于文明与安定的概念非常混淆。在不久的将来,安定将比不久的过去少。我必须承认,不安定达到一定程度就会与文明不能相容。

    但整个说来,伟大的世纪都是不安定的世纪。

    在这一系列讲演中,我力图描绘出思想领域中的一次大冒险。西欧各民族都参加了这次冒险。它以群众运动的缓慢速度发展着。它的时间单位是以半个世纪来计算。这个故事是一次理智显示的史诗。它告诉我们一个民族经过一段长时期的准备后,怎样在理智上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方向,此后主题是怎样逐渐展示出来的,它如何获得了胜利,它的影响如何决定了人类行动的源泉;最后,当它达到胜利的顶点时又如何显露了自身的界限,于是又唤起人们再来运用一次创造性的思想。这一叙述的教训就是理智的力量是伟大的,它对人类的生活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伟大的征服者从亚历山大到恺撒,从恺撒到拿破仑,对后世的生活都有深刻的影响。但是从泰利斯到现代一系列的思想家则能够移风易俗、改革思想原则。前者比起后者的影响来,又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些思想家个别地说来是没有力量的,但最后却是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