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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科学与革命 第1章 导论(2/2)

进分子,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政府的体制、我们的价值系统是一种直接的潜在的危险,甚至似乎会给我们的家族系统、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财产和我们的职业带来危险。对于“富人”和“穷人”来说,显然,这方面的讨论的确与富人更有关系,不过,即使穷人也可能希望在现行的制度中(哪怕是在很小的范围内)取得成功并成为富人,因而避开革命运动。另一方面,科学中的激进分子对科学中现行的知识结构或状态构成了直接的威胁,但并没有在整个社会范围内构成威胁。当然,科学的确会对一般的男男女女的生活产生影响,不过,这种影响往往只限于一定的程度,并且,这种影响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是一些实际应用带来的结果。以聚合物化学这门基础科学为例,这门科学本身对社会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把它用于生产人造纤维,这门科学便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经济体系、以及可能的就业情况的重新安排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于雷达、超音速飞行、核动力、战胜疾病以及探索空间等等来说也是如此。科学革命实际附带的成果,就是技术革新,随之而来的是旧的职业消失和新的职业可能出现。

    然而,有一些革命思想却遭到普遍反对,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们似乎威胁着一些对于社会秩序十分重要的信念。达尔文的《物种起源》(1859),在外行的读者中,甚至在一些科学家中,引起了很大的敌意,我们应当看到,这种敌意从本质上讲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并非整个世界真的关心这些技术性的问题,例如:物种的变化、由来和稳定性,自然选择、生存斗争、或适者生存等等,至少人们并不关心这些表述适用于野生的动植物还是家庭培育的动植物。不过,对宗教界而言,达尔文进化论的内在含义的确令人烦恼,因为它对《创世纪》头几页中有关创造物的说明提出了怀疑。人与猿有着共同的祖先,人在自然界中并不具备自有历史记载以来所有的哲学和宗教给予他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些戏剧性的论断使许多人有了一种名副其实的苦闷感。科学革命的这一方面——亦即它们对严密的科学领域之外的男人和女人们的思维活动的影响,被称作是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

    哥白尼学说的内在含义,即人类及其所居住的地球在宇宙中的中心位置被别的星球取代了,也是一个革命性科学思想中含有意识形态成分的有趣的例子。看起来,当人们被告之:他所居住的行星已经被从一个固定的中心位置上移走了,它只不过成了(用哥白尼的话说)“另一个行星,”而且从物理上讲,成了一个相当不起眼的行星,此时此刻,对他的自尊心肯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击。约翰·多恩(他大概还没有信奉那些支持或反对那种新体系的最为简洁的、专门的天文学论证)写道,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地球就会丢失,而且人甚至不知道到何处去找它:“所有的内在联系都不复存在了。”马丁·路德对专业天文学(即使有所了解的话)了解的并不多,然而,甚至在没有阅读哥白尼所写的任何东西时,他就对哥白尼思想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哲学家、神学家、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以及受过教育的男人和女人们,在考虑整个物理宇宙和自然界,考虑“自然规律”、宗教或宗教信仰的基础、以及上帝的本质甚至政府的形式时,他们的思想方式也会受到牛顿革命的影响。不过,哥白尼思想也许最终超越出了严格的科学范围之外,其影响比牛顿思想更大,这是因为,那种以为人在宇宙中有着独特的地位、而且唯人独尊的观点,亦即传统的人类中心说,被哥白尼学说动摇了。从这方面讲,哥白尼的影响大概与达尔文的影响而不是牛顿的影响更为相似。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把人们对他的革新的敌意与类似的人们对哥白尼思想和达尔文思想带有敌意的反应进行了比较,他就是根据他个人的痛苦经历和他对历史的长期考察进行著述的。也许,爱因斯坦革命所引起的,是20世纪世界范围内知识界最大的轰动。当然,大部分人并不理解爱因斯坦的理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认为,新的相对论物理学为意味着“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这样一种广义的相对主义提供了依据,对于宗教、伦理和道德方面的“绝对”信仰而言,不再有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标准了。

    1973年,在牛津的一次赫伯特·斯宾塞讲座上,卡尔·波普尔对科学革命和意识形态革命作了区分,这种区分还是很有用的。在他看来,一个是“一种新的理论合理地推翻一种已被确立的科学理论,”另一个则包含着“对于思想意识(甚至那些把某些科学结果掺入其中的思想意识)‘社会给予保护’或‘社会予以承认’的所有过程。”“哥白尼革命和达尔文革命”说明了究竟是怎样“一场科学革命引起一场意识形态革命”的,从而也就例释了科学革命在什么情况下可能有着不同的“科学的”和“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1975,88)。革命这两个方面最令人感兴趣的大概是,一场革命也许在科学中有着深刻的影响,但其构成中却没有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场论物理学的引入,这项工作大部分是由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完成的,它使物理学基础发生了全面的革命,而且从根本上取代了物理学的牛顿基础,它牢固地根植于有心力这一概念之中,并且为相对论物理学开辟了道路。尽管从那时起每一位物理学家都意识到,这一学科已经发生了极为根本性的转变,但是,在对经典物理学的这种大胆的改造中,却不含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量子力学,“物质理论的历史中一次最为根本性的科学革命”(波普尔,1975,90),也是如此。量子力学革命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并没有像几年以前的相对论那样抓住公众的想象力,这些事实使物理学家们长期感到困惑不解。值得注意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分子生物学革命中,也并未含有任何惊人的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

    社会上对科学革命的第二种敌意,也许可以说是对科学的成果和应用的一种反应,而不是对科学本身的一种反应。由于许多民用技术和军用技术的迅速进步都是由新的科学或科学革命导致的,现在已经有了这样一种倾向,即把科学和技术看作是同一回事,甚至有人认为科学应对技术负责。这并非是一种全新的现象。在大萧条期间,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革新速度过快的增长,被认为应对所谓的因技术发展而导致的失业负责,以致于一度出现了一种“暂停科学”的要求。我们已经看到,对我们时代耗资巨大的空间计划,有些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其中这样一些人的反对尤为强烈:他们宁愿看到公众的钱花在改善我们的城市条件或从事其他的社会慈善事业上,而不愿把这些钱花在更新我们对太阳系和宇宙其他部分的知识上。而且,对于那些以最新的生物学发现和物理学发现作为其技术基础的武器,许多人已经表露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强烈关注。我们周围那些善良的女士和先生们,将会谴责污染和其他的环境恶化方面的现象,而且——也许对,也许不对——把这些恶果归咎于作为技术革新之主要动力的科学。还有如此之多的人认为,科学发展所经过的革命并非是乐善好施之举,而且对于“人类的条件”来说并不意味着真正的进步。

    除了这类考虑之外,在科学共同体自身之中,有这样一种普遍的信念,即认为科学中的每一场革命都是一种进步。当然,总会有些顽固分子出来反对任何会摧毁现有的概念、理论和普遍信念的重要的革新。科学中的每一场伟大的革命都会在一些科学家中引起反对意见;其反对的程度和范围,甚至会被看作是反映革命性变化的深度的一种尺度。此外,每一位科学家都不会愿意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很大的精力学来的技能和专业知识变成过时的东西,从这种意义上讲,每位科学家在保持现状中都可得到一种即得利益。尽管对于变革会有这样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对,但是,与在社会政冶系统中所看到的情况不同,科学系统中并不存在试图为保持事物的现状和压制科学中的革命运动而组织起来的保守党派。在科学中,你常常会看到激进分子和保守分子(甚至个别反对革命的人),而且,总会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更喜欢旧的方法和方式,而不喜欢新的。然而我认为,所有科学家都会同意已故的保罗·西尔斯记录下的对人文学科的一位同事的一段回答,这位同事说:“我想,你会把我看作是一个守旧的人,但我认为,细菌与疾病没有什么联系。”他回答说:“不!我并不认为你是一个守旧的人;我认为,你只不过是无知而已。”

    由于科学革命会在科学领域中产生一种革新,而受其影响的主要是不同的科学家,因而非科学家并非一定要理解全新的科学。许多不同的科学家、甚至大部分科学家,尤其是其专业范围与革新无关的那些科学家,也许对新的科学理论难以理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理论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曾经有过这么一种流行的说法,即只有8个人(或12个人)懂得相对论,这反映出该理论的所谓难理解性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可是,它对于公众而言的那种难理解性,既没有影响科学共同体对相对论的承认,也没有影响大众们提出这样一种看法,即爱因斯坦是一个天才,他那难以理解的、革命性的理论,是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成就之一。

    总的来讲,科学著作只是为了写给不同的科学家看的,与此不同,艺术、音乐或文学作品往往并非(当然也不排除)只是为了让艺术家、音乐家或作家欣赏或阅读而创作的。文学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读的,艺术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看的,而音乐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听的。此外,艺术家、音乐家和作家的生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有欣赏力的观众、听众或读者所付的酬金和版税。这是一种对创作领域中真正富有革命精神的那些人不利的情况,每当大众的口味可以决定创作领域中的可接受性准则时,这种情况几乎就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当然,也有一些例外,例如斯特拉文斯基和毕加索的情况就是如此。一种总体上“全新的独创风格”,尤其是在艺术界,似乎已经使毕加索取得了普遍的成功,而且其成功的范围远远超出了公众对他的作品所能理解的范围。毫无疑问,在本世纪20年代,能够阅读、理解和充分欣赏詹姆斯·乔伊斯作品的作家和批评家的人数,与当时能真正理解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科学家的人数相差无几。不过,尽管许多科学家还不能把爱因斯坦的这一理论全部吃透,或者,尽管他们在阅读爱因斯坦的著作时尚不能轻松自如或完全理解,但爱因斯坦的结论却被他们接受并应用了。再看着乔伊斯的情况,他的作品只获得了评论界的称誉;而读者大众和大部分以写作为生的人并没有接受和应用乔伊斯的全新的改革,因为他们很难读懂他的《菲内根的觉醒》(这部作品在《变迁》周刊上连载发表时,曾被称作是“进步的作品”),而且,如果采用新的风格就会使作者脱离读者,这样就会妨害而不是改善他们的职业状况。

    一些保守的社会(所有高度组织化和制度化的社会,从要自我保护这个意义上讲,本质上都是保守的),对科学中的革命活动的容忍程度已经并不单单限于容许其他形式的精神或艺术的创造性成就的存在,它们甚至还对其予以鼓励,这真是一种自相矛盾而且令人费解的现象。然而,一个有着极为激进的政治、社会或经济观点的男人或女人,就有可能遇到障碍(特别在涉及到就业问题上时更是如此),这些障碍会对正常的前途的发展产生妨碍作用,而且,这种人,作为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甚至有可能会遇到法律或国家的压制,不过,对于科学家来讲,一旦他或她最激进的观点取得成功,那就会获得特别的荣誉。科学是一种特殊的事业,在这种事业中,革命活动已经制度化了;这种系统不仅承认独创性并赋予它很大的价值(正如R.K.默顿告诉我们的那样),而且还给予成功的革命者大笔奖金并在社会方面给予报答。在文学、艺术或音乐领域中,极端的激进分子会被当作是先锋派的成员,而且他或她的观众、听众或读者有可能寥寥无几;与科学相比,这些创造性领域对于革命者既没有报答、奖金,也没有荣誉。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诺贝尔奖金定期地奖给那些做出过业已变得十分重要且确实具有革命性的贡献的科学家,但在文学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奖励来奖赏那些有着类似的重要性和革命性且具有创新精神的作家,如奥古斯特·斯特林堡,亨里克·易卜生,马塞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或弗吉尼亚·沃尔夫等。

    社会之所以愿意支持和奖励革命性的科学,甚至支持和奖励某种极端的通常难以理解的科学,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社会对于实际利益的期望是经常不断的,例如,希望生活得更健康更长寿,希望有更好的交通运输和通讯条件,有新的得到了改进的人造纤维,希望有效率更高的农业和加工业,希望日常生活中有更多的方便,国防事业中有更为完善的设备,如此等等。过去半个世纪的经验一次又一次生动地证明,越是富有创新性和革命性的科学,其实际应用的意义也就越为深远,影响也就越为广泛。

    对科学革命的预见

    尽管每一位科学家都会对即将来临的革命有所意识,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普编的迹象可以告诉科学领域中甚至最为敏锐的观察家,下一场革命将在那里发生、将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即使最有才华的科学家也无法精确地预见他们自己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革命。(这正好与政治革命者或社会革命者形成了对照:政治革命者或社会革命者都有一个事先制定好的纲领,因而能把其革命活动对准精心确定下来的目标。)

    在科学中之所以无法准确地预见革命将在哪里发生或它将由什么构成,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同的科学彼此都可谓是“艺术”。在一个领域中某项不可预见的革命性革新,也许会为某个别的领域提供手段,从而导致该领域取得惊人的进展。这是因为,某一科学领域中的革命性进展,往往依赖于其他科学领域中的革命,这种不可预见性是快速地按指数增加的。分子生物学的兴趣就是一个例子,尤其是DNA结构的阐释,它需要利用物理学中发展起来的一门技术——X射线晶体学。由于技术中最为迅速的变革往往来自基础科学中那些无法预见的革命,因而在技术的预测方面,尤其是对于技术领域中即将来临的革命的预测,也就有了一种按指数增长的不确定性。计算机科学家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在本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计算机这门新兴专业的一位大专家曾预见说,只要有六、七台计算机就能满足美国未来的需要了,再多几台就能满足整个欧洲的需要了。尽管当时的计算机十分庞大,但最终表明,这个数字还是太小了。这位不知名的预见者难以预测到,在未来,一系列的革命(如固体物理学中的革命那样)竟然能完全改变计算机的大小、性质和功能。

    科学中的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们也是不可抗拒的,至少,只要科学继续存在,情况就会是如此。当然,它们也许不得不等待,直到有一个特殊的富有革命精神的天才来点燃导火索。而科学家们,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是不希望革命受到阻碍的。不过,这些革命的进度,或者,它们发生的频率,既可能减慢也可能加快。也就是说,有些因素,例如大规模的财政支持,能够加快科学进步的速度,能够使更多的领域向具有革命性的科学活动开放,因为这种支持能为研究提供更多的人力,能够制造或购买昂贵的仪器设备。开展野外调查,或考察、探险,进行观测,在科学共同体中建立起更完善的通讯系统,以及给那些富有创造精神的女士和先生们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亦即,让他们从过去繁重的教学和管理岗位上解脱出来),所有这些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有可能获得职业基金和用于培训研究生的奖学金,这种希望吸引着具有创造潜力的青年男女步入科学界。相反,资金匮乏不仅限制着购置和制造研究用的仪器设备、限制着考察的进行,而且还限制着人们外出和进行无拘无束的交流,以及对于进步来说必不可少的科学情报机构的中枢系统的活动。更为重要的是,缺少资金会使专业人数和奖学金的数额减少,并且会缩小用来招募下一代科学家的通信网。这种人力的减少,就会使富有革命精神的天才人物在恰当的时间位于恰当的位置上的可能性减小,从而直接减缓科学革命的速度。

    科学革命概念的转变

    今天,谈论科学革命、哥白尼革命、达尔文革命、计算机革命、信息革命等等已经不足为奇了。近年来,几乎科学技术中的每一个进步,都在每天的新闻报道中被描述成是一场革命。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这是因为在语言的使用中有些词使用得太滥了,但另一方面,这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的反应,即科学中已经发生了许多革命,而且还在继续发生着革命。在我撰写本章时,只要我向书房中的一个书架上瞥一眼就会看到十几本有关计算机的书,这些书的书名都有“革命”的字样。谁会否认已经有了一场计算机革命呢?

    不过,即使到了20世纪,科学家和科学史家也并没有普遍认为,科学是通过一系列的革命而进步的。在本世纪上半叶,人们一般认为,科学中发生革命是极为罕见的事。相反,科学被看作主要是以一种渐进的方式发展的,也就是说,科学是通过一个累积的过程而发展的,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小的发展或增长,多少有点规律地随着另一个进步或增长的发生而出现。按照这种模型,比通常增长量大很多的发展,例如与牛顿、拉瓦锡、达尔文、卢瑟福或爱因斯坦等人的活动相当的进步,也许可以说是构成了一场革命;革命的发生,也有可能是一个又一个本身很小的进步累积而成的。然而,如此重要的科学领域中的重组活动,即使有人认为它们的确发生过,其发生也会被认为是极为罕见的。

    乔治·萨顿,科学史这一学术研究领域的主要奠基者之一,并不是一位科学革命的伟大信徒。他甚至这样认为,其实只是我们肤浅的“对科学进步的第一印象”告诉我们,科学是通过不连续的巨大发展而前进的。这些巨大的发展像一组“巨大的楼梯,每一级巨型台阶都代表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发现,即那些几乎是骤然之间就使我们到达了一个更高的水准之上的发现。”他说,当我们“作出我们的分析时”,我们发现,这些大的进步……可以划分成较小的进步,而那些小的进步还可以划分成另外一些更小的进步,直到最后,这些进步似乎完全消失了为止(1937,21-22人许多科学家和史学家们都同意这一点;卢瑟福(1938,73)说,“并非任何一个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做出一项惊人的发现,”这段话实际上充分地再现了R.A.密立根的这一粗暴的论断——科学中发生革命是极为罕见的事。萨顿的分析使他确信,科学所具有的积累性是它的一个主要部分;事实上,他(1936,5)断言,科学只不过是“实实在在地积累和渐进着的”人类活动——J.B.科南特(1947,2O)和其他一些人也都赞同这一看法。在许多分析家看来,科学中的革命,倘若确实发生的话,那么一定像社会政治领域中那些伟大的革命一样,是一些并不常见的事,‘包们只是偶而地打断一下在其他方面均为“常态的”有规律的或渐进式的发展。

    1962年,T.S.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对科学变化的看法。没有几本科学史方面的著作曾经引起人们如此巨大的兴趣和持续这么长久的讨论。甚至那些并非在所有细节上都同意库恩的分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科学的发展并非必然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科学中存在着一些大的革命,在这些大的革命之间还有一些较小的革命,革命的过程是科学知识增长模型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其具有创新性的研究中,库恩并没有阐述一般的历史,而是根据与库恩所说的“常态科学”交替出现的一系列革命,阐述了科学变革的社会动力学。库恩图式业已适用于多种不同的领域,如历史政治学理论,科学和公共政策(生物医学知识的应用除外),除了适用于历史、哲学和科学社会学以外,它甚至还可以用来说明现代大学的性质问题。人们对库恩大胆描述的一个主要反应,就是对他分析的某些部分提出了怀疑,并指出,他的图式并不是普遍适用的,它只适用于某些科学、或某些特殊的时期或特定的事件。人们对他的专门术语(即著名的“范式”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也不得不提出疑问(或者说,不得不对这个术语含义的模糊性和多重性加以探究)。在涉及到科学变革时使用革命这一概念是否合宜,对此已经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些问题以及库恩的贡献将在本书第2章和第26章中进行讨论;这里只需认识到,在有关科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讨论中,库恩对对于革命这个概念的推广使用有着引人注目的影响。

    翻一翻任何有关当代科学史的著作或文章,看一看世界各地的杂志中赋予科学革命无处不在的名声,就可以了解到,本世纪扣年代以来事态是如何变化的。自1962年以来,大批专门论述17世纪科学革命的著作问世了。其中有5本[作者分别是巴萨拉,里格希尼-博内利和谢伊,布洛,卡尼,以及罗西]涉及到编年史,而且所有这些书,其大部分内容都是不同领域中尝试定义、解释或分析科学革命原因的那些学者所作论述的摘录。在这几本书中,乔治·巴萨拉编的那本书讨论了现代科学兴起的“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在这里,编者“有意地避开了‘科学革命’这个术语,而使用了一个不那么讲究但更为精确的短语‘16世纪和问世纪科学的兴起。’”在第15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上(爱丁堡,1977),讨论哲学、方法论和历史的第11小组中,每6篇文章中就有1篇涉及到革命问题。

    在大量的而且还在不断增长的有关科学革命的文献中,在对这一课题几乎每一个可以想象得到的方面的研究和分析中,几乎无人提及这个概念的历史。刘易斯·福伊尔的著作《爱因斯坦和科学时代》(1974,241—252)则是个例外,这本书例举了把革命这个概念用于科学之上的一些例子,这些例子主要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的。倘若事实上科学史家并非大都以忽视他们自己的学科和专业的历史而著称的话,那么,科学史家对这一论题的忽略或许更会令人惊讶(参见萨克雷和默顿1972;萨克雷1980)。

    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填补文献中的这个空白——在科学家、哲学家和史学家构想出的科学变等的道路上,探索四个世纪以来诸多变革的由来。在许多情况下,那些使用“革命”这一术语的学者们,心中所想的恐怕不是别的,只是用一个历史的比喻来表示某一伟大的转变,或某一项确实很有意义的发明。这也是一种印象主义的并且带有个性色彩的用法;我怀疑,学者们在论及科学中的革命时,心中所想的是否总是它与某个特定的社会革命或政治革命相类似。不过,我们将考察许多实例,它们表明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的理论对科学革命概念的改变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我们还将看到,这些概念是怎样受到学者们所生活的时代中实际发生的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的进一步影响的。

    例如,在世界许多地方,那些具有革命性的科学,其形象都受到人们对1917年俄国革命中产生的布尔什维主义的厌恶的影响。在18世纪,拉瓦锡尚且可以把他的化学革命与法国正在进行的政治革命相比较,当时,法国革命正处在波旁王朝的君主**制度的更迭这样一个较为温和的阶段;然而不久,当革命的过火行为进入了恐怖时期时,这种比较就失去了它的那种意义,而拉瓦锡本人也在断头台上一命呜呼了。生活在18世纪后半叶的英国史学家,在考虑光荣革命甚至在考虑美国的独立战争时,大概非常有理由把革命看作是温和的,是对恢复英国人的某些自然权力起到了一定影响的。不过,这样的史学家也必须合情合理地承认,法国大革命是有害的一大灾祸,因为伴随着它的是更为狂热的社会暴力活动,它对业已建立起来的秩序的破坏也更为彻底。这不像是一个理论上的例子,因为它把爱德蒙·伯克的观点准确地描述了出来。

    当前的一种观点为革命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提供了一个关键性的例子,这种观点认为,科学革命也许已经延续了一个世纪,甚至延续了三个世纪,即从1500年到1800年(霍尔,1954)。这不仅使得这场科学革命成了有历史记载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革命,而且,它也许还暗示着一种与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以及法国大革命等模式完全不同的革命概念。也就是说,现在流行的有关科学革命的观点,在有意或无意地使用着这样一种革命概念:这种概念显然不是通过从一组假定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原则和实践中进行抽象、并把它们原封不动地用于对科学增长的思考之上得来的。

    无论一种给定的有关科学变革的观念是受社会政治理论或社会政治事件的影响,还是受其他外部原因的影响,我们都可以胸有成竹地说,它总要受到科学发展本身的影响——即总要受到使科学家们对其领域的认识、或者使其专业中的实践一天天发生戏剧性变化的那些理论、发明或系统阐述的影响。从对科学变革的本质毫无认识的时代到亲眼目睹科学变革的时代,史学家、哲学家或科学家对科学变革究竟有什么看法,我们尚无法充分了解。只有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我们才能够正确地评价:更大的社会范围内的那些看法和事件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影响了对这些事件的解释的。出于这个原因,本书把相当大的篇幅集中在具体的科学发展的各个阶段上——亦即对一个理论被构想、被讨论、被反对、被改造、直到最后被承认有可能导致有关自然界的一种革命性的新观点为止这一过程的各个阶段,进行探索。简而言之,本书不仅要讨论科学革命的概念,而且还要展示一些实际发生的科学革命事件的主要特点,对于这些事件来讲,革命这一思想是完全适用的,并且,这些事件还倒示了不同世纪中科学革命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