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节 法国(1/2)

    — 拉韦松①的精神主义

    说法国这个实证主义的发源地也是实证主义受到最坚强和最出色的批判的国家,那是太正确了。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法国思想把它最好的精力都用之于对实证主义进行攻击;它正像在这个国家里那么多的批判的和革命的运动一样,事实上只是法兰西精神不屈不挠的一贯性的另一个证据。18世纪对已经确立的宗教堡垒进行攻击的启蒙运动,本质上是人的理性和人的自由之反对教义和迷信的一次自我肯定。实证主义则把自然科学又转化为教义和迷信的一种新体系;法国哲学的复苏并对这个新堡垒进行攻击,可以再一次地把古老的口号Ecrasezl’infame〔砸烂不名誉〕②写在它的旗帜上。法兰西思想的这场新运动不像德国的新运动,它不是有意识地和公然地朝着历史学定向的。但是对它主要特征的详细检验却表明,历史的观念仍是它的指导概念之一。如果我们把历史的观念等同于精神生活或精神过程的观念,那末联系的紧密性就变得十分明显了;因为关于精神过程的观念,一直突出地成为近代法国哲学的指导观念。尽管它在某种方式上看来仿佛是自相矛盾,但法国思想的这场运动却比德国的类似运动在历史学的问题上有着更坚强的据点。因为德国的运动,不管大肆谈论了多少历史学,却总是从认识论的角度来思考它:它的真正兴趣在于历史学家主观的心灵过程;并且由于它对形而上学的普遍偏见(部分地是新康德主义的偏见,部分地是实证主义的偏见),它回避了钻研历史过程本身的客观性质这一任务。结果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它把这个过程设想为历史学家心灵的一种单纯的景观,因而就把它转化为一种自然的过程。但是法国的心灵在其思想传统中却坚定地是形而上学的,它集中精力于把握精神过程本身的特点,结果是它从来没有提及历史这个名词,却对解决历史哲学问题有了长足的进步。

    ①拉韦松(1813—1900),法国哲学家。——译者

    ②“不名誉”指宗教迷信。——译者

    我这里所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这一异常之丰富和多变的运动中挑选出少数几点,并指明它们对我们的主要问题有什么影响。有两个主题经常反复出现于它的全部结构中:一个是消极的,即对自然科学的批判:另一个是积极的,即对精神生活或精神过程的概念的阐述。它们是一个单一观念的正反两个方面。被实证主义提到形而上学高度的自然科学,把实在设想为是一个处处都被因果律所支配的各种过程的一个体系。一切事物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它是由另外的某种事物所决定的。精神生活乃是一个它那实在就是它的自由或者自发性的世界;它不是一个无规律的或混乱的世界,而是这样一个世界,它那规律是由自由地在服从着这种规律的那同一个精神所自由地造成的。如果这样一个世界毕竟是存在的话,实证主义的形而上学就必定是错误的。因此之故,就必须证明这种形而上学是不健全的,并且就必须从它自身的基础上攻击它,就在这里驳倒它。换言之,必须证明,不管自然科学的方法在它们自己的领域里可能证明是多么有道理,这个领域却缺少着作为一个整体的实在的某些东西;它是一种有限的和依赖性的实在,它那存在的本身依赖于被实证主义所否定的自由和自发性。

    拉韦松①在19世纪60年代对这样一种论证所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提出了实在作为机械的或由有效因所支配的那种概念,作为一种形而上学的学说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它对这些原因在其中活动着的那个整体没有能做出任何阐述。为了使这个整体得以存在并且维持它自身,其中就必须不仅有连结各个部分的有效因的原则,而且还有把各个部分组织成一个整体的目的论的或最终因的原则。这是莱布尼兹的有效因和最终因的综合概念,以及也是源出于莱布尼兹的更进一步的学说,即我们关于目的论的原则的知识来源于我们关于它作为我们自己心灵的工作原则的意识。我们关于我们自身作为精神、作为一种自我创造和自我调节的生命的知识,就能使我们窥测在自然界中有一种类似的生命;而且(尽管实证主义未能看到这一点)它的各部分之间有因果关系仅只是因为大自然在目的论上是一个活着的有机体。我们在这里看到了通过把自然的实在其本身溶解为精神、从而确立精神的实在这一企图;但是从我们对后来德国思想的分析中已经知道,这样一种解决,由于否认有任何事物是真正自然的,不仅没有能公正地对待自然科学,而且由于把它等同于自然界中某种有待发现的东西还危害了关于精神的概念。危险就在于有一个既不是单纯的自然也不是真正的精神的第三者,它倾向于代替这两者。这第三者就是生命,它被设想为不是精神生活或心灵的过程,而是生物的或生理的生命,这是柏格森著作里的一个基本概念。

    ①《19世纪法国哲学年报》(巴黎,1867)。

    二 拉希利埃的唯心主义

    为了避免这种危险,就有必要坚持说精神的生命不是单纯的生命而是合理性,也就是思维的活动。看出了这一点的是拉希利埃①,他是现代法国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在他长期的教师生活期间,法国思想之受惠于他的那种身份是无可估量的;拉希利埃出版的著作很少,但是他所出版的确实是思想深刻和表达清晰的典范。他那篇《心理学和形而上学》②的简短论文就是这一论题的匠心表述:心理学作为一种自然主义的科学不可能如实地把握心灵;它只能研究意识、我们的感觉和情感的直接资料;但心灵的本质乃是它能够知道,也就是说,它不是以它本身的单纯状态而是以一个真实的世界作为它的对象。使得它能够知道的,乃是它在进行思想这一事实;而思想的活动乃是一种自由的或自我创造的过程,它之得以存在除了它本身而外并不有赖于任何别的东西。那么如果我们问思想为什么存在,唯一可能的回答就是,存在本身(无论它还可能是别的什么)就是思维的活动。这里拉希利埃的论证的中心之点乃是知识本身就是自由的一种功能这一观念;知识是可能的,只是因为精神的活动是绝对自发的,因此,自然科学并不由于未能在自然界中发现精神的实在就对它表示怀疑,或者是由于发现它在那里(这是永远做不到的)就证实它;而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由于它本身就是科学家精神活动的产物,而证实了它。把精神生命作为既是自由又是知识(并且也是关于它自己的自由的知识)的一种生命,乃是一种没有任何科学思想能够以心理学的术语加以窥测或分析的生命,——这种明晰的概念恰恰是我们发现在德国学派那里所缺乏的。它还不是一种历史理论,但它是这样一种理论的基础。

    ①拉希利埃(1832—1918),法国哲学家。——译者

    ②《全集》第一卷,(巴黎,1933),第169—219页。

    如果其他法国思想家们曾经把握住了拉希利埃的概念的话,他们就不需要追求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法国哲学中占有那么大的地位的对于自然科学的批评了。拉希利埃的论证,实际上已经砍掉了他们一直在攻击其代表性的著作的那座结构的基础:那并不是科学本身,而是企图证明科学乃是知识唯一可能的形式,因而也就蕴涵着要把心灵归结为自然的那种哲学。所以我不需要描述布特鲁①和他的学派所做的工作,他们企图以怀疑科学知识的坚实性来证实精神生命的实在性。但是为了表明当这些批评被推进到底,并且被树立为一种建设性的哲学时,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必须谈谈柏格森的著作。

    ①布特鲁(1845—1921),法国哲学家。——译者

    三 柏格森的演化主义

    柏格森头脑中最本质的建设性的特征表现为这一事实,即他的第一部书强调了我所描述的近代法国思想特征的双重主题的积极的那方面。他的《论意识的直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