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七 选材与分期(1/2)

    既然一件事实只有当它被人想起时才是一件历史的事实,既然思想之外什么也不存在,问什么是历史的事实和什么是非历史的事实这个问题就毫无意义了。一件非历史的事实将是一件没有被思想过的事实,因而是不存在的,而谁也没有遇见过一件不存在的事实。一件历史思想与另一件历史思想相联系,并跟随另一件历史思想,然后又与另一伴联系并跟随另一件,再与另一件联系并跟随另一件;我们在“存在”的海洋中不论航行多么远,我们决离不开界限分明的思想海洋。

    但是,这种认为有历史的和非历史的两类事实的错觉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却还有待解释。我已说过,当历史不再是历史而仅留下它的生命的哑然无声的痕迹时,它就化成了编年史,我也说过,博学或语文学的作用在于为了文化的目的把这些痕迹保存下来,把零散的新闻、文件、纪念文字有条不紊地排列整齐;如果我们回忆一下我所说过的这些话,解释起来是容易的。新闻、文件、纪念文字多得很,全部收集起来不仅不可能,而且和文化目的本身是背道而驰的;文化虽则可以从这类东西的适当数量的供应、甚至从大量供应中在工作上得到帮助,但若这些东西太多了,它就反而会受到妨碍和遭到窒息,至若这些东西多到无穷无尽时,那就更不必说了。因此我们发现,摘录新闻的人改写一部分,略去一部分;收藏报纸的人排比和捆扎一部分而把大部分大量地撕掉、烧掉、或卖掉;古物庋藏家把某些古物放在玻璃匣子里面,把另一些暂时保管起来,而把其他的坚决予以销毁或任其销毁;如果他不这么办,他就不是一个明智的庋藏家而是一个搜集狂,很合于做一个(如他所已做的)小说或喜剧中的好古成癖的滑稽典型了。因此,公立档案库中不仅谨防地收集报纸和保存报纸,并编出目录,而且也极力扔掉无用的报纸。正因如此,在语文学家的考订中,我们总是听到他们在用同样的调子赞扬那些“认真地”利用文献的学者,责备那些作法相反、把非必要的和无用的东西收入其年代记、档案选或文献集里的人。事实上,所有的学者和语文学家都进行选材并被劝进行选材。这种选材的逻辑标准是什么呢?什么逻辑标准也没有:我们举不出可以决定哪些消息或凭证有用和重要或无用和不重要的逻辑标准,这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所从事的是一个实用问题,不是一个科学问题。这种缺乏逻辑标准的情形事实上就是好古成癖的庋藏家进行诡辩的基础,他们合理地肯定件件东西都能有用,因而他们就会不合理地保存每一件东西——他们耗尽精力收集古代服饰和种种破铜烂铁,并以嫉妒的心情防守它们。其实,标准就是选材本身,像一切经济活动以对现实情况的知识为转移一样,它是以某一确定时刻或时代的实际需要和科学需要为转移的。这种选择当然是靠智慧进行的,但用不着一种哲学标准,它的正当性仅在它的本身中并由它本身所证实。因为这个原故,所以我们就谈起收藏家或学者的老练、嗅觉、或本能来。这种选择工作可以很好地利用明显的逻辑性区别,例如区别公共的事实和私人的事实,区别主要的文献和次要的文献,区别美丽的或丑陋的、有意义的或无意义的纪念文字等等;但是,归根到底,选择的决定永远是从实际动机作出的,它归结为保存或忽视的活动。我们在这种保存或忽视中实现我们的活动,从这种保存或忽视中,后来就为事实捏造出一种客观性质,以致把它们说成是“有价值的事实”或“在历史上无价值的事实”,是“历史的”事实或“非历史的”事实。但是,这一切都是一种想像,都是一种词汇,都是一种辞藻,改变不了事情的实质。

    当历史与博学相混淆而博学所用的方法不适当地被移用于历史时,当刚才提到过的隐喻性的差别按其字义被理解时,我们就会被问到,在无限的事实中我们怎样能不迷失方向呢?有什么标准能把“历史的”事实从“在历史上无价值的事实”分开来呢?但是,在历史中是不必怕迷失方向的,因为,在每一种情况下,问题都是生活所提出的,我们已经知道,问题在每一种情况下,问题都是被思想所解决的,从混乱的生活过渡到清晰的意识;一定的问题有个一定的解决:那是一个可以引起其他问题的问题,但决不是一个在两种或多种事实中进行选择的问题,而是每一次都由唯一的事实,即思想过的事实所造出的。这当中并无选择,与艺术中并无选择是一样的;艺术通过模糊的情操达到明晰的表现,决不在选择形象前感到困惑,因为它自己创造形象,创造形象的统一。

    把两件事情这么混淆起来不仅产生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且使能被忽视的事实与不能被忽视的事实之间的区别也改变了性质和变得无用了。这种区别对博学是很有用的,因为能被忽视的事实总是事实,就是说,它们是采取新闻、文献、纪念文字形式的事实痕迹,因此,能把它们看成一类,跟不能被忽视的另一类事实并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非历史的事实、即未被思想过的事实却是一无所有的,把它们与历史的事实并列、即把思想作为同一类概念的一个种概念时,它们就会使那些历史的事实和它们一样变成无,就会把它们自己的相异特征连同历史概念一齐取消掉。

    从此以后,对那些据以把事实分为历史的与非历史的两类的特征,看来就没有加以考查的必要了。假设既然错了,跟对划分的本身的根本性批判比起来,研究它的细节的方式就是无关的和不重要的了。有时(通常是这样的)被宣布的特征和区别本身含有一定的真实性,至少提出了某些有待解决的问题:例如,历史事实指的是一般事实,非历史事实指的是个别事实。在这里,我们就有一个个别与普遍之间的关系问题。有时,历史的事实指的是研究历史本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