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章 一条窄道(2/2)

和女人来说,对我们来说,永恒不易,摆脱变易的自由,平平安安,免除生活那恼人的沉浮,都只有在我们通过死亡或成仙而与这一生命分离时实现。贺拉斯(Horase)告诉我们,诸神是产生平安生活、免于恐惧和变易的唯一活物。

    荷马的《奥德赛》以《伊利亚特》的辩证对立面出现。奥德修斯(Odysseus)是够幸运的,能在永为卡吕普索(Calypso)的情夫从而永生不死,与回归人性且最终老死之间作出选择。最后,他选择了超越永恒的时间,选择了超越诸神命运的人的命运。

    自荷马以来,时间已成为文学的核心论题。在大作家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一篇题为“时间的新反驳”的文章里,我们发现了与爱因斯坦的反应十分相似的反应。在描述了使时间成为一种错觉的观点以后,他断言:“然而,然而……否定时间的连续,否定自我,否定天体宇宙,表面上是冒险,实际上是慰藉。……时间是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冲着我顺流而下的河流,但我就是河流;时间是毁灭我的虎,但我就是虎;时间是焚烧我的火,但我就是火。不幸,世界是真实的;不幸,我是博尔赫斯。”时间和实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否定时间可能是一种慰藉,也可能是人类理性的成就。否定时间总是对实在的否定。

    否定时间是对科学家爱因斯坦和诗人博尔赫斯的一种诱惑。爱因斯坦多次讲过,他从陀思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那里学到的东西比向任何物理学家学到的还多。1924年,他在给玻恩的信中写道,若他被迫放弃严格的因果律,他“宁愿做一个补鞋匠,或甚至做赌场里的雇员,而不愿意做一个物理学家。”物理学要有价值,就必须满足他的摆脱人类状况悲剧的需要。“然而,然而,”爱因斯坦面临哥德尔提出的他的探索的极端结果,面临物理学家努力做到的否定实在性时,他却后退了。

    我们当然理解爱因斯坦拒绝了回答我们问题的唯—一次机会。事实上,我们努力要走的是一条窄道,它介于皆导致异化的两个概念之间:一个是确定性定律所支配的世界,它没有给新奇性留有位置;另~个则是由掷骰子的上帝所支配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荒诞的、非因果的、无法理喻的。

    我们力图使本书成为沿这条窄道的旅行,从而展示人的创造力在科学中的作用。十分奇怪的是,这一创造力常常被低估了。我们都承认,倘若莎士比亚(Shakespeare)、贝多芬(Beethoven)、梵高(van Gogh)刚出生就死去,则没有其他人能取得他们所取得的成就。对科学家也是这样吗?如果没有牛顿,某个其他人就不能发现经典运动定律吗?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表述难道完全取决于克劳修斯吗?在艺术创造力和科学创造力之间的对比中存在着某个真理。科学是一项集体事业。为了得到公认,科学问题的解必须满足精确的判据和要求。这些限制不仅不消除创造力,反而激发创造力。

    时间佯谬的表述本身就是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超乎寻常的业绩。如果科学受限于经验事实,那么如何能设想否定时间之矢呢?时间对称定律的阐述不是单纯靠引人任意的简化所取得的,它把经验观察和理论建构结合在一起。这就是时间佯谬的解决不能通过简单地诉诸于常识或者通过对动力学定律的专门修正来完成的原因。它甚至不是单纯地发现经典理论大厦的弱点问题。为了取得根本性的进展,我们必需引入诸如确定性混沌和庞加莱共振这样的新物理概念,引入使这些弱点转化为长处的新数学工具。在我们与自然的对话中,我们首次把貌似障碍的东西转化为创新的概念结构,把新鲜观点注人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之间的关系之中。

    现今正在出现的,是位于确定性世界与纯机遇的变幻无常世界这两个异化图景之间某处的一个“中间”描述。物理学定律产生了一种新型可理解性,它由不可约的概率表述来表达。当与不稳定性相联系的时候,新自然法则无论是在微观层次还是在宏观层次都处理事件的概率,但不把这些事件约化到可推断、可预言的结局。这种对何者可预言、可控制与何者不可预言、不可控制的划界,将有可能满足爱因斯坦对可理解性的探求。

    在沿着这条回避盲目定律与无常事件之间激动人心抉择的窄道时,我们发现了在此之前“从科学的网孔中滑过”(怀特海语)的我们周围的大部分具体世界。在科学史上这一值得庆幸的时刻,我们面对新的视界,我们希望能够把这一信念传达给我们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