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贡布里希论情境逻辑(1/2)

    以及艺术中的时期和时尚

    我有时真怀疑,一些为害的作为怎么不能被更清楚地看到。同时,虽然有人几乎是蓄意阻碍年轻男女们的成长,但他们仍然善良地成长起来。有些人无疑深受其害且延及一生;但很多人似乎不那样糟糕,还有一些人甚至更好。这缘故似乎是:年轻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出于本能,坚决地反抗对他们所施的培养,不管老师们怎么办,他们都无法使年轻人认真地言听计从。

    ——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

    恩斯特·贡布里希爵士的论文以其创见及才情使人振奋。但到未尾,有一点悲观的低沉压抑的调子。他希望我的答复是乐观的,这确实是一个挑战,我决心尽我最大的努力无愧于这个挑战。我将尽量地乐观,并且将以上面这条引自塞缪尔·巴特勒的妙著《埃里汪奇游记》[Erewhon]的警句所表达的乐观主义为榜样,形成我的乐观主义。

    Ⅰ

    裒辑在这本文集中的每位作者的文章,或是描述我的哲学,或是对我的哲学提出批评,或是兼而有之。在某种程度上,贡布里希的文章属于描述性的一类,但它又大大地超过了描述。贡布里希所做的是把找提出的关于如何用更好的方法来取代历史决定论的方法的某些建议当作出发点:他从我的设想出发去追求我称之为“情境逻辑”的东西。他以才情焕发而又充满创见的方式发展了我的设想,而且把这些设想应用到了一系列重大而又相当崭新的问题上。其中有些问题——如摈除历史决定论而代之以更好的理论,以及时尚的传播问题,我和他从前都曾经扼要地提过。但是大部分问题,尤其是舆论的两极分化及其逻辑问题,却是新颖得叫人吃惊。贡布里希对我某些想法的发展,不仅以其高超卓越富于新意而使我惊喜,而且他对我的思想的具体运用,也远远地超过了我曾经希望或者梦想到的可能程度,尽管他以前在自己的各种著作中也曾经机敏地运用过。

    对于这些具体应用,我无所补充。确实,贡布里希颇有技巧地充分利用了情境逻辑的方法,对他的技巧我只能欣赏和钦佩,没什么可以批评或者发挥的。

    Ⅱ

    贡布里希在文章的最后一段里有点出人意料地对我提出了难以应付的挑战。我首先将以稍为不同的方式复述一下他的挑战,然后我将尽我所能地来迎接挑战。

    一个作曲家,或者任何其他艺术家,他的社会生活的情境逻辑包含着一种隐藏的机制,对此贡布里希特别在他文章的第六部分(“历史决定论与音乐中的情境”)作了分析。他指出了我们俩都认为对艺术构成了严重的威胁的这种情境的各个方面。因为虽然他意识中的那种情境机制为几乎所有的竞争性领域所固有,但在一个客观标准颇多争议,或者客观标准被忽略,或者根本没有客观标准的领域之中;那种情境机制就尤其危险。

    竞争的刺激使得艺术家们追求某种惊人的东西,某种突出的东西,某种新颖的东西,来修饰它的作品。这很容易导致贡布里希所说的“两极分化”,导致偏向一方,导致追求时尚。贡布里希指出,情境尤其使得那些关心艺术命运的人不能保持中立。他说他们不得不偏向一方,因此他们助长了危险性。

    我们所说的危险,是由于一些与艺术无关的标准或者价值——也许是很可以赞美的——遮蔽了纯艺术的标准和价值而造成的。

    这种危险当然与我的艺术理论,或者说得更概括一些,与我的世界3理论有关。世界3的卓越之处在于,在我们搞好创作的努力之中,我们可以超越自己,把作品本身以及作品所代表的标准看得比我们自己的情感和抱负更为重要。这并不是说伟大的艺术家和伟大的科学家不会有或者不应该有抱负,而是说他第一位的抱负就是使自己的作品尽量完美;他会感觉到自己的匮乏,尽管同时他也感激从自己试图创作的作品——世界3的物体——上得来的巨大帮助。在这过程中他将大为依赖客观标准的丰富内容,而这些标准,作为其他作者努力的结果,是结合在世界3之中的。

    个人的抱负,甚至于要求个性得到承认的愿望,尽管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和这些标准和价值比起来,却仿佛是一种侵犯、一种不纯。这部分地解释了(我常常这样形容它)我们怎么能揪住自己的鞋带拔高我们自己:因为在我们尽最大努力的时候知道这样还不够好,我们在做的同时就学到了什么是我们立志追求的标准。于是我们就以这种方式超越了自己。

    这些标准在不只一种意义上是客观的,这些标准是共享的,它们是可以批评的。它们会变(我绝不会说它们不应该变),但是变并不是随机任意的,而且它们更不应该与那些伟大的、我们曾藉以成长并超越自己的旧标准敌对。归根到底,正是这些“旧”标准代表了艺术,而且艺术在发展的任何阶段都要用它们来判断优劣。一个痛恨一切“旧”标准的艺术家很难称得上是艺术家,因为他所痛恨的正是艺术。

    因而艺术中的标准可能变,但变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而且它们可能进而超越它们自己,也超越我们自己。认为大艺术家永远是或者通常是伟大的变革家,或者是旧秩序的敌人,这类想法是错误的;这些是历史决定论的神话。

    Ⅲ

    贡布里希想举例——比如昆体良的例子,或者那些希望自己亲眼看到战役进行的艺术家的例子——来说明艺术家想要逃避情境中所固有的社会压力或者个人压力是多么困难。可能是这样。但是,流行的(然而是错误的)艺术理论,比如说表现主义理论或者历史决定论的强大影响,我们可以与之抗争,类似的艺术批评理论的影响也是如此。说过去的最伟大的艺术家就是那些创造了新风格或新表现方式的人,是不真实的。首创性和新奇性是很高的价值,但是如果并非刻意追求而获得,那就更加伟大。不可能每一个艺术家都是天才,风格也不是标准。作品的表现风格是作品的一部分,正如作品所用的语言是作品的一部分一样;然而用什么风格表现,或者用什么语言写作,几乎与作品的质量全然无关。

    在我看来(而且我猜想贡布里希的看法也如此)这些都是自明之理,但是这些道理与在艺术家尤其是艺术批评家中间盛行的风气恰恰相反。我有足够的乐观精神相信,这些道理(它们纯粹是理性的)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承认,相信风气会变。因为现在这种风气恐怕不利于艺术,在这样的风气里美术和音乐是注定要衰落的。应该承认,我们没有能力“恢复艺术的独立”,也没有能力使艺术摆脱“社会压力”。我怀疑贡市里希在他文章的最后一段里说这些话要求我设想如何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并不是很认真的。但是我们可以在美术和音乐的领域里与历史决定论和现代派高傲而又精巧的愚蠢干一仗。如果运气好我们也许可以打胜仗。而且我们可以希望在美术和音乐界树立一种适当评价而且宽容的新风气。然后我们应该耐心地等待从别人和自己的作品中学到了东西的作者,他的作品将表明,他每一项成就都多亏他服从了客观标准,也就是由无数先前作者的作品和他自己的作品所造成的标准。

    Ⅳ

    尽管贡布里希的文章是在几年前撰写的,但是,它的内容,尤其是在最后一段的挑战中,涉及了我的世界3理论。世界3除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如社会惯例)之外,还特别包括科学和艺术,它有自己的特定的自治领地。我特别喜欢的例子-

    在本书中做了详述——是这样:我们虽然(随着高度发达的语言一起)发明了自然数列,但我们并没有发明奇数、偶数、素数或者完全数的序列,尽管人们长期没有注意到,这些序列一向是和自然数列并存的。素数实际上早就存在了,有待发现[discovered]而非发明[inven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