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知识与对现实的塑造(1/2)

    我的讲演题目的前半部分不是我选择的,而是阿尔普巴赫论坛「Alpbach

    Forum]的组织者选择的。他们的题目是:“知识与对现实的塑造”。

    我的讲演共有三个部分:知识、现实和通过知识对现实的塑造。第二部分论述的是现实,这个部分特别长,因为它作为对第三部分的准备包括了许多内容。

    1.知识

    我将首先谈知识。我们生活在非理性主义再次流行的时期。因此,我想首先声明,我认为科学知识是我们所具有的一种最好、最重要的知识——尽管我决非认为它是唯一的知识。科学的主要特征如下:

    1.它始于问题,实践及理论的问题。

    一个主要的实践问题的例子是医学与可避免的痛苦的斗争。这个斗争极为成功,然而它导致了非常严重的无意结果:人口爆炸。这意味着另一个老问题又迫在眉睫:节育的问题。医学的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找到这个问题的真正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

    我们最伟大的成功正是以这种方式导致新的问题。

    宇宙论中一个主要理论问题的例子是,如何进一步检验引力理论以及如何进一步研究统一场论。在理论翔实践上都很重要的一个很重大的问题是对免疫系统的连续研究。一般地说,一个理论问题在于对未加说明的自然事件提供一种明白易懂的说明的任务和通过它的预言检验说明性理论。

    2.知识在于寻求真理——寻求客观上正确的说明性理论。

    3.它不是对确定性的寻求。人孰无过。一切人类知识都难免出错,因此是不确定的。由此可见,我们必须严格区分真理和确定性。人孰无过不仅意味着我们必须不断地与错误搏斗,而且意味着,甚至当我们最小心谨慎的时候,也不能完全确信我们没犯错误。

    在科学中,找们犯的一个错误——一个差错--本质上在于我们把不正确的理论看作是正确的。(远为少见的是,它在于我们把一种理论看作是错误的,尽管它是正确的。)因此,与错误、差错作斗争意味着寻求客观真理,尽一切可能发现和消灭错误。这就是科学活动的任务。因此我们可以说:作为科学家,我们的目标是客观真理;更多的真理,更有趣的真理,更易解的真理。我们不能合理地以确定性为目标。一旦我们认识到人类知识难免有错,我们也就认识到我们永不会完全确信我们没有犯错误。这也可表述如下:

    有不确定的真理——甚至我们认为其错误的正确陈述—一但是没有不确定的确定事物。

    由于我们永远不能确切地知道任何事情,简直不值得寻求确定性;但寻求真理却非常值得,我们主要通过寻求错误来这样做,以便我们能纠正它们。

    因此,科学、科学知识总是假设的:它是猜想的知识。科学的方法是批评的方法:寻求和消灭错误并服务于真理的方法。

    当然,有人会问我如康德「Kant]所称的“老的和著名的问题”:“什么是真理?”在他的主要著作中(884页),除去真理是“知识与客体相符”外(《纯粹理性批判》[Critique

    of PureReason],第二版,第

    82页及下页。’),他拒绝对这个问题提供任何进一步的回答。我要说与此十分相似的话:如果一个理论或陈述的内容与现实相符,它就是正确的。我想对此再补充三句话:

    1.每一个明确地系统阐述的陈述不是正确的就是错误的;如果它是错误的,那么它的否定就是正确的。

    2.因此,正确陈述与错误陈述恰恰一样多。

    3.每个这样的明确陈述(即使我们不确切知道它是否正确)或者是正确的或者有正确的否定。由此也可见,把真理等同于明确的或确定的真理是错误的。必须严格区分真理与确定性。

    如果你被传到法庭作证,你就被要求说明真相「truth,在英语中与真理是同一个词。——译注〕。无可非议,人们认为你理解这个要求:你的供述应与事实相符;它不应受到你的主观信念(或别人的主观信念)的影响。如果你的供述与事实不符,你不是说了谎话就是出了错误。但是,如果你说了下面一番话,只有一位哲学家——一位所谓相对主义者——会同意:“不,我的供述是正确的,因为我说的真相不是指与事实相符。我遵照伟大的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意见,是指效用;或者遵照许多德国和美国的社会哲学家的意见,我说的真相是指被接受的事物;或者社会所提出的事物;或者多数人,或者我的利益团体,或者也许电视所提出的事物。”

    隐藏在“老的和著名的问题”--“什么是真理”--的后面的哲学相对主义可能打开了通向邪恶事物的道路,例如,用欺骗的宣传煽动人们去仇恨。那些代表相对主义主张的人可能大都没有看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应该并能够看到这一点。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看到了这一点, La Trahison desClercs[《知识分子的背叛》]的作者朱利安·邦达[JulienBenda」也看到了这一点。

    相对主义是知识分子犯下的许多罪行之一。这是对理性和人性的背叛。我认为,一些哲学家为之辩护的人们所宣称的真理的相对性源自对真理和确定性的观念的混淆,因为就确定性而言,我们确实可以谈论不同程度的确定性,即,谈论更大或更小的可靠性。确定性也在它总是取决于关系重大的事物的意义上是相对的。因此我认为此处发生的是真理与确定性的混淆,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十分清楚地表明这一点。

    这一切对于法学和法律实践非常重要。“有疑问时作出有利于被告的裁决”的警句和由陪审团进行审讯的观念表明了这一点。陪审员的任务是判断他们所面临的案件是否仍有疑问。凡是当过陪审员的人都会懂得,真相是客观的事物,而确定性却是主观判断的问题。这就是陪审员所面临的困难局面。

    当陪审员们取得了一致意见——一个“约定”——这就称作“裁决”。裁决决非是任意的。尽其所知,凭着良心,努力发现客观真相,这是每一位陪审员的职责。但是同时他应意识到自己的可错性,意识到自己的不确定性。如果对于真相有合理的疑问,他就应当作出有利于被告的裁决。

    这个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它清楚地表明从寻求真相到用语言系统阐述的裁决的过渡是决定的问题,裁断的问题。在科学中也是如此。

    我到现在为止所说的一切无疑会使人们再次把我与“实证主义”或“唯科学主义”相联系。这对于我无足轻重,即使这些词语正被用作骂人的话。但是,使用这些词语的那些人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就是歪曲事实,这对于我却很重要。

    尽管我赞美科学知识,我却不是唯科学主义的信徒。因为唯科学主义教条地维护科学知识的权威;而我却不相信任何权威,一直反对教条主义;我继续反对它,尤其在科学中。我反对“科学家一定相信他的理论”这一命题。就我而言,如E.M.福斯特[E.M.Forster]所说,“我不相信信仰”;我尤其不相信科学中的信仰。我最多相信,信仰在伦理学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在这里,也只限于几个例子。例如,我相信,客观真理是一种价值,即,一种伦理学的价值,也许是最大的价值——冷酷是最大的邪恶。

    正是由于我认为,不相信现实,不相信人类和动物的苦难的无限重要性,不相信现实和人类的希望与人类的善良的重要性,这在道德上是错误的,因此我也不是实证主义者。

    关于对我的另一种谴责必须以一种不同的方式予以回答。这个谴责是,我是个怀疑论者,因此我不是自相矛盾,就是在胡言乱语(根据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的《哲学研究》[Trac-tatus]6.51)。

    就我否认(非重言式的)真理的普遍标准的可能性而言,把我说成(古典意义上的)怀疑论者的确是正确的。但是,这也适用于每一个有理性的思想家,比如说康德或维特根斯坦或塔尔斯基「Tarski」。像他们一样,我接受古典逻辑学(我把它解释为批评的原则,即,不是解释为证明的原则,而是解释为反驳的、elenchos「反驳论证]的原则)。但是,我的主张在根本上不同于当前通常称作怀疑主义的东西。作为哲学家,我对怀疑和不确定性不感兴趣,因为这些是主观的状态,因为很久以前我认为对主观确定性的寻求是多余的而予以放弃。令我感兴趣的问题是在对真理的寻求中喜欢一种理论而不喜欢另一种理论的客观上的批评的理性根据。

    我十分确信,在我之前,还没有一个现代怀疑论者说过与此类似的话。

    我对“知识”这一主题的谈论至此暂告结束。现在我把话题转到“现实”的主题,以便可以最后讨论“通过知识对现实的塑造”。

    2.现实

    Ⅰ

    我们所生活的现实的一些部分是物质的。我们生活在人类只是最近——在我生活的八十年中——才征服的地球的表面上。我们对它的内部有一些了解,这里强调的是“一些”。除地球外,还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太阳、月亮和星星是物质客体。地球连同太阳、月亮和星星为我们提供了宇宙「s-mos]的最初观念。研究这个宇宙是宇宙论的任务。一切科学都为宇宙论服务。

    我们在地球上发现了两种客体:生物与非生物。两者都属于物质世界,属于物质事物的世界。我将把这个世界称作“世界1”。

    我将用“世界2”一词指我们的经历的世界,尤其是人的经历的世界。甚至世界1和世界2之间,即物质世界和经历世界之间这种术语上的和暂时性的区分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然而,我用这个区分所意味的不过是世界1和世界2至少初看上去是不同的。它们之间的联系,包括它们可能的同一,当然是我们需要用假定来研究的事情之一。在它们之间进行词语上的区分并不预先判断任何事情。提出的术语的要点是便于对问题作出清楚的系统阐述。

    动物可能也有经历。有时人们怀疑这一点;但是我无暇讨论这些怀疑。一切生物,甚至阿米巴,完全可能都有经历。因为如我们从梦幻中或从发高烧的或有相似情况的病人口中得知的那样,有关于迥然不同的意识程序的主观经历。在深度无意识甚至无梦的睡眠的状况下,我们完全失去了意识,随之也完全失去了我们的经历。但是我们可以认为也存在无意识状态,这些状态也可以包括在世界2。也可能还有世界2和世界1之间的过渡:我们不应教条地排除这些可能性。

    因此有世界1,物质世界,我们把它划分为生物和非生物,它尤其包括诸如应力、运动、力和力场之类的状态和事件。有世界2,一切有意识的经历的世界,我们可以认为,还有无意识的经历的世界。

    我说的“世界3”是指人类心灵的客观产物的世界;即,世界2的人类部分的产物的世界。世界3,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包括诸如书籍、交响曲、雕塑作品、鞋、飞机、计算机之类的事物;也包括十分简单的物质客体,它们十分明显地属于世界1,例如有柄小平底锅和警棍。人的心理活动的所有计划的和深思熟虑的产物都被划归世界3,即使它们大部分也可以是世界1客体,这对于理解这个术语是十分重要的。

    因此,用这种术语说,我们的现实由三个世界构成,它们相互联系,以某种方式相互作用,也部分地相互重叠。(此处“世界”一词显然不是用来指宇宙「universe或cosmos」,而是指它的组成部分。)这三个世界是:客体与物理状态、事件和力所构成的物质的世界1;经历的和无意识的心理事件所构成的心理的世界2;心灵产物的世界3。

    过去有、现在也有一些哲学家仅仅以为世界1是实在的,他们是所谓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还有的哲学家仅仅认为世界2是实在的,他们是所谓非物质论者。甚至有些物理学家过去或现在仍在这些唯物主义的对手之中。最著名的是E.马赫[Ernst

    Mach」,(像在他之前的贝克莱主教〔Bishop Berkeley」一样)只把我们的感觉印象看作是实在的——尽管也许不总是如此。他是一位重要的物理学家,但是他解决物质理论中的困难的方式却是设想物质并不存在:尤其是,他坚持认为既无分子也无原子,认为这些心理构想是不必要的、非常令人误解的。

    还有所谓二元论者。他们认为物质的世界1和心理的世界2都是实在的。我更进了一步:我不但假定物质的世界1和心理的世界2是实在的,当然,因此人类心灵的一切物质产物,例如汽车或牙刷和雕像是实在的;而且假定既不属于世界1也不属于世界2的心灵产物同样是实在的。换言之,我假定存在着世界3的非物质的居民,它们是实在的,非常重要的;例如问题。

    世界1、世界2、世界3的顺序(如这些数字所表明的)与它们的年龄一致。按照我们的猜想性知识的目前状况,世界1的非生物部分是最悠久的;然后出现了世界1的生物部分,同时或晚一些出现了世界2,经历的世界;然后随着人类的出现有了世界3,心灵产物的世界;即人类学家称作“文化”的世界。

    Ⅱ

    现在我想更详细地逐个讨论这三个世界,首先是物质的世界1。

    既然我现在的主题是现实,我想首先说一下,物质的世界1有资格被看作是我们的三个世界中最明显的“实在的”〔real」。我这样说实际上只意味着“现实”[reality]这个词首先通过被应用于物质世界而获得了它的意义。我的意思仅此而已。

    当马赫的前辈贝克莱主教否认物质客体的现实性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说“我这样反驳他”,同时用尽全力去踢一块石头。他是想用石头的阻力证实物质现实:石头向回推!我这样说意味着感到了阻力,作为反冲的现实,一种斥力。尽管约翰逊当然不能以这种方式证明或反驳什么,然而他却能够表明我们如何领会现实。

    儿童通过结果,通过阻力了解实在的东西。墙壁、栏杆是实在的。任何能拣起来或者是放在口中的东西是实在的。首先,阻碍或与我们相反行动的东西是实在的。固体的物质事物给予我们中心的、最基本的现实概念,这个概念从这个中心扩展开去。于是我们把一切可改变固体的物质事物或能对它们起作用的事物包括在内。这首先使水和空气成为实在的;还有具有吸引力的磁力、电力与引力;热与冷;运动与静止。

    因此一切能够作用于我们或其他实在事物并能被反作用回的事物,例如雷达;或任何能对我们或对其他实在事物产生影响的事物,都是实在的。我希望这是足够清楚的。它包括地球和太阳,月亮和星星。宇宙是实在的。

    Ⅲ

    我不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我钦佩唯物主义哲学家,尤其是伟大的原子论者,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伊壁鸠鲁[Epicu-rus]和卢克莱修[Lucretius]。他们是古代伟大的启蒙运动的哲学家,迷信的反对者,人类的解放者。但是唯物主义超越了自己。

    我们人类熟悉一种结果:我们伸手去够一个客体,例如开关,并按压它。或者我们推或猛推一把扶手椅。唯物主义是这样一种理论,现实只由物质事物构成,它们通过压、推或通过接触的行动相互作用。有两种唯物主义的变体:首先是原子论,它教导说小得看不见的微粒相互连结,相互碰撞。微粒间有空隙。另一种变体教导说没有空隙。事物在一个“充满的”世界中运动——也许充满“以太”——很像装满茶叶加以搅拌的杯子中的茶叶。

    没有不可理解的或不熟悉的操作方式——只有压、猛推和推;甚至拉和吸引也可以按照压推来解释:当我们用皮带拉一条狗时,那么实际上结果是它的颈圈对它施加压力或推它,这对于这两种理论都是十分重要的。皮带的行动就像链条,它的链条相互压或推。拉和吸引,必须以某种方式由压来解释。

    这种压和推的唯物主义哲学也被其他一些人提了出来,一名的是勒内·笛卡儿[Rene

    Descartes」,它随着引入力的概念而发生动摇。首先是牛顿[Newton]的引力是远处发生作用的吸引力的理论。然后是莱布尼兹[Leibniz]的理论,他表明,如果原子是穿不过的,能够推的,它们一定是推斥力的中心。然后出现了麦克斯韦[Maxwell]的电磁学理论。最后,甚至推、压和通过接触的行动也由原子的电子壳层的电推斥力加以解释。这是唯物主义的终结。

    取代唯物主义的是物理主义。但它们完全不同。唯物主义认为我们日常的压推经历解释了所有其他结果从而解释了全部现实的世界,取代它的物理主义则是这样一种哲学,在这种哲学中,用微分方程,最终用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们(例如尼尔斯·玻尔「Niels

    Bohr」)宣称不可解释的和(如玻尔反复强调的那样)不可理解的公式,来描述种种结果。

    现代物理史可以由下面的、过于简化的方式来描述:唯物主义随着牛顿、法拉第[Faraday]和麦克斯韦而悄然消亡了。当爱因斯坦[Einstein]、德布罗伊[de

    Broglie]和薛定谔[Schrodinger]把研究方案针对对物质本身性质的解释的时候,它超越了自己:用振荡、振动和波;不是物质的振荡,而是由力场构成的非物质的以太的振动来解释。但是这个方案也陈腐了,被更抽象的方案所取代:例如把物质解释为概率场的振动的方案。在每一个阶段,各种不同的理论都极其成功。然而它们被更成功的理论所超越。

    粗略地说,那就是我所称的唯物主义的自我超越。它也正是物理主义完全不同于唯物主义的原因。

    Ⅳ

    要描述物理学与生物学之间发展起来的迅速变化的关系需要的时间过长。但是我要指出,从现代达尔文自然选择论的观点看,可以用两种根本不同的方式描述同样的情况。一种描述方式是传统的;然而,另一种方式在我看来在两者中是更好的。

    达尔文主义通常被看作残忍的哲学:它描绘“大自然的牙齿和利爪沾满鲜血”;即,它描绘了一幅大自然对我们和一般生物进行充满敌意的威胁的画面。我的主张是,这是对达尔文主义的偏见,它受到存在于达尔文之前的一种思想(马尔萨斯[Malthus]、坦尼森[Tennyson]、斯宾塞[Spencer]的影响,几乎与达尔主义的实际理论内容无关。诚然,达尔文非常强调我们所称的“自然选择”;但是这一点也可以用十分不同的方式加以解释。

    如我们所知,达尔文受到马尔萨斯的影响,马尔萨斯试图表明,人口的增长,加上食物短缺,会导致残酷的竞争,导致对最强者的选择,导致对不那样强壮的人的残酷绝灭。但是按照马尔萨斯所说,甚至是最强者也受到竞争的压力:他们被迫竭尽全力。因此,根据这种解释,竞争导致了对自由的限制。

    但是这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看。人们试图扩大他们的自由:他们寻求新的可能性。因此显然可以把竞争看作这样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利于发现新的谋生方式并随之发现新的生活可能性,连同发现和构建新的生态学生态位[ecological

    niches],包括适合于如残废人这样的个别人的生态位。

    这些可能性必然导致对供选择的决定进行选择,选择自由的增加和更多的自由。

    因此,两种解释是根本不同的。第一种解释是悲观主义的:限制自由。第二种解释是乐观主义的:扩大自由。当然,两者都是过于简化,但两者都可被看作十分接近真理。我们能够断言其中之一是更好的解释吗?

    我认为我们能够断言。竞争社会的巨大成功及它所导致的自由的极其扩大只能由乐观主义解释来说明。这是更好的解释。它更接近真理,它解释了更多的东西。

    如果情况如此,那么个体的积极性,来自内部的压力,对新的可能性、新的自由的寻求,试图实现这些可能性的活动,比起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更有效力,因为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导致较弱个体的消灭,导致对自由的剥夺,包括对最强者的自由的剥夺。

    在整个这些谈论中,我都把人口增长所造成的压力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解释达尔文的通过自然选择而进化的理论的问题在我看来很像解释马尔萨斯理论的问题。

    旧的、悲观主义的、仍被接受的观点是这样的:有机体在适应中所充当的角色纯粹是被动的。它们构成了十分异质的个体群,生存斗争,竞争,通过消灭其他个体而从中选择(总的看来)最适应的个体。选择压力来自外部。

    人们通常非常强调这样的事实,一切进化现象,尤其是适应现象,只能联系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去解释。没有任何东西被认为来自内部,除去(基因库的)突变。

    我的新的乐观主义解释(如柏格森[Bergson]那样)强调一切生物的主动性。一切有机体都一心想着解决问题。它们的首要问题是生存。但是有在最多种多样的情况中出现的无数个具体问题。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是寻求更好的生活条件:寻求更大的自由;寻求更美好的世界。

    按照这种乐观主义的解释,在很早的阶段正是通过自然选择和(我们可以认为)通过外部选择压力产生了强大的内部选择压力;有机体对它们的环境施加的选择压力。这个选择压力表现为我们可解释为寻求新的生态学生态位的一种行为。它有时甚至是构建一种新的生态学生态位。

    这种来自内部的压力导致了对生态位的选择;即,导致了可被看作对生活方式和环境的选择的行为方式。必须认为这包括了朋友选择,共生现象,首先,从生物学观点看也许是最重要的,是配偶的选择;以及对某些食物的偏爱,尤其是阳光。

    因此我们有内部选择压力;乐观主义的解释把这种来自内部的选择压力看作至少和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同样重要:有机体寻求新的生态位,甚至本身没有产生任何有机的变化;它们后来作为外部选择压力,它们主动选择的生态位的选择压力的结果而发生突变。

    我们可以说,有一种来自内部和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间相互作用的循环,更确切说是一种螺旋。两种解释对其做出不同回答的问题是:这个循环或螺旋中哪一环是主动的,哪一环是被动的?旧的理论认为来自外部的选择压力是主动的;新的理论认为来自内部的选择压力是主动的:是有机体进行选择,它是主动的。可以说两种解释都是观念形态,对于同样客观内容的观念形态的解释。但是我们会问:在这种解释中有一种比另一种作出了更好的说明吗?

    我认为有。我要简洁地把它描述为生命对于它的无生命环境的胜利。基本事实如下:我们大都这样认为——当然是假定地认为——曾经有一个原生殖细胞,一切生命都由它逐渐发展而来。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生物学,这一点由下面的假设得到最好的解释,即大自然用一把极残酷的錾子对生命产生影响,这把錾子雕凿出令我们惊讶的每一个活的适应物。

    然而,我们可以指明与这个观点相悖的一个事实:原生殖细胞仍然活着。我们都是原生殖细胞。这不是想象,也不是隐喻,而是原原本本的实情。

    我只想很简短地解释这一点。对于细胞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死亡,第二种是细胞分裂;第三种是融合:结合,与另一个细胞的融合,这几乎总是导致分裂。分裂和结合都不意味着死亡:它是一个生殖过程,从一个活细胞到两个实际上相同的活细胞的变化。它们都是原细胞的活的延续。原生殖细胞在几百万年前就产生了,原生殖细胞以成百亿亿个细胞的形式生存下来。它在所有现在活着的细胞中每个单个细胞中继续生存。一切生命,一切曾生活过的事物和现今活着的事物,都是原生殖细胞分裂的结果。因此一切生命由原生殖细胞组成,而原生殖细胞仍然活着。这些问题没有生物学家能够反驳,没有生物学家会反驳。在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和三十年前是同一个人,即使我目前的躯体中没有一个原子在当时的躯体中存在,在与此十分相似的意义上(基因同一),我们都是原生殖细胞[We

    areall the primordial cell]。

    取代用“牙齿与利爪”攻击我们的环境的画面,我看到了一个微小生物成功地生存了几百万年、成功地征服并改善了它的世界的这样一种环境。因此,如果生命与环境间存在着斗争,那么生命取得了胜利。我相信,这种有些修改了的达尔文主义概念导致了与旧的观念形态的观点完全不同的观点,即导致了这样的观点,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由于生命的活动及它对更美好的世界的寻求而越来越适合于生命,越来越有利于生命。

    但是谁想承认这一点呢?今天,人人都相信世界的和“社会的”充满恶意的有说服力的神话;正如从前在德国和奥地利人人都相信海德格尔[Heidegger」,相信希特勒[Hitler],相信战争一样。但是对恶意的错误信念本身就是恶意的:它使年轻人感到沮丧,把它们引入歧途,把他们引向怀疑,引向绝望,甚至引向暴力。尽管这种错误信念本质上是政治上的,但旧的对达尔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