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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第二部(四)(2/2)

往往保护本国公民不遭敌人屠杀,又往往从本国公民手下保全了敌人的性命。下面的事例是大家熟知的。有时乌托邦一方阵地动摇,在溃退中,情况很是危急,而敌人却正一路冲上,要杀要抢。然而教士介入的结果,杀戮就防止了。双方军队被分开不发生接触后,和平在公正的条件下得以缔结。任何国家,不管多么野蛮、残酷和凶恶,都承认乌托邦教士人身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朔日和月杪,元旦和除夕,在乌托邦被奉为节日。每年分若干月。月是按太阴在轨道上的运行计算,正如年是按太阳的历程确定。在乌托邦语中,朔日名“西奈梅尼”①,月杪名“特拉佩梅尼”②,其意分别为“第一个节日”和“末了的节日”。

    ①西奈梅尼(Cynemernes)——从希腊语臆造,一说指“开始的日子”,原词颇晦涩难解。——中译者

    ②特位佩梅尼(Trapemernes)——从希腊语臆造,注家谓指“一个月末了的日子”。——中译者

    乌托邦人的教堂很美观,工艺精细,并能容很多人,这也是势必如此,因为居民中只有少数人是教士。教堂的光线都不太强。这个特点并非由于不懂得建筑学,而是出于教士有意的打算。教士认为过多的光会令思想分散,微弱的光能使精神集中,虔诚得到促进。

    上面已叙述过,在乌托邦,大家的信仰不相同。然而信仰的表现形式虽分歧不一,可以说条条路通到一个目标,即崇拜神格。因此,教堂内所见所闻都显得与普遍的一切信仰不矛盾。任何教派如有其自己仪式,可在每人家中举行。所以教堂中没有神像,个人可自由去体会神的形象,不管他喜欢那一种最虔敬的方式。乌托邦人称呼神为“密特拉”,另无其他特殊名称。他们一致认为,可以用这个名称体现神威的性质,不管这个性质是什么。所用的祈祷文则是每个人都可以念,不至于和自己的信仰有抵触。

    每当月杪或除夕这些节日的晚上,他们在教堂集合,实行禁食,感谢神使他们幸运地度过了一个月或一个年,现在到了末了的节日。次晨,即朔日或元旦,他们一清早又群赴教堂,为到来的这一月或这一年能使他们幸福繁荣而祈祷,所以朔日或元旦成为预示吉祥开始的节日。

    可是每逢末了的节日,在赴教堂前,妻子伏在丈夫的脚前,儿女伏在父母的脚前,对于自己的过错或失职认罪忏悔,乞求宽恕。这样,任何家庭所引起的不睦阴影都会由于此而全部消散,这样,人们可以带着洁净的心去参加献祭,因为如到时内心愧疚不安是亵渎神灵的。所以他们如对某人感到憎恨或愤怒,他们在出席献祭仪式前,必须和那人言归于好,使他们自己的心净化,以免遭到迅速的重大的谴罚。

    在到达教堂时,人群分开,男趋向右方,女趋向左方。然后他们安排就坐,每户男子坐在他们的父亲前,女子坐在她们的母亲前,这样,在家管束子女的家长,出外仍监督子女的每一举止。他们又注意到,年轻的务必和年长的坐在一起,深恐小孩子们如自己互相照管,就会嬉戏调皮,而这时正是应该对神怀有虔诚敬畏的心情,给实践善行以最大的、几乎是唯一的激励。

    他们不宰杀牲畜作献祭用。既然上帝慈悲为怀,对万物有好生之德,他们认为上帝不会看到流血和杀戮而感到高兴。他们烧香以及其他有芬芳气味的东西,燃大量的烛。他们明白,神所以是神,丝毫不借助于香烛,如同丝毫不借助于人的祈祷一样。可是他们喜欢这样无害的拜神的方式。人们感到,烧香燃烛,以及其他的仪式,不知怎地能使他们心境高尚,以更大的虔诚对神礼拜。

    在教堂里,人们穿白色的外套。教士穿各种颜色的法衣,设计及式样都很精彩,可是材料不象人们预期的那样贵,既不绣金,也不镶嵌宝石,而是用各种鸟羽巧妙地织成,其手工的价值不是任何贵重材料所能抵得上的。此外,他们说,教士的法衣既然用羽毛交织成章,掩映分明,就含有神秘的意味。人们体会了教士们关于这方面小心相传的解释后,会想起上帝对自己的恩泽,又从而想起自己对上帝应有的虔诚,以及人们相互的义务。

    当这样装扮的教士从法衣室刚一走出,所有的人都恭敬地伏在地上。这时,一切寂静无声,一个人看到教堂全体会众,感到惶悚,好象某种神的力量在眼面前。大家伏在地上一会儿后,教士作出手势,他们才起来。

    这时,他们唱赞神歌,杂以乐器奏出的音调。乐器和我们这儿所见到的在形式上大不相同。许多乐器比我们用的更加和谐,可是有些乐器却甚至不能和我们的相提并论。不过在某一点上他们确比我们远为先进。他们的全部音乐,无论是器乐还是声乐,都能表达出自然情感,声音和内容融合无间,无论是祷词也好,是表示快乐、慰解、忧虑、悲伤或愤怒的歌词也好,意义都能通过音调的形式表示出来,使听众深受感动,内心激奋。

    最后,教士及会众一齐念诵有固定形式的庄严祷文。这个祷文词句的编写做到凡是大家所共同朗诵的,每个人可以应用到自己身上。从祷文里,每人认出神是万物的创造者,是统治者,是一切其他幸福的给与者。每人感谢神赐与自己全部的恩泽,尤其感谢神使自己有幸生在这个最快活的国家并且接受这个自己希望是最真正的信仰。如果他在这些问题上是弄错了,或是如果比起他的国家和信仰还有更美好的并且是更为神所赞许的,他就祈求神慈悲为怀,让他有所了解,因为他情愿遵循神所指引的任何道路。可是如果他这个国家的形式是最好的,他的信仰是最真正的,那么,他就祈求神使他坚定不移,并引导其他所有的人同样过这种生活,同样抱这种关于神的观念,除非各种不同的信仰有给神的不可思议的意志以喜悦之处。

    末了,每个人祈求能轻易地从尘世解脱,向神归依,可是祈求人不敢决定这个解脱的来早来迟。然而,假如不至于冒犯神威的话,他宁愿虽死于痛苦而可以归依神,不愿贪恋尘世荣华而无从更早地接近神。

    念完这样的祷词后,会众又伏在地上片刻,然后起身走开用餐。这天剩余的时间,他们用于游戏、运动、和战术练习。

    好,我已经力求准确地对你叙述了这个国家是怎样组成的,认为这不但是最好的国家,而且是唯一名副其实的国家。在别的国家,人们固然谈说公共福利,但所奔走打算的却只是私人的利益。在乌托邦,私有财产不存在,人们就认真关心公事。诚然,以上两种情况,都各有道理。因为,在别的国家,许多人知道,不管国家怎样繁荣,如果他们不为自己另作打算,他们就要挨饿。因此,他们势必把个人利益放在国民利益之上,亦即放在别人利益之上。

    相反,在乌托邦,一切归全民所有,因此只要公仓装满粮食,就决无人怀疑任何私人会感到什么缺乏。原因是,这儿对物资分配十分慷慨。这儿看不到穷人和乞丐。每人一无所有,而又每人富裕。

    当人们毫无忧虑,快乐而安静地生活,不为吃饭问题操心,不因妻子有所需索的吵闹而烦恼,不怕男孩贫困,不愁女孩没有妆奁,而是对于自己以及家中的妻、儿、孙、曾孙、玄孙,以及绵绵不绝的无穷尽后代的生活和幸福都感到放心,那么,还有什么对他们来说是更大的财富呢?我们还要考虑到,那些曾经从事劳动而现在已经丧失劳动力的人,和仍然从事劳动的人受到同样的照顾。

    于此,我倒愿意听一听谁敢于把这种公道无私和流行于其他各国的所谓正义作个比较。我敢保证,在那些国家中,我找不到关于正义以及公道无私的些微影踪。任何样的贵族以及金铺老板和高利贷者,还有其实一事不做或做非国家所急需的事的人,他们全都在游荡和无益的奔逐中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这算是什么货色的正义呢?而一般劳动者、车夫、木匠以及农民,却不断辛苦操作,牛马不如,可是他们的劳动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任何国家倘缺少这种劳动,甚至维持不了一年。然而这些人所得不足以糊口,生活凄惨,还抵不上牛马的遭遇。牛马不须这样不停地做工,吃的刍秣不一定更粗劣,实际上味道还更好些,牛马也不必为将来担忧。至于这些作工的,不但现在不得不一无所获地劳累受苦,而且不免为将来贫苦的老年感到非常痛苦。他们每天的收入如此微薄,甚至不敷当天开支,更谈不上有节余可以逐日储存起来养老。

    这岂不是一个缺乏公正和不知恩义的国家吗?所谓上流绅士、金铺老板等这般家伙,不事劳动,徒然寄生,追求无益的享乐,却从国家取得极大的报偿。相反,国家对于农民、矿工、一般劳动者、车夫以及木匠,却丝毫不慷慨,而没有他们就会是国将不国。这些人为国家浪掷了青春劳力之后,挨受老病的折磨,生活穷苦不堪,可是国家忘记他们没有睡眠的长夜,忘记从他们的双手劳动所取得的全部巨大利益,十分无情义地让他们潦倒不堪而死,作为对他们的酬报。

    更糟的是富人不仅私下行骗,而且利用公共法令以侵吞穷人每日收入的一部分。即使富人不曾这样侵吞,那些对国家最有贡献的人却获得最低的酬报,这已经看来不公平了。可是现在富人进一步破坏并贬低正义,以至于制定法令,使其冒充正义。因此,我将现今各地一切繁荣的国家反复考虑之后,我断言我见到的无非是富人狼狈为奸,盗用国家名义为自己谋利。他们千方百计,首先把自己用不法手段聚敛的全部财富安全地保存起来,其次用极低廉的工价剥削所有穷人的劳动。等到富人假借公众名义,即是说也包括假借穷人的名义,把他们的花招规定为必须遵守的东西,这样的花招便成为法律了!

    然而,这些坏蛋虽把可以满足全体人民的一切财富都私相瓜分了,他们还是远远享受不到乌托邦国家的幸福啊!在乌托邦,金钱既不使用,人们也就不贪金钱。这就砍掉多少烦恼啊!这就铲除了多少罪恶啊!谁不知道,金钱既然取消,欺骗、盗窃、抢劫、吵架、骚乱、喧闹、叛乱、暗杀、变节、放毒等虽然每天受到惩罚却只能施以打击而不能制止的罪行,就不发生了?谁又不知道,恐惧、焦虑、烦恼、辛苦的操作、不眠的通宵,也会随金钱的消失而消失?而且,贫穷似乎是仅仅缺乏金钱所造成,一旦金钱到处废除,贫穷也就马上减少以至消失了。

    为了使得这个断言显得更清楚,设想我们遭到一个收成不好的荒年,好几千人饿死。我要强调的是,到了荒年尽头,如果我们清查富人的粮仓,我们就会发现大量的粮食,要是饿死病死的人当初都分到这些粮食,谁也不会感到气候和土壤曾造成了歉收。生活必需品本来不难取得,可是该死的金钱这个大发明,据说是用以便利我们取得生活必需品的,实际上却阻碍了我们取得必需的东西。

    毫无疑问,甚至富有者也觉得:与其吃着不尽,何如够用够使;与其为如山的财宝所包围,何如使大量的烦恼消除。同样毫无疑问,人们对自己利益的关心和人们对我们的救世主基督的关心(基督由于有大智慧,不会不了解什么是最好的东西;由于慈善为怀,不会不把他所了解是最好的东西当作忠告),早就应该使得全世界都采用乌托邦国家的法制,若不是那唯一的怪魔加以反对,这怪魔便是骄狂,它是一切祸害之王,一切祸害之母。

    骄狂所据以衡量繁荣的不是其自身的利,而是其他各方的不利。骄狂哪怕能成为女神,也不愿做这个女神,如果她再也看不到她可以欺凌嘲笑的可怜虫,如果她不能在这些可怜虫的不幸前显示自己的幸运,如果她夸耀的财富不能使这些可怜虫因贫穷而受到折磨并且更加贫穷。这条从地狱钻出的蛇盘绕在人们的心上,如同鮣鱼①一般,阻碍人们走上更好的生活道路。

    ①鮣鱼——英语有suckfishora等名,汉语亦作“印头鱼”,有椭圆形吸盘,常吸附于大鱼身上或船底而移徙远方。——中译者

    骄狂在人身已经植根很深,不容易拔掉。所以,我很高兴看到至少乌托邦人享有我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能享有的那种形式的国家。乌托邦人采用了那样的生活制度以奠定他们的国家基础,这个基础不但是最幸福的,而且据人们所能预见,将永远持续下去。乌托邦人在本国铲除了野心和派系以及其他一切罪恶的根源。因此他们没有因内争而引起纠纷的危险,而内争曾是毁灭了许多城市的稳固繁荣的唯一原因。只要一国内部融洽一致,并有健全的制度,那末,邻国的统治者就无从使这样的国家发生动摇,尽管这些统治者心怀觊觎,常来扰乱,然而总是被击退。

    当拉斐尔说完他的故事,我觉得他所讲述的人民的风俗和法律中有许多东西似乎规定得十分荒谬,不仅是他们的作战方法、礼拜仪式和宗教信仰、以及其他制度,尤其是作为他们社会全部结构根本的那种特征。我指的是他们的公共生活和给养——完全无须金钱流通。单这一点就使得一般人认为一个国家引以为自豪自荣的全部高贵宏伟和壮丽尊严都荡然无存了。

    可是我知道拉斐尔已经谈得很累,又不能十分确定他能否容忍他的意见的任何对立面,我尤其记起他曾指摘过那些唯恐自己被看成不够聪明因而对别人有所发现就去吹毛求疵的人。因此我赞扬了乌托邦人的生活方式,赞扬了拉斐尔的谈话,挽着他的手带他人内用晚餐。可是我先说了这样的话:将来还会有机会更深入地考虑这些问题,并和他更全面地进行讨论。但愿有朝一日这成为可能啊!

    同时,虽然他在其他各方面是有最真正的学问并对人情事理有最渊博知识的人,我不能同意他所说的一切。可是我情愿承认,乌托邦国家有非常多的特征,我虽愿意我们的这些国家也具有,但毕竟难以希望看到这种特征能够实现。

    第二部终

    拉斐尔关于直到目前还很少有人知道的乌托邦岛的法律和风俗的午后谈话完结,报道人为最著名和最博学的伦敦公民及行政司法长官

    托马斯·莫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