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章 普罗泰戈拉(1/2)

    我们所曾考察过的前苏格拉底时期的那些伟大的体系,在公元前五世纪后半叶就遭到了怀疑运动的反对,怀疑运动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智者的领袖普罗泰戈拉。“智者”这个字原来并没有坏意思;它指的差不多就是我们所说的“教授”。一个智者是一个以教给青年某些事物为生的人,这些事物被人认为在实际生活中是对青年有用的。既然当时还没有这类教育的公共设施,所以智者们就只教那些自备束脩的人或者是由家长出束脩的人。这就倾向于给他们以某种阶级的偏见,而当时的政治局面又更加强了这种偏见。在雅典和许多别的城市,在政治上民主制获得了胜利,但是对于削减那些属于旧贵族世家的人们的财富方面却毫无成绩。体现出来我们心目中所谓希腊文化的,大体上都是富人:他们有教育、有闲暇,游历把他们的传统偏见的棱角给磨掉了,他们消耗于论辩的时间又磨练了他们的机智。所谓民主制,并没有触动使富人无需压迫自由公民便能享有他们的财富的那个奴隶制度。

    然而在许多城市里,尤其是在雅典,较穷的公民们对于富人有着双重的仇视,一是嫉妒,二是传统心理。富人——常常很正当地——被人认为是不虔敬的和不道德的;他们在颠复着古代的信仰并且也许还试图摧毁民主制。于是就形成了政治上的民主制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的互相结合,而文化上的革新者们则倾向于政治上的反动派。近代的美国也存在着多少相同的情况,在美国作为主要的天主教组织的塔曼尼派①努力保卫传统的神学与伦理的教条而反对启蒙运动的进攻。但是美国的启蒙者在政治上要比雅典的启蒙者软弱得多,因为他们没有能够与财阀政治一起建立共同的目标。然而那里有一个重要的高等知识阶级是从事于保卫财阀政治的,那就是公司法律顾问阶级。在有几方面,他们的作用非常有似于智者们在雅典所起的那种作用。

    ①塔曼尼是美国纽约城的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团体,主张所谓的民主和地方分权制。——中译本编者

    雅典的民主政治虽然由于不包括奴隶和女人而有着严重的局限性,然而在有些方面,要比任何近代的体制都更为民主。法官和大部分行政官都是由抽签选出来的,并且任职的时期很短;因而他们都是普通的公民,就象我们的陪审员那样,他们有着普通公民们所特有的偏见,并且缺乏职业性的气味。一般说来,总是有许多的法官在听案。原告人与辩护人,或者起诉者与被告,都是亲自出席的,而不是由职业的律师出席。十分自然地,胜败大部分要取决于演说时能打动群众偏见的那种技巧。虽然一个人必须亲自发言,但是他可以雇一个专家替他写发言稿,或者是象许多人所喜欢的那样,可以花钱去学习那种在法庭上获胜所必需的技术。智者们就被公认是教给人以这种技术的。

    雅典历史上的白里克里斯时代,非常有似于英国史上的维多利亚时代。雅典是富强的,不大受战争的干扰,并且具有一部由贵族所执行的民主宪法。在谈到阿那克萨哥拉时,我们已经看到有一个反对白里克里斯的民主反对派逐渐地积蓄了力量,并且逐一地攻击他的朋友们。伯罗奔尼苏战争爆发于公元前431年①;雅典(和许多其他地方一道)遭到大疫的袭击;为数曾经约达230,000的人口便大大地减少了,并且永远再也没有恢复到它原来的水平(柏里:《希腊史》卷Ⅰ,444页)。白里克里斯本人于公元前430年被免除将军的职务,并且被一个由150名法官所组成的法庭以侵吞公款的罪名而判处罚款。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于大疫,他本人也于次年(429)死去。斐狄阿斯和阿那克萨哥拉都被判罪;阿斯巴西亚被控为不虔敬而且治家无方,但是被赦免了。

    ①战争结束于公元前404年,雅典一败涂地。

    在这样一种社会里,很自然的那些容易遭民主派政治家仇视的人们就会希望掌握辩论的技术。尽管雅典人惯好迫害,但是在有一点上却远不象近代美国人那样狭隘,因为那些被指控为不虔敬与败坏青年人的人们还可以出席为自己申辩。

    这就说明了智者们何以受到一个阶级的欢迎而不受另一个阶级的欢迎;但是在他们自己的心目里总以为他们并非是为个人的目的而服务,而且他们之中确乎有很多人是真正从事于哲学的。柏拉图对他们极尽诋毁谩骂的能事,但是我们不能用柏拉图的论战来判断他们。在他较轻松的语调里,让我们从《攸狄底姆斯篇》中引下列一段文章,文中说有两个智者狄奥尼索多拉斯和攸狄底姆斯故意去捉弄一个名叫克里西普斯的头脑简单的人。狄奥尼索多拉斯说:

    你说你有一条狗吗?

    是呀,克里西普斯说,有一条恶狗。

    他有小狗吗?

    是呀,小狗们和他一个样。

    狗就是他们的父亲吗?

    是呀,他说,我看见了他和小狗的母亲在一起。

    他不是你的吗?

    他确乎是我的呀。

    他是一个父亲,而且他又是你的;所以他就是你的父亲,而小狗就是你的兄弟了。

    从较为严肃的语调里,我们可以引题名为《智者》的一篇对话。这是一篇以智者做为一个例子而对定义进行逻辑的讨论的对话。我们目前暂不讨论这一篇的逻辑,关于这一篇对话我想要提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他最后的结论。

    “制造矛盾的技俩出自于一种不真诚的、夸大的模仿,是属于由影象制造而产生的那类假象制造的,其特点是属于人为的而非神明的创造的一部分,它表现为一种暧昧的玩弄词句;——老实说,可以指出为真正智者的血脉渊源的,就是如此。”(康福特的译文)

    有一个关于普罗泰戈拉的故事,这个故事无疑是杜撰的,但却可以说明人民心目之中智者与法庭的关系。据说普罗泰戈拉教过一个年青人,规定这个年青人如果在第一次诉讼里就获得胜利,才交学费,否则就不交。而这个青年人的第一次诉讼就是普罗泰戈拉控告他,要他交学费。

    然而现在让我们撇开这些序幕,来看一看我们关于普罗泰戈拉真正知道哪些事情。

    普罗泰戈拉约当公元前500年生于阿布德拉,德谟克里特就是来自这个城的。他两次访问过雅典,第二次的访问不会迟于公元前432年。公元前444—3年他为徒利城编订过一部法典。有一种传说说他被控为不虔敬,但这似乎是靠不住的,尽管他写过一本《论神》的书,这本书一开头就说:“至于神,我没有把握说他们存在或者他们不存在,也不敢说他们是什么样子;因为有许多事物妨碍了我们确切的知识,例如问题的晦涩与人生的短促。”

    他的第二次访问雅典,柏拉图曾在《普罗泰戈拉》一篇中有过多少带点讽刺的描述,在《泰阿泰德篇》中并且很认真地讨论了他的学说。他的出名主要的是由于他的学说,即“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这个学说被人理解为指的是每个人都是万物的尺度,于是当人们意见分歧时,就没有可依据的客观真理可以说哪个对、哪个错。这一学说本质上是怀疑主义的,并且其根据的基础是感觉的“欺骗性”。

    实用主义的三位创始人之一,费·坎·斯·席勒就习惯于自称是普罗泰戈拉的弟子。这一点我想是因为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里提示过(作为对普罗泰戈拉的一种解释),一种意见可能比另一种意见更好一些,但不一定是更真一些。例如一个人有黄胆病的时候,看起一切东西来都是黄的。说这些东西实际上并不是黄的而是一个健康人眼里所看到的那种颜色,这种说法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我们可以说,既然健康要比疾病好一些,所以健康人的意见就比黄胆病人的意见好一些。这种观点显然是非常有似于实用主义的。

    不相信有客观的真理,就使得大多数人在实际的目的方面成为了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什么的裁判者。因此普罗泰戈拉就走上了保卫法律、风尚和传统道德的路上去。虽说我们已经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