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美凤(2)
妈妈常说,卖茶叶蛋辛苦。冬天十根指头像被冻掉了,双手肿大一倍,黑得发紫,冻疮一烂,又红通通的。晚上回家,脱露指手套时,总是大声呻吟,手套结在皮肤上,绒线细丝粘进伤口,一扯,脓水又化开。但最怕的,还是城管。那一路的小贩,吆喝讨价,热闹无比,忽听一声:“来了来了!”刹时慌张。或者也没叫声,似平地刮一阵飓风,所有人都卷起铺垫,收起家什,狂奔起来。后来,摊子终于没收了,妈妈拎着锅炉,想钻居民楼,硬生生被保安拦下。推搡之间,卡车就开了过来。
妈妈做钟点工时,六子开始卖刀和结交女孩,卖刀不顺,改扎车轮胎,又不顺,再回头卖刀。结交女孩倒是一路没拉。妈妈每月给六子两百块钱:“这么大了,还不能独立。”独立是件辛苦的事,六子完全有条件傍富婆:长相好,功夫好。连阅人无数的张美凤,也夸他功夫好。
后来,六子妈被雇主家的老头看上。老头觉得她勤快能干心肠好。他的儿女坚决反对。六子妈跟着搬进老头名下的一室户。老头退休前是车间副主任,每月一千二退休金。六子道:“你要跟了他,就没我这儿子。”六子妈哭了一个多星期,终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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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被发现从天桥摔下,落在公交车顶,弹飞出去,掉到旁边的polo车上。他顺着光滑的顶壁往下滑,驾驶座里穿蛇皮裙的女人哇哇乱叫,她看清六子贴着挡风玻璃的脸,左眼位置是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六子第三天才醒。眼睛看不见,腿脚动不了。
有个女孩道:“他醒了。”
一个男人道:“再不醒就麻烦了。”
这是医生,他告诉六子,要么付钱,要么搬走:“你身上的钞票都垫进去了,还差六千块”,见不吱声,又道,“这里不是慈善机构。如果病人都像你这样……”
“我知道。”
“我们想和你家人联系。”
“我没家人。”
“别捣浆糊,朋友、邻居都行。”
“这世上,我只认识仇人。”
医生道:“这么不配合,对你没好处。”
六子呻吟。医生哼了一声:“算了,随便你。”
半夜,六子疼痛,眼睛和脚踝剧痛,其他地方零散地痛。整个病房被他搅起来。邻床的按铃叫护士,对床的道:“问他们要镇痛剂。”
护士很快来了:“什么事?”
“疼。”
“我们也没办法。”
“镇痛剂。”
“这东西不好乱开的。”
“求求你。”
护士犹豫道:“你等着,我去问值班医生。”
等了半天,护士没来。邻床道:“你别哭了,我再给你按铃。”
第二天上午,护士和医生终于一齐来了,他们把六子进院时的红夹克替他披好,将他搬上移动床,推进电梯。
移动床停下时,六子问:“什么地方?”满耳朵哼哼声,满鼻子尿臊气。他突然意识到,有蒙蒙的光线透进纱布。他对自己说: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