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论士第七(2/2)

畜之,干将用之,不亦难乎?”宋燕曰:“是燕之过也。”

    【译文】

    宋燕做齐国的宰相,遭到罢免后,对手下的官员们说:“有谁愿意跟我去投奔其它诸侯?”大家都整齐地站在那里,谁也不回答。宋燕说:“可悲啊!为什么士大夫易得而难用呢?”陈饶答道:“并不是士大夫易得难用,是做人主的不用啊!人主不用,士大夫就会怨愤。你不会任用人才,反而要责备他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宋燕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饶回答说:“士人连三升粮食都领不到,而国王的仓库却满满的,这是国君的第一个过错;园子里的果子多得很,以至于后宫的妇女们用果子互相投掷来嬉闹,而士人却连一个都尝不到,这是国君的第二个错误;后宫里漂亮的绸缎堆得部腐烂了,见风就散,士人却无法得到一件,这是国君的第三个过错。

    财物是国君轻视的,而对于怎样死,为谁死,士是很着重的。国君不能赏给他们自己轻视的东西,却希望他们为自己卖命,这就好比把这些士人像铅做的刀子一样存放着,却幻想有朝一日有一个干将那样会使剑的人出来,让他们发挥利剑的作用,这不是太难了吗?”宋燕说:“是我错了!”

    【经文】

    《语》曰:“夫人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德合则未见而相亲,声同则处异而相应。”韩子曰:“趋合同则相是,趣舍异则相非。”何以明之?

    楚襄王问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驶?何士人众庶不誉之甚?”宋玉曰:“夫鸟有凤而鱼有鲸,凤皇上去九万里,翱翔乎窈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料天地之高哉?鲸鱼朝发于昆仑之墟,暮宿于孟津,夫尺泽之貌,岂能与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

    有鲸,士亦有之。夫圣人瑰琦意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议曰:世之善恶,难得而知,苟非其人,莫见其际,何者?夫文章为武人所嗤,未必鄙也;为扬、马所嗤,此真鄙矣。夫人臣为桀、纣所毁,未必为愚也;必若尧舜所毁,此真愚矣。世之毁誉不足信也。故曰:不夜出,安知有夜行人?太公曰:“智与众同,非人师也;伎与众同,非国工。”老子曰:“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曰:凡人所贱,圣人所贵。

    信矣哉!]

    【译文】

    《论语》中说:“眼力一样的人才能看见同样的东西,听力一样的人才能听见同样的声音。同心同德的人才会相亲相爱。声音的频率相同,即使在不同的地方也会互相呼应。”韩非子说:“志趣相同才会彼此欣赏,志趣不同就会互相排斥。”怎么才能证明这一点呢?楚襄王问宋玉说:“先生你莫非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吗?为什么大家都不钦佩你呢?”宋玉回答说:“鸟中有凤凰,鱼中有巨鲸。凤凰一飞,冲上九万里云霄,翱翔于清空之中。那笼中的鹌鹑怎能知道天有多高?鲸鱼早发昆仑,晚宿孟津,水沟里的小鱼,怎能知道海有多大?所以不单是鸟中有凤,鱼中有鲸,士人中也有与凤和鲸一样的人啊。圣人心志瑰伟,超然独处。世俗之人,又怎会了解我的所作所为呢?”

    我们可以这样来讨论这一问题:世间的善恶,是不容易了解的。如果不是聪慧之人,是分辨不出善与恶的界限的。为什么呢?文章被军人嗤笑,不一定就不好;被扬雄、司马迁所嗤笑,那才是真的不好呢!大臣被桀、纣否定,不一定真的愚蠢,必须被尧,舜否定,才是真的愚蠢。世俗的毁谤与赞誉不值得相信。人常说:夜里不出门,怎知有夜行人?太公说:“智慧与众人相同的人,不能做人的老师;技艺与众人相同的人,不能做一流的的匠人。”

    老子说:“凡夫俗子听到‘大道’时,就会哈哈大笑,如果他不大笑,就不是‘道’了。”所以说,常人所嘲笑的,正是圣人所重视的。千真万确是这样啊!

    【经文】

    《语》曰:“知人未易,人未易知。”何以明之?汗明说春申君,春申君悦之。汗明欲谈,春申君曰:“仆已知先生意矣。”汗明曰:“未审君之圣孰与尧?”春申君曰:“臣何足以当尧?”汗明曰:“然则君料臣孰与舜?”

    春申君曰:“先生即舜也。”汗明曰:“不然,臣请为君审言之。君之贤不如尧,臣之能不及舜。夫以贤舜事圣尧,三年而后乃相知矣。今君一时而知臣,是君圣于尧而臣贤于舜也。”

    《记》曰:“夫骥唯伯乐独知之,若时无伯乐之知,即不容其为良马也。

    士亦然矣。”何以明之?孔子厄子陈、蔡,颜回曰:“夫子之德至大,天下莫能容。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故曰:

    文王明夷则主可知,仲尼旅人则国可知。]《谷梁传》曰:“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羁贯谓交午剪发;成童谓八岁以上];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举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孔子曰:“内行不修,已之罪也;行修而名不彰,友之罪也。”]

    【译文】

    孔子说:“知人不易,人不易知。”为什么?汗明游说春申君,说得春申君很高兴。汗明想谈自己的观点,春申君说:“我已经知道先生的意思了。”

    汗明说:“不知道你和尧相比,准更圣明?”春申君说:“我怎么比得上尧?”

    汗明说:“那么你看我和舜相比怎么样呢?”春申君说:“先生你就是舜。”

    汗明说:“不是这样的。请让我为你细说。你的贤明不如尧,我的才能比不上舜。象舜这样贤能的人服事圣明的尧,三年以后才能了解舜。现在你顷刻之间就了解了我,这就等于你比尧圣明,而我比舜贤能。这可能吗?”

    《礼记》说:“良马只有伯乐认识它,如果当时没有伯乐的相马能力,它就不会被世人当作良马。认识一个有才能的人也一样。”怎么见得呢?孔子在陈、蔡受困,颜回说:“先生的德行太伟大了,天下容不下。但是先生推广它,实践它,却不被世人采纳,这是当权音的耻辱。先生有什么过错呢?”

    [从文王在羡里韬光养晦,以避纣王的迫害,就可以明白他的君主的昏庸;从孔子的流离在外,就可以知道他的国家的黑暗。]《谷粱传》说:“孩子出世后,不能避免水人之害,是母亲过;到了八岁还不拜师学习,是父亲过[古代习俗,六岁剪发叫“羁贯”,“成童”指到了八岁];拜师学习,求教不得法,心志不通,知识不长,是自己的过错;志向和学识都有了,名声还不大,是朋友的过错;名声大了,上司不举荐,是上司的过错;上司向君王举荐了,君王却不任用,是君王的过错。”孔子说:“内在的品行不好,是自己的过;品行好而无名声,是朋友的过。”

    【经文】

    《论》曰:“行远道者,假于车马;济江海者,因于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资而假物者。”何以明之?公输子能固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以为金炉大钟,而不能自为壶鼎盘盂,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政朝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耕于历山,恩不及州里;大公屠牛于朝歌,利不及于妻子。及其用也,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大公固之周文,君子能修身以假道,不能在道而假财。

    [慎子曰:“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霁,与蚯蚓同,则失其所乘矣。”

    韩子曰:“千钧得船则浮,锱铢失船则沉,非千钧轻而锱铢重,有势之与无势耳。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非其身轻而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娄易于百涉而难于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道不可也。”

    【译文】

    孔子说:“走远路的人,要借助于车马;渡江海的人,要凭借船只。贤能的士人要立功成名,就需有资产、财物的援助。”何以见得?古代最好的木匠公输盘能用国王的木材建成宫室、台谢,却不能为自己建一间小屋,这是因为木料不足;善铸剑的欧冶子能用国王的铜铁铸成金炉大钟,却不能给自己做一些日常用具,这是因为没有用料的缘故。君子能够通过君主的朝政,使百姓和睦,对百姓施恩,却不能使自己的家庭富有,是情况不允许的缘故。

    所以舜在历山耕种,却不能给州里的人带来任何恩惠;姜太公在商朝的国都朝歌宰牛,却不能使自己的妻子儿女得到什么利益。等到他们有了实权后,他们造福于民众的恩泽遍布四面八方。所以舜只有通过尧,太公通过文王,才能恩流八荒,德溢四海,造福于民。有道德的人只应借助大道来修炼自己,而不应当打着行道的旗号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战国时的法家慎到说:“腾蛇驾雾,飞龙乘云,等到云开雾散时,它们就和蚯蚓一样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失去了它们所凭借的东西。”韩非子说:“千钧的重量有船的支撑就不会沉下去,细小的东西没有船的承载也不会浮起来。这不是因为千钧轻而锱铢重,是有依托和元依托而造成的。所以失去了依托,事情就不能成功。秦国的大力士乌获能举起千钧重物,从而使自己的身体也显得很沉重,然而却不能使自己的身体变轻而使千钧变重,因为他不能形成那样的依托。离娄走一百步轻轻松松,却无法在睫毛上行走,不是百步的距离近而睫毛的距离远,是因为从道理上就行不通。”

    【经文】

    《语》曰:“夫有国之主,不可谓举国光深谋之臣,合朝无智策之士,在听察所考精与不精,审与不审耳。”何以明之?在昔汉祖,听聪之主也,纳陈恢之谋,则下南阳。不用娄敬之计,则困平城。广武君者,策谋之士也。

    韩信纳其计,则燕、齐举。陈余不用其谋,则泜水败。由此观之,不可谓事济者有计策之士,覆败者无深谋之臣。虞公不用宫之奇之谋,灭于晋;仇由不听赤章之言,亡于智氏;蹇叔之哭,不能济崤渑之覆;赵括之母,不能救长平之败。

    此皆人主之听,不精不审耳。天下之国,莫不皆有忠臣谋士也。

    [议曰:天下无灾害,虽有贤德,无所施材。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有忠臣。”《淮南子》曰:“未有其功而知其贤者,唯尧之知舜也;功成事立而知其贤者,市人之知舜也。”陆机云:“飞辔西顿,则离朱与矇瞍收察;悬景东秀,则夜光与碔砆匿曜。是以才换世则俱因,功偶时而并劭。”以此推之,向使殷无鸣条之事,则伊尹有莘之媵臣;周无牧野之师,则大公渭滨之渔者耳。岂能勒石帝籍,策勋天府乎?故曰:“贤、不肖者,才也;遇与不遇者,时也。”诚哉,是言也。]

    黄石公曰:“罗其英雄,则敌国穷。夫英雄者,国家之干;士民者,国家之半。得其干,收其半,则政行而无怨。知人则哲,唯帝难之。”慎哉!

    【译文】

    《论语》中说:“拥有国家的君王,不能说全国没有深谋远虑的臣子,整个朝廷没有计策高明的士人,而完全在于君王能不能精明、审慎地发现人才。”为什么这样说呢?从前的汉高祖是英明的君主,他采纳陈恢的计谋,就攻下了南阳;不采用娄敬的计策,就被困于平城。广武君,是足智多谋的人,韩信采纳他的计策,就把燕、齐攻下了;陈余不用他的计策,泜水之战就失败了。由此看来,不能说事情成功的有出谋划策之士,失败的就没有深谋远虑之臣。虞公不采用宫之奇的意见,被晋所灭;仇由不听赤章的话,被智氏所灭。秦国老臣蹇叔的哭泣,不能挽救崤、函之战秦国的失败;赵括的母亲,也不能挽救长平之战赵国的失败。这都是由于当权者听取意见时不明慎造成的。因此说,只要在高位者善听善察,天下的忠臣谋士遍地皆是。

    从另一方面来看,天下如果没有灾难发生,有贤德的人也无处施展才能。

    老子说:“大道败坏,然后才有仁义产生;国家昏乱,然后才有忠臣出现。”

    《淮南子》说:“一个人在没有业绩的时候就想了解他的才能,只有尧对舜才能做到;功业建立之后才了解他的才能,这是市井之人了解舜的途径。”

    由此可以推断,如果殷朝没有鸣条打败夏桀一事,伊尹就只能是陪嫁到有莘国的陪臣;如果周朝没有牧野之战的胜利,太公就只能是渭水河畔钓鱼的人,他们怎么能在碑刻和史籍中留下名字,将其功勋记载在国家档案中呢?所以说,贤能与不贤能,是人的才能;能不能得到君主的赏识,是机遇。这话说得对啊!

    黄石公说:“网罗英雄豪杰,敌国就会势穷力竭。英雄豪杰是国家的楝梁;有教养的国民是国家的基石。只有得到楝梁之材和民众的拥载,国家的政策才会得以贯彻执行,人民群众也不会有怨言。”由此可知,知人然后才会明哲。对于帝王来说,这是最困难的事情。千万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