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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宥(1/2)

    [题解]

    《在宥》以篇首句中二字名篇。本篇较长,内容也较杂。大体说来,全篇的基本宗旨是发挥无为而治的思想。开头提出“闻在看天下,不闻治天下也”,是全篇的总纲,以下各段大体围绕这个纲领展开。

    第一段为议论,认为对天下不是要治理,而是要保持其自然本性。治天下,不管是治理得好,还是治理得坏,都会破坏人的自然本性,人的本性一旦被破坏,就是尽天下之力去赏罚,也无法挽回。如果失去本;聪明仁义礼乐圣知都可成为乱天下的因素。因此,君子如果必不得已而莅临天下,就要实行无为而治。第二段通过老聃回答崔瞿“不治天下,安臧人心”之问展开,核心是讲不要扰乱人心。认为社会对人的教化赏罚,不但不能使人向善,还会造成“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天下脊脊大乱”,以至于被杀头者尸体堆垒,带刑具者相推于道路。认为仁义之类说教不过是暴君大盗的先声,绝圣弃知,方能天下大治。第三段,黄帝与广成子对话,认为治天下破坏了自然的和谐,造成“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是违背“至道”的。“至道”深远暗味,昏暗静默,看不见听不着,只有抱神守形,不为外物扰乱心神,才能与“至道”冥合。所以知“至道”必先治身。此段讲长生、养身内容,有浓厚的神仙家色彩。第四段记述云将与鸿蒙故事,极言有为之害,宣扬“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与自然元气同一,处无为而物自化。第五段为议论,讲述为人治国而使国家得以保存的,万不得一。因此,拥有国土之诸侯,应不以有国为意,有同于无,才能不生私欲骄矜之心,不为有国之心所役使,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第六段为议论,讲述天道与人道的关系,天道无为,人道有为,天道为主,人道为辅,强调天道,亦不抹灭人道。其中抽象议论,有调和道、儒、法思想之倾向,和庄子的一贯思想有较大距离,有人以为是后世儒者所加。

    闻在有天下(1),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2),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3)。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4)!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5);桀之治大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6),是不愉也(7)。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于阳(8);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9),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10),中道不成章(11),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12),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13)。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14),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15),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战!

    而且说明邪(16),是淫于色也(17);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也,是悖于理也(18);说礼邪,是相于技也(19);说乐邪,是相于淫也(20)说圣邪,是相于艺也(21);说知邪,是相于疵也(22)。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23),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商卷■囊而乱天下也(24)。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25),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26),乃齐戒以言之(27),跪坐以进之(28),鼓歌以舞之(29),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30),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31);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32)。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33),无擢其聪明(34),尸居而龙见(35),渊默而雷声(36),神动而天随(37),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38)。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注释]

    (1)在宥:在,存也。宥作囿解,意为范围。在有即存养持守自性,而不使其放逸流失。“在宥”取自开头二字为篇题,形式上似乎无义,实则表达了本篇无为而无不为的基本宗旨,是颇具深意的。

    (2)淫:过也,超出也,过则不能保持自性的本然状态,而背离自性

    (3)迁:改变。

    (4)有:又。

    (5)欣欣焉:欣喜快乐的样子。恬:静也,安也。

    (6)瘁瘁焉:疲病困苦的样子。

    (7)愉:发自本性的欢悦。意思是,尧治天下使人快乐欣喜,桀治天下使人疲病困苦,两者虽个同,但都不能使自性安静愉悦。在于扰破坏自性上又是一样的。

    (8)毗(pí):偏。

    (9)庄子认为:大喜而偏于阳,阳为暑;大怒偏于阴,阴为寒。既偏阴,又偏阳,则是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四时失其时序,必使人之形体受伤害。

    (10)不自得:不自得于其性。

    (11)中道,半途而废。章:奏乐完成一段为一章。不成章:不能使自性得以完成。

    (12)乔诘:好高而过当。指下面曾史之类的言论。卓骛:孤高猛厉,喜怒随心。指下面盗跖之言行。

    (13)曾:曾参,春秋时孔子弟子。史:史鳅,字子鱼,春秋时卫灵公之臣。二人以仁孝忠义著称。

    (14)举:尽。“不给”、“不足”,意思相近。意为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用于惩罚,不足以止恶。

    (15)匈匈:喧扰不宁。

    (16)说明:说同悦,明指目之明。说明,喜欢目明。

    (17)淫:沉溺。

    (18)悖,违背,仁义是造出来强加给人的,所以是对人本性的干扰和破坏,是违背天理的。

    (19)此句意思为:喜悦礼,就助长于习学技艺。相,助长;技,技艺。

    (20)相于淫:助长于沉迷享乐。

    (21)圣:古指多才多艺之人。此句意思为,喜悦圣,则助长于习学多种技能。

    (22)疵:毛病。此句意思为:喜欢智慧则助长于精细明察,吹毛求疵,指责人之过失。

    (23)之:此。八者:指上面列举之明、聪、仁、义、礼、乐、圣、知八条。

    (24)脔(luán)卷:不伸舒之状,■(cāng)囊:纷乱烦扰。

    (25)尊之惜之:尊崇它,爱惜它。

    (26)过:经历过。对上述八条,人们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

    (27)齐戒:古人在祭祀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齐,同斋。

    (28)跪坐以进之:致恭尽礼而相互传授。

    (29)舞:用歌之舞之以示爱惜之意。

    (30)临莅:统治、治理之意。

    (31)此句意思为: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珍贵,这样的人重身超过重天下,故可以把天下托讨于他。

    (32)寄:与“托”同义。

    (33)解:解散,放纵。五藏:五脏。庄子认为:内藏五性,不解散五藏而使五性得以保全,则德与道同一。

    (34)擢(zh6u):拔高、炫耀之意。

    (35)尸居:古人祭祀时,选生人代表祖先,端坐在受祭的位置,不言不动,接受祭礼,即为尸居也。此指安坐不动的样子。龙见:如龙之出现。龙为传说中有灵性之神物,能飞潜变化,神妙莫测。这句是说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

    (36)渊默而雷声:如深渊般静默,却蕴涵惊天动地之雷声。静默无声中包含巨大声响。

    (37)此句意思为:精神方动而天机自随。庄子认为人自性与天台一,按自性而动,故天机自然与之应合。

    (38)炊累:一种说法如尘埃在空中随风飘动,从容自如,任性自然。炊,同“吹”;累,尘埃。另一解:炊累即热气积累而饭自熟。此处“炊”为升火做饭。

    [译文]

    只听说存养固守天下人的本性,没听说对天下人加以治理。所谓存养其性,是怕超出他们自性的本来状态;所谓固守其性,是怕改变他们恒常之德。如果大下人能不超出自性,不改变常德,又何须加以治理呢!从前尧治理天下的时候,使天下人都高高兴兴,各乐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安静啊!从前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都疲劳病苦,各苦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愉悦啊。不管是使自性不得安静或不得愉悦,都不是恒常之德性。不是恒常之德而可维持长久的,天下没有这种事。人过分高兴,则偏于阳,过分愤怒,则偏于阴。既偏于阴又偏于阳,则四时不能按序而至,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岂不是反而要伤害人的身体么!如果使入喜怒失常,居处无定所,思虑不自得于其性,行事半途而废不能完成,于是乎天下开始有了好高而过当,孤高猛厉喜怒随心之言行,而后有了象盗跖、曾参、史鳅之类的行为,这样一来,就是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也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甲于惩罚,也不足以止恶。因此,尽天下之大用于赏罚,还是不足的。自夏商周三代以下之治世者,喧扰不宁,始终把赏罚作为奉行之大事,他们哪里还有空闹使自性安于其本来状态呢!

    而且,喜欢目明吗?就会沉溺于美色;喜欢耳聪吗?就会沉溺于音声;喜欢义吗?就会违背自然之理;喜欢礼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艺;喜欢乐吗?就会助长淫声之泛滥;喜欢圣者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能;喜欢有智慧吗?就会助长精细明察吹毛求疵。天下人如果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可以保存,也可以失去;天下人如果不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就会使自性纷乱烦扰不得伸舒而扰乱天下。可是天下人反而尊崇它们,爱惜它们,夭下人之迷惑,如此之深啊!对于这八条,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还要诚敬地去解说它,以最恭敬的礼仪相互传授,歌唱跳舞去赞颂它。我对此种现象又有什么办法啊!因此,君子必不得已而去治理天下,莫不如任性无为。任性无为而后得以持守性命之正。所以说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贵重。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值得爱惜,就可以把天下寄扎给他。因此,君子假如能不放纵五藏之性、不炫耀聪明,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似深渊般睦静而蕴涵惊雷般巨响,从容无为而万物如炊气积累自熟,我又哪里有闲工夫去治理它呢。

    崔瞿问于老聃曰(1):“不治天下,安藏人心(2)?”老聃曰:“女慎无樱人心(3),人心排下而进上(4),上下囚杀(5),淖约柔乎刚强(6)。廉刿雕琢(7),其热焦火,其寒凝冰(8)。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9)。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10)。偾骄而不同系者(11),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跋,胫无毛(12),以养天下之形(13),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14)。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15),投三苗于二危(16),流共工于幽都(17),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大下大骇矣(18)。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19),诞信相讥(20),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21);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22)。于是乎釿锯制焉(23),绳墨杀焉(24),椎凿决焉(25)。天下脊脊大乱(26),罪在樱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27),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忱也(28),桁杨者相推也(29),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肢攘臂乎桎梏之间(30)。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下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31),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32),焉知曾史之下为桀跖嚆矢也(33)!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注释]

    (1)崔瞿:庄子虚拟之人名。

    (2)藏:臧字之误。臧,善也。安藏人心:如何使人心向善。

    (3)撄(yīng):扰乱,纠缠。

    (4)排下: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进上:受到提拔重用则凌上。

    (5)上下囚杀:排挤压抑和提拔重用从上下两面对心之本来状态加以束缚和伤害。

    (6)淖(chúo)约,柔顺的样子。意为由于上下囚杀,把刚强变为柔顺。所谓百炼之钢变为绕指之柔。

    (7)廉刿雕琢:比喻为提高品德学问,对人实施教化修饰。廉,有棱角。刿,锋利。廉刿,磨而使有锋芒棱角。

    (3)庄子认为:这种教比修饰,对人来说,其热如焦火,其寒如凝冰,是对人本性的极大折磨。

    (9)疾:快速,俯仰:俯身又仰起,形容时间很短暂。抚:触及,遍及之意。此句意为,心念活动极为快速,片刻之间即能达到四海之内。

    (10)渊而静,如深渊般静默。县而天:悬浮于天,无所不在。

    (11)愤(fēn)骄:强做放恣,如奔马之不可系缚。

    (12)股无肮(bá):大腿上没有白肉,胫无毛:小腿上没有汗毛。形容尧舜终年奔波劳苦,得不到保养和休息,以至大腿匕长不出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

    (13)天下之形:指天下人之身体、形体。意思为,尧舜为天下人衣食操劳,只知养其形体,不知存养其心。

    (14)矜:约束、拘管之意。规:制定,建立。血气:感情冲动。

    (15)放:流放、放逐。..兜:尧时四凶之一,传说为帝鸿氏之子,又称浑饨,因为和共工联合与尧作对,被尧放逐到崇山。崇山:在今湖北黄陂县南。

    (16)投:流放。三苗:古国名,其首须乞饕餮,亦为尧时叫凶之一。所居住区域约在湖南、江西境内。三危:古地名,在今甘肃敦煌一帯。

    (17)幽都:古地名。《尚书·尧典》作幽州。故城在今河北密县东七十

    (18)施:延及。三王:夏、商、周三代之君主。骇:惊扰。

    (19)否(pī):恶。

    (20)诞:荒诞不实。讥:讥讽。

    (21)烂漫:烂为伤于火,漫为伤于水。人之自然本性遭受伤害而散乱。

    (22)求竭:贪求满足其欲而竭尽心力。

    (23)釿(jín):与斤通,大斧。

    (24)杀:砍削。言用绳墨测量树木,不合标准处则加砍削。

    (25)椎凿:穿凿木孔之具。决:凿断也。此言木工发明斧锯、绳墨、椎凿等工具。对木料进行加工,犹如君主以礼法治理人民。

    (26)脊脊:相互践踏、欺陵。

    (27)嵁(kān)岩:险岩深谷。

    (28)殊死:身首异处,指被砍头处死。枕藉:指尸体交互重叠。

    (29)桁(háng)杨:古代一种刑具,施于囚犯之颈上和小腿上。相推:相互推挤于道路,形容受刑人之多。

    (30)离跂:翘足。攘臂:举臂。栓桔:刑具戴在脚上称侄,戴在手上称梏。

    (31)接槢(xī):小木楔,连接关锁刑具之用。

    (32)凿枘(ruì):凿为木孔,柄为楔入木孔之木楔。刑具须有孔有楔,才能牢固有用。

    (33)嚆(hāo)矢:响箭。强盗抡劫,先发响箭以为信号。此处把曾史之言作为暴君大盗之先声。

    [译文]

    崔翟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如何使人心向善呢?”老聃说:“你要谨慎不可扰乱人心,人心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受到提拔重用则陵上,从上下两面对心加以束缚和伤害,就能把刚强软化为柔美顺从。磨砺使具锋芒棱角,雕琢使之精巧,这类教化修琢如同焦火凝冰一样伤害自性。心念神速片刻之间就能遍及四海之内,其居处如深渊般静默,其动如悬浮于天,无所不在。强傲放恣而不可系缚,这就是人心啊!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扰乱人心,后继之尧舜于是大腿上长出不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如此奔波劳苦以供养天下人之形体,为施行仁义使五脏忧愁,又制定法令制度以约束人之感情冲动。然而还是有不能胜任的。尧于是把灌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危,把共工放逐于幽都,这就是不能胜任治理天下之心啊。延续到夏、商、周三代,而天下人受到更大的惊扰。下有棠跖之类暴君大盗,上有曾史之类仁者,而儒家、墨家也都兴起了。于是欢乐与愤怒者互相猜疑,愚者和智者互相欺骗,为善者与为恶者互相非议,荒诞与信实互相讥讽,从而使天下进一步衰落了。大德不能玄同,而人之本性从而遭受伤害而散乱:天下人都喜好智巧,百姓贪求满足**而竭尽心力,于是用斧锯裁断,用绳墨修治,用椎凿穿孔。天下人相互欺陵践踏而大乱,其罪恶之恨就在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在险岩深谷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惊惧于朝廷之上。当今之世,被砍头而死者尸体相互重叠,戴枷索者相互推挤于道路,受刑戮之人满目皆是,而儒墨之徒仍然翘足举臂于戴枷索的囚徒中间。唉!太过分了,岂能不觉惭愧又不知羞耻!多么严重啊!我还不知道有哪种圣知不是开关刑具之木楔,哪种仁义不是牢固枷索之孔钠!何以知道曾史所为不是桀跖之先声啊!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土(1),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2),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至道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3),以遂群生(4),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5);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6)。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7),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8)。而佞人之心翦翦者(9),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10),筑特室(11),席白茅(12),闲居三月,复往邀之(13)。

    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14),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既然而起(15),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16);至道之极,昏昏默默(17)。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18)。必静心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19)。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20),多知为败(21)。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22);为女人千窈冥之门矣,至波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23),阴阳有藏(24),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25),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26)!”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入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入皆以为有极(27)。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28);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29)。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30),故余将去女,人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31)。吾与日月参光(32),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络乎(33)!远我,缗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注释]

    (1)广成子:晋葛洪。神仙传惫以为古之仙人,居住酮山石室之中,黄帝曾造访问道。又说即指老子。空同:山名。或为庄子所虚拟,寓空虚混同之义。

    (2)吾子:对人亲近之称,相当于您先生。

    (3)官阴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

    (4)遂群生: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遂,顺也。群生,各种生物。

    (5)而:同尔,你。质:形质,指物之原初状态。

    (6)残:指原初形质分化之残余,已非“物之质”了。

    (7)族:同簇,聚也。

    (8)荒:大。意思为:日月之光益大,如同人不能含藏其明,用智过度。

    (9)佞人:有才智之人。翦(jiǎn)翦:狭小琐碎之人。

    (10)捐,放弃。捐天下:放弃治理天下,不因天下事累其心。

    (11)特室:一人独居之斋戒室。

    (12)白茅:白色茅草,古人祭祀时将其垫在祭物下,取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