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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比美方容定评甲乙 葬花祭雪感格神灵(2/2)

探春道:“大家听听,殿撰公亲口说的,这喜酒又有得闹了。”李纨道:“我有个公论:大家彼此公贺两天,人人都要派分;三鼎甲合传胪分四回请人;各太史或数人一回,又分作四天。拢共拢儿有十回酒席,尽够闹了。”

    宝玉道:“大嫂子议的极公,就是这样很好。我怎样呢?”湘云道:“人也不应贺你,你也不应请人。横竖这个重身的状元郎要躺着养相度,你算个状元的听差,请请客,陪陪人罢了。”探春道:“你的调侃,大有聊斋手笔。”宝玉道:“这贺局从明儿起就连下去。”探春道:“接着闹也没趣,每月只可两三回,分开来才好。现在每月例请、曲局、生日局闹不清白,诗社一事,竟作撂开了。这贺局不能连着尽管闹。”宝玉道:“明儿必要先办一趟。”探春道:“你别忙。二甲、三甲都没点完,到底待四妹妹点定了再说。”喜鸾道:“二哥哥如今不叫‘无事忙’,叫‘乐得忙’了。”

    惜春笑道:“确切!再不必打岔,我要唱名了。”妙玉道:“我的姊姊、尤家二姨的妹妹可算得二名?”惜春道:“我正待下笔,被你先说出来了。三名邢大姊姊,四名纹姊姊,五名绮姊姊,六名现在的琏二嫂子,七名香菱姊姊,八名凤姊姊,九名叫‘爱哥哥’的姊姊。”湘云道:“但愿你将来抱个孩子,赶着叫‘爱舅舅’,那才有趣呢!”喜鸾道:“只怕再过几个月,就有叫‘爱舅舅’的了。”众人听说大笑。惜春又道:“十名袭姨娘,十一名双兰姊姊。三甲第一名三姊姊,二名区区,三名二姊姊,四名佩姨娘,五名偕姨娘,六名紫姨娘,七名鸳姨娘,八名金钏姨娘,九名玉钏姨娘,十名麝姨娘,十一名秋姨娘,十二名莺姨娘,十三名大嫂子,十四名巧姐,十五名蕙姨娘,十六名碧姨娘,十七名小红,十八名春燕。”

    湘云道:“丫头很多,怎么只取小红、春燕。”惜春道:“我也知道,比他两个俊的还有。但是小红嫁了芸哥儿作正室,春燕把了芹哥儿作妾,他二人身分不同,所以列在咱们单上。还有俊的、俏的、有才的很多,过一天闲着,再替他们另分个等第单子。如仍呢?”宝玉道:“这倒难呢!还有许多丫头,你认不清。”惜春道:“你又呆了,我把他们都叫来瞧瞧,拣俊俏的开上单子,分出等第。那不成形的,犹如傻大姐那般尊容也上单子吗?”

    众人哄然一笑,将榜再四推敲,正是直书,毫无偏袒。湘云道:“三甲二名,你居然自写区区,倒也直捷。”惜春道:“临文不讳。”李纨道:“四姑娘若做了太史,道地一支董狐之笔。”

    黛玉道:“时候不早,咱们商议饯花正文。”宝玉道:“已备了几号灯船,夜里葬花。”黛玉道:“另创一格,倒也别致。”晴雯道:“今儿葬花,奶奶起动不便,我代奶奶的劳。”黛玉道:“很好。”晴雯道:“葬花还是日里掩埋好了,晚上用结彩灯船,舱里供一个‘百花仙之位’的牌,送花神归冢。大众坐船随后,送到花冢,供上牌位,陈设名香、佳若、珍果、芳醪,大家酹茶奠酒,虔祭一番,常得花神默佑也未可知。”黛玉道:“你的心意合我一样。”大家齐说:“年年饯花葬花,未曾祭过。今儿如此虔诚,方不负大家敬爱护惜之意。”

    晴雯道:“还有一事:我那替身坟墓筑成之后,未曾祭奠。今儿备了瓣香清若,趁此自祭一回,以舒积念。”说罢涕泗交流。众人劝道:“不必悲伤了,咱们同去葬花。”

    晴雯换了一件杨妃色素纱短袄,翠云绸镶边;上面堆片的百花,一条蛋青素纱裙,绣着茸茸绿草,上面攒三聚五、拆一联双的彩蝶,系着翠蓝桅子同心结,杏黄排穗丝绦,头戴累金丝嵌宝石珠络,翠沿遮经,荷着朱红描金柄花锄,提着莺儿制的五色丝夹金银线编成的巧式花囊,一人在前,款款而行。后面群钗也提着花囊,洒时花的、绣蝶的、皮钱的、万字的、云蛹的、蟠螭的、汉纹的、宋锦的、香草云的、三台兰的、散技菊的、鸳鸯堆线的、冰梅的、墨竹的、朱竹的、寒鹊争梅的、连环套锦的、草虫的、金鱼的、山水人物的、异样兜罗的、各色衲锦的、戳纱的、结络的、打子的、盘线的、掐线的、堆片的,各色各样,光怪陆离。一同来到冢前,启开土来,各人将囊内花片一一倾在坑里,重复掩埋好了。

    晴雯来到雪人墓前,将坟边小草芟除了些。众人跟来,只见坟顶一抹翠森森细草,如覆釜一般,细软柔润,芳香似兰。宝琴道:“汉时青冢独传,今有香冢为偶了。”大家叹赏一回,散逛各处消遣,唱曲、下棋、接麻、射诗眼、打双陆、斗百草,各适其适。惟晴雯一人在坟前哭得悲凄欲绝,惊动游神。哭罢回去躺着,直至傍晚,来至沁芳亭。

    黛玉一人坐在那里念诗,见晴雯来了,便道:“你葬花乏了。咱们唱曲所以不来找你。”晴雯道:“倒不很乏,只是心里懒懒的。大家唱的什么曲子?”黛玉道:“选了十二套首曲,十二位唱《数花》、《数蝶》、《游园》、《惊梦》、《寻梦》、《魂游》、《秘议》、《拾钗》、《题曲》、《女弹》、《长城》、《借扇》。因为你的《寻梦》已唱好了,想你唱这一套。偏你又回去了,我只得代了你唱。”晴雯道:“奶奶代我唱了这一大套,又要唱自己的,岂不乏了?”黛玉道:“派着我的题曲,另叫秀筠代唱。倒难为他,细腔韵度通有了,板眼也很准。今儿最得趣是莺姑娘,《长城》、《借扇》最考弦索的,他弹得很好,浪头、催头、滚头,进点儿、小点儿,精纯极了。紫妹的鼓板已合弦子,搅融了笛的指法,音韵也更长了。喜姑娘唱的《只道是淡黄昏,月影斜》无出其右。咱们二奶奶的《游园》已代他磨纯了,他那柔脆嗓子,真个莺语如簧。三姑娘的《女弹》,云姑娘的《数花》,邢姑娘的《秘议》,香菱姑娘的《长城》都唱淳化了。柳二奶奶还唱了一套《只见汉岭云格雾蔽》,听得人淌泪。

    正说得高兴,秀筠、轻云走来道:“大家都在榆荫堂等侯。”又见两个丫头捧着衣包镜奁来,站在晴雯旁边。轻云道:“衣裳拿来了,就在这里穿罢!”晴雯更换衣服、钗环,谈妆缟素,穿件月白密罗衫,绣着谈色芙蓉,白素纱裙,画着绿水波纹,前后裙门浮几片芙蓉花辩,髻上斜插一支白玉簪,正面一朵花钿,嵌着朱红宝石。黛玉留心看其妆饰,只是点头,不觉微微笑道:“妹妹这样妆扮,俨然芙蓉仙下界,我竟爱杀你了。”晴雯道:“奶奶这样衣妆,难道不是湘妃临凡吗?我对着奶奶,连饿都不知道了。”黛玉道:“咱们走罢!”恰好宝玉迎来,望着晴雯出神。黛玉问道:“可是来催咱们?”宝玉点点头。三人走至半路,丫头传言:“老爷候着二爷说话。”宝玉只得快快而去。

    一时众美齐集,同黛玉、晴雯上了灯船,一班会吹打的丫头在花神牌位前奏乐,悠悠扬扬,水流音韵,众人的船随后。到了岸边,另有女乐引路。四十对绣衣丫鬟,提着须络彩画琉璃花篮灯在前,黛玉棒着赤玉炉,内炷海南香,晴雯捧花神牌位。后首,每人面前四对花篮灯,众姊妹挨次随行。到了花冢,上面已搭就一座细巧灯棚,通身满彩,悬着绸[料]明角扎的各样亮花,四角四个大彩蝶,陈设器皿、古磁、玉玩,极其精致。湘云道:“待二哥哥来,合林姊姊先拜了,咱们再拜。”黛玉道:“他才去,不知多早晚回来,咱们先拜。”于是群钗虔诚祭毕。黛玉吩咐丫头:“回来二爷拜后,请他招牌位、纸箔一同焚送,奠酒酹茶就是了。”

    只见双兰叹口气道:“人生在世,必须广见多闻。姊姊们就这个玩意儿的事,都要准情酌理,做妹子的拳拳服膺,从此又增一番学问了。”探春道:“你还不知,咱们二哥、林姊姊从前培这花冢葬花,也不知哭了许多眼泪。”双兰道:“我有个表姊能诗,最爱他一句诗道:‘怕看花飞不卷帘’。古今情女、才人命薄者,多感叹飞花,适以自喻。那命短的犹如花之朝开暮落;命薄的如开不逢时,摧残风雨;那福厚的亦不过荣华满枝,开得悠久,终有枯落之日。现在咱们这干人正当秀发荣茂之时,数十年后不知怎么样了。我劝大众姊姊们及时取乐,后首光阴不必思虑了。”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惊意畅。黛玉、宝钗道:“姊姊洞彻人情物理,强于咱们多矣。”此地三两谈心,暂且按下。

    单表晴雯一人先到芙蓉墓前陈设端正玉丹金卮、香若旨醴,四围树上扦着无数芙蓉花灯,尽是纱罗明角扎的,地下铺着谈色绒毯。晴雯将头上红宝石花钿除下,伏身下拜,叫了两声:“依卿,你命好薄呀!‘泪如泉涌,哭得宿鸟惊飞,花神溅泪。丫头触目伤心,也嚎响起来。轻云、艳雪含着泪,将晴雯扶起,焚花纸钱,酹过茶酒。钗、黛二人远闻哭声,连忙赶到,正要下拜,晴雯急止住道:“正月新筑此坟,大众来拜,已经不当。今儿乃我私祭之情,非我自亡之日。一闹起来,大家又闹不成事体了。”接着群钗都来劝慰,打点要拜,黛玉力代辞却。

    湘云道:“一个雪人,何必如此伤感?你竟有些呆。”晴雯道:“这冢内有我指甲二枚,头发一绺。甲乃骨之余,发乃血之余。又有婉妹指血点精。虽曰雪人,尚有骨血生气,焉能不感?这还在其次。我最悲者,世人以身祭人之魂,今我以魂祭己之幻身。借人实在之身,祭自己身外之身。这般颠倒命运,如何不伤?再又替婉妹悲者:自己之身未曾祭己之魂,先祭我身外之身,并祭己自身之血,也是颠颠倒倒。算来命薄,莫如我晴、婉二人之极也。”探春、宝钗道:“你不必伤了,好在你两人仍然在世,非亡故的可比。”晴雯又哭道:“可怜我两人一身两用。每逢更换之期,不过在幻境相叙两天,即要分散,永不能两人在阳世相叙。名虽有时来时去之便,实却是半生半死之人。”大众听说,人人堕泪,惟黛玉更甚。宝钗道:“固虽如此,毕竟强似那磕然长逝的。”晴雯止住哭,簪上朱红宝石花钿,叮嘱了轻云几句,同众人坐船回来,各自散归。

    宝玉回到园中,大家已散,忙到花冢焚香展拜,烧纸酹茶,亲自捧牌焚送。又到雪人坟上虔诚拜了,细问轻云晴雯祭墓光景。轻云只是含糊,宝玉生疑,细细追问。轻云被宝玉严诘,正在无法,忽听空中有人叫声:“二爷,我在这里。”吓得人人毛发倒竖,抱着打战。宝玉听出系婉香的魂说话,又惊又喜,忙问:“你怎么来的?”婉香的魂道:“今儿姊姊在坟前哭得凄惨。又说了些话,恻人肺肝。日游神听了,因姊姊系幻境仙子,飞风报与仙姑知道。仙姑深念咱们可怜,叫我从此回家来了,姊姊不必回太虚,免我两人调换之劳,常在家中自便,埃将来寿终之日,双回幻境,归入仙班。我才到这里,姊姊已经回去。听丫头们说:‘等二爷祭过,再撤香供。’我所以候着二爷,先说明了,再同去见二位奶奶,合姊姊说话。”宝玉道:“咱们蒙仙姑如此垂怜,三生有幸。合你回去罢!”

    宝玉走后,丫头、妈子个个摇头吐舌,有一人说道:“好灵……”说到此字又咽住了,乍着胆子问了一声:“二姨娘去了吗?”不听声响,才说:“好灵鬼!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再不错的。”

    不言妈子、丫头饶舌,且说宝玉来至潇湘馆,黛玉道:“你可曾蒇事?”宝玉道:“先祭花冢,后拜雪坟,遇着一件奇事。”黛玉问:“什么奇事?”宝玉道:“我带了一个人来,叫他说给你们听。”宝钗问:“带了谁来?”只听虚空说道:“二位奶奶别怕,我来了。”钗、黛二人打个寒嗓,叫声:“呵唷!婉妹妹来了吗?”婉香的魂道:“我来了。”将回宝玉的话述了一遍,晴雯在套间里短睡,忽听婉香说话。忙出来道:“妹来大好,不等我来换你,必有要事来的。”婉香的魂又述了前言,晴雯道:“仙姑如此栽培咱们二人,覆载之德不过如此。往后你我神魂可以时刻相通,朝更暮换。”宝玉道:“我另收拾一所房子与你二入神魂栖息。”黛玉道:“可以不必,这房里就作栖香之所。况且两妹形影相随,只消打个盹儿,这会儿是晴,那会儿是婉,自便不构,倒好极了。”宝钗道:“夜里同床,可能一被歇宿?”婉香的魂道:“这却不能,到底魂是阴气,不当与生人阳气混淆。帐外谈心也是一样。”宝玉说:“你今夜怎么样?”婉香的魂道:“就在这里歇。”

    晴雯道:“我二人感仙姑再造之恩、二爷合二位奶奶栽培之德,生生世世报答不尽。将来这个身躯咽了气,务必要将芙蓉家启开,把这肉身与雪身合葬,千万要紧!”宝玉道:“你两人放心,任凭怎么,这件事咱们三个人牢牢紧记的。我就将牌式先拟定了,说给你听。待你两人合墓后,坟顶上竖一碑“连理芙蓉冢”,坟前墓门上“边室淑人晴雯吴氏、婉香柳氏合墓”,左书年月日,右书“红楼主人贾宝玉拜立”。将来你二人过后,神主用儿子的称呼可好?”晴雯笑道:“二爷这般恩惠,在俗语说死亦瞑目,在我两人说生也忘忧了。”婉香的魂道:“姊姊的话回的很好,不用我再说了。难得二爷把咱们的事前前后后想的周到。”宝钗道:“告诉你们,二爷原也细心,这件事,玉奶奶早已合他斟酌的。”黛玉道:“你两个记着,宝奶奶一同商议的。”晴雯道:“我两人若说命好。则不该两人共一身;若说命差,又遇着三位思主极力栽培。大概系命根浅,造化高,从此无复遗憾矣。”黛玉道:“好呀!这才是达人之言。时已更阑,也该歇了。”于是各人安寝,欲知后文,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