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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林琼玉孝让分财 贾绎罢天恩特宠(1/2)

    话说林琼玉联捷会元,宝玉中在第三,贾兰第二十五,贾府内外,忙忙碌碌。贾母上房,道喜的人挤满一屋。贾母一手拉着琼玉,一手拉着宝玉,又叫贾兰站到面前,只叫:“我的儿,我的肉,很难为你们。我乐的受不得了。叫人来,快办酒席。摆到我这里,连老爷们都要进来,坐着吃个合家欢。明儿就去请姨太太们先来喝杯喜酒,改日还要另请。”底下人一一应了。又对琼玉说:“但愿你连中三元,这喜酒才多呢!”又对宝玉说:“你也中个状元,我双手拿两个杯子,一边喝他的,一边喝你的。爽性兰哥儿也点了鼎甲,大伙儿热闹。”李纨笑道:“都要应老祖宗的金言。”

    凤姐道:“金言是必应的,但是状元三年才有一个,把个魁星难住了,东跳来西跳去,不能下笔。依老祖宗的意思,要点林兄弟,又要点宝兄弟,到底谁该夺魁?”贾母道:“都要夺魁。”凤姐道:“一个状元两个人夺,一得一失,除非再夺个武的来,才得两个呢!”贾母被其指驳,一时辩不过口来,形色不悦。

    邢夫人道:“老太太不过是这么说,你必要扳开竹叶看梅花的辩驳,什么原故?况且琏儿又不考,你的哥哥、兄弟又不考,得失很于你无干,何苦操这个心?”一席

    话说得凤姐紫涨了脸。黛玉抿着嘴笑,幸亏宝玉一段闲话岔开,便回贾母:“外面有事。”与琼玉、兰哥一同走了。原来凤姐心里忌妒琼玉,见贾母替其发兆,故意找个漏处指驳,却被邢夫人当着众人责访,讨了没脸,无精打彩的赌气回去。

    且说探春嫁后,因路远不便归宁,已同周姑爷进京居住,离荣府甚近,每逢家中有事,帮同照料。凤姐捱了邢夫人的没趣,又不谨慎病着,不能起床。凡有亲戚相好,接连送礼道贺,络绎不绝,一面开贺,请酒唱戏,多亏探春代了凤姐的劳。筵席之盛,嘉宾之多,各诰命女眷之繁,前书屡载,兹不重赘。

    内眷中湘云未到,因丈夫已曾中举,念切功名,辛勤苦读,得了急损之症,危在旦夕。湘云昼夜悲啼,闻说文昌签最灵,求了一条,上写“上吉”,诗曰:

    穷通本在天,天寿何能祷?

    若要下长生,琴声今绝了。

    细看签诗,明说琴声断绝,已无指望,又说是“上吉”,心中乱,无处商量。细想知己只有宝钗,忙至荣府。先见贾母道喜请安,比即到怡红院,见宝钗道喜。未及坐下,即将签诗托其参详。

    宝钗一面看,细细思量。黛玉听说湘云已到,忙赶过来。湘云一见,亦道喜问好。又说:“二哥哥这么大喜,我竟不能来,只为你妹夫的病。危在旦夕。今儿求了一签,吉凶如何,解释不出,特送来托宝姊姊瞧瞧。”

    黛玉亦就宝钗手内看了,已知其旨,笑向湘云道:“你前儿不来吃咱们的喜酒,咱们今儿倒要吃你的喜酒。”湘云正色道:“这是怎么说?你妹夫又不能进场,人都快……”说到这里,又咽住了,“还有什么喜处?”黛玉道:“你许了我的喜酒,包你平安可喜。”宝钗道:“你作何详解?”黛玉道:“‘琴声’二字系作陪衬,一个‘琴’字将‘今’去了,成个什么字?”湘云道:“是个双‘王’,还要请两位姓王的大夫瞧瞧吗?”黛玉道:“非也!是双‘玉’字。你再想去。”湘云天分本高,触着黛玉语意,连忙跪下。慌得黛玉亦跪下,说道:“有话起来说。”湘云一面哭诉:“我知道了,这事要求姊姊合二哥哥代我求求姑老爷,转恳城隆老爷才有挽回的。你妹夫若得保住性命,你两人重生再造之思,我两人终身补报不尽。”

    宝钗向黛玉道:“妹妹可拿得定?”黛玉道:“我爹爹说,凡人家病重,寻人作保借寿,求神拜佛,都不相干。世上只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这几种人,一心虔祷,推己之寿,延及病人,代其上奏天廷,方有挽转,轻易不能的。云妹妹为人慈善,情愿减寿保夫,求我爹爹代其挽回,该有效验。倒是一件,我细细想想,又踌躇起来,不忍对你说。我此去,自要将你二人寿数一查,假如妹夫的寿数将终,你的寿数亦短,再借……”说到此处,眼圈一红,早流下泪来。一面揩着泪道:“再借点儿与了妹夫,究非长久之计,可怜你自己又不幸了。”黛玉说着,犹自拭泪。湘云越听越酸,痛哭不已,宝钗亦哭起来。此时黛玉反没了主意。

    凡事旁观者清,还亏宝钗前后一想,说道:“咱们且别哭,这是林妹妹办事过细之处,君子防患于末然,不得不如此想了。至于你与妹夫寿数都高,亦未可料。”黛玉道:“宝姊姊这话在理。于今竟作中平的数儿,妹妹打算如何借保的方寸告诉我,好去商量。”湘云道:“我这个日子,生不如死,还想长远活着吗?只想你妹夫活得一年是一年就罢了。”黛玉道:于今这么着:将你二人寿数查明,共有若干,两人扯平的算,可好么?”湘云道:“能够如此,好极了。”黛玉道:“咱们夜里同见我爹爹,自必尽力去办。你只管放心回家照应病人。”

    湘云即起身要走,黛玉道:“你且坐一会,我还有

    话说。”一面叫个丫头,附耳说了几句。不移时,只见那丫头同个妈子提着个布包,撂下就走。黛玉向湘云道:“妹妹的事实在艰难,我很知道。这是四百银子,先拿去使用。若有过不去的事,只管到我这里来取。”湘云再三推辞,宝钗道:“你竟收了,咱们知己,胜似同胞。林妹妹这意思,别辜负了他。”湘云千思万谢回家,一一告诉病人,不但喜欢,更加感激。

    黛玉是夜同宝玉说明原故,佩着怀梦草,炷起梦甜香,睡后同去见林公合贾夫人。先将琼玉来京相认,并家道兴隆,多亏舒氏主持,琼玉连中会元各事,一一细说,林公、贾夫人大喜。林公道:“我已预知,改日带琼儿来见我。阴阳异道,生人固不可常来,然暂时一见,却也无妨。”黛玉再将湘云情愿减寿保夫一事代为告诉出来,林公叹道:“云姑娘保夫心切,真贤妇也。我这里即申文该处城惶,代奏上帝。你们且说说话等着。”林公赶办此事,直待斜月离离,晨鸡欲唱,功曹资到回文。林公看后,即同宝、黛二人说:“上帝怜悯云姑娘孝道格天,且系仙妹历劫,准其夫妇惜终,死生簿上改注二人年纪平分,各有大衍之寿。此是天机,万勿泄漏。只许你二人并云姑娘夫妇知道,其余勿可晓也。”

    宝、黛应诺,辞别回来,东方已曙,睡至朝暾上窗方起。宝玉在旁看黛玉梳头,宝钗来到,忙问夜里的事。黛玉正欲开口,宝玉忙叫:“且别说,宝妨姊猜是怎样?”宝钗道:“估量云妹妹这个人断不早夭,两人扯平,纵不年高,亦非命短。”宝玉道:“你猜的不差。”遂将细

    话说出。宝钗道:“幸亏云妹妹在老太太那里没有说什么。你今儿悄悄的就去告诉他,好放心,千万秘密要紧。”

    宝玉即来湘云处,告诉了湘云夫妻。二人都说:“再造之德,没齿不忘。”湘云又向宝玉道:“二哥哥,我从前只知宝姊姊的好处,那知此日林姊姊的好处竟说不出来了。”宝玉道:“告诉你,他还有许多好处,你再问宝姊姊就知道了。”

    宝玉回来,恰遇见林府来了个管家。门上人说:“这就是咱们家宝二爷。”那管家赶着磕头请安,道:“家主母已由水路动身,不日就到。先叫小的来裹知姑爷、姑娘同咱们大爷知道。”宝玉道:“很难为你辛苦了。”一面笑嬉嬉的来到榆荫堂,先对琼玉说了,又去告诉黛玉。黛玉在新房,看袭人配物送礼。宝玉一进门就说:“苏州才到了一个管家,说你舒姨娘已由水路赶快来京,不久就到了。”黛玉听说,又添一喜,向宝玉道:“你去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派什么地方安顿。我想就在我那里暂且住下,横竖房子买成就搬过去。”宝玉道:“冯紫英说了几处都不合[适],后首又开了水程来看,就在咱们西首李家的大房。当日造成,二三十万银子,房屋、园亭全备,开价二十万,九兑,大约十五六万也就卖了。待过细瞧了就可定规。”

    次日,舒夫人将到,头报先来送信。琼玉、宝玉赶到十里外迎着同行,贾母、王夫人、黛玉已在荣禧堂等候。不多时到了,舒夫人下了轿,一群妈子、丫头围随上堂。一见贾母、王夫人,忙向前叫声:“老太太!太太!惊动出来,实不敢当。”黛玉走近,叫声:“姨妈!”舒夫人叫声:“姑娘!”忙拉着黛玉。贾母又拉着舒夫人,三人一串。只见贾母、黛玉不约而同,泪似抛珠滚了下来。三人初会,为何伤心?因舒氏俨然是个贾夫人,贾母忆女,黛玉思娘,所以哭得凄惨。舒氏与贾母、黛玉非同骨肉,本不欲哭,因触起林公已逝,自己青年守节,亦大哭起来。琼玉想到少孤,哭得更甚。大家附和随声,布成一个哭阵。独有宝玉哭转了弯,因黛玉痛母可怜,也大哭起来。许多人好容易劝止,再大家行礼,到贾母处坐谈。献过茶点,饭后开筵。这些通套,毋庸琐述。贾母将舒夫人留在自己房中套间里住下,当时认作己女。赦、政二公以及合家的人都叫“姑太太”。

    次日,林府家人进来回说:“封太太们都到了。”贾母问:“这封太太是谁?”舒夫人回道:“是我请的一位女先生。这位太太,一切内政、书算、账目,无不精通,数年来家务都得他襄办。琼儿幼年夜课,多蒙督责,亦是琼儿的先生。与我十分相好。今来京长住,念他孤苦无依,只得带来,终身养老。他们又是一阵,后首还有男女家人、家伙什物,分作四五起,陆续而来。这些人还要求老太太借地方权且安顿。”贾母道:“不用你费心。”忙叫人将梨香院等处空房打扫预备。

    且说这封太太到来,见过诸人,一一赏识。因其善于风鉴,独夸宝玉、黛玉之相富贵清奇。是夜治酒接风,邀了薛姨妈一家过来热闹,此时湘云亦来了。大众进园游玩,封氏赞不绝口。坐席后,酒间闲话,舒夫人夸奖封氏相法如神,人人争来请教,都相得不差。看到香菱,细细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位奶奶必育贵子,寿数亦罢了,只可惜……”说到此处,即咽住了。姨妈、香菱再三求教:“到底可惜什么?”封氏只得说道:“我却是直谈。太太、奶奶切勿见怪。据这芳范看去,夫星不旺。”香菱垂泪道:“实在不差。”凤姐素常最厌星相等事,今见其灵,也来托相。封氏说道:“奶奶这相,聪明才辨,亦有可惜之处。”凤姐追问,只得回说:“子宫欠些。”众人纷纷求相,黛玉忙止道:“慢慢再相罢!你们也该知道,封太太可要乏了。这是客筵,不是相面场子。”说得哄堂大笑。

    封氏与香菱隔席,相离甚近,不住眼的望着香菱,又问年纪、家系,香菱对答含浑,封氏诧异,香菱却不在意。及至席散,封氏拉了舒夫人、黛玉,细问香菱来历。黛玉推重封氏为人,即将香菱始末原由备细说明。封氏央告黛玉:“烦姑奶奶代我一问这位薛大奶奶,他的后心可还有一点朱砂痣?”黛玉道:“咱们相好多年,这倒不知,待我问他。”黛玉走去问香菱:“你眉心已有朱痣,你背心可还有颗朱痣?”香菱惊讶道:“我后心却有颗朱砂痣,你怎么知道?”黛玉掉回头就走,一面来回封氏:“果然如此。太太追问,必有原故。请道其详。”

    封氏道:“这么考究起来,他的确是我的英莲儿了。我原有个女儿,小名英莲,眉心、背心多有朱疤可证。因某年元宵,小价抱去看灯,被人拐去。”遂将已往的事一一细述。姨妈考核起买香菱来京,正系其时。封氏道:“我见他眉心的朱痣已经动疑,犹恐天下同貌者多,不敢冒认。今见两痣俱同,遭际不错,一定无疑,他是吾女儿了。”大家听说,这才了然。香菱跑来,跪在封氏面前,伏在身上痛哭。又想起父母、己身遭际如此,哭得不休,封氏哭得更惨。大家好容易劝住,又忙向封氏、香菱、薛姨妈道喜。

    黛玉道:“先前封太太只管瞧着蟠大嫂子,我冷眼看见,想必有因。这是天缘凑合母女相逢,明儿我合宝姊姊办酒,在这里替妈妈请亲家太太,算会亲宴,再热闹一天。”姨妈道:“该是我的东,怎么要姑娘破钞?”黛玉道:“妈妈别这么说,只算姊姊合我多孝敬点子就是了。”湘云道:“我今儿不回去了,明儿看封太太相面,又相出故事来也末可定。”宝钗道:“我还没有相,明儿再要请教了。”探春道:“你的喜相已在怀抱,还要相吗?”宝钗啐了一口道:“你的喜也快瞧着了。”大家散后,香菱伴封太太住下。母女相逢,叙旧论新,一言难尽。

    再说琼玉看中李家房子,便就买了。内中住屋,不过略加修整。惟有园中亭台、楼阁、轩馆、池塘,更改尚多。待南边先生、帐房各同事以及门客等人到齐会商,再重兴土木,此是后话。

    目前琼玉因舒夫人已到,带来家中各项基业清册,均已汇齐,母子商量,要将所有一切产业,分一大半与黛玉。黛玉再三拒却,执定一理,总说:“我系出嫁之女,万不能同弟分家。与我小半,或可依从,大半之说,万不能依。况且这家资,亏了姨妈多年辛苦经营挣出来的,我如何坐享其成?”舒夫人道:“一者重在老爷遗命,所有家财必要分给姑娘。老爷视姑娘如子,琼儿安敢不敬姑娘如兄?再者我的鄙见,还有嫡庶不同,所以必要姑娘多分些。”黛玉执意不依。琼玉泣道:“爹娘早逝,我们少孤,今只骨肉三人。所以来京居住者,原为倚傍着姊姊。家财一切,尽可合姊姊公用,何忍提及‘瓜分’二字。但二舅舅不止宝哥哥一位,必要分析出来该如何裁处的道理,姊姊才有个方寸。况且这里事务艰难,姊姊家每年用度,比弟处多至数倍,所以必要多分些与姊姊。才得平允。”黛玉亦泣道:“可怜你我伶仃,幸得家资顿富,原不忍说这些话。你的想头却也不错,但是名分上也要使我过得去。若要多分与我,不是我说句固执的话,除非日落东山,此时我连那小半都不受了。”

    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