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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54:冷探春新官上任(2/2)

.一面说,一面用手帕ペ石矶上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 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 姑娘将就坐一坐儿罢.平儿忙陪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 也悄悄笑说: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罢.平儿忙欠身接了, 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的不象了.他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 这是他尊重,你们就藐视欺负他.果然招他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他,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 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有了事都就赖他.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横看了他.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他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且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撒下饭桌子,再回话去.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回来.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 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银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 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儿都别回. 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了? 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件利害事与有体面的人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作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作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 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也不敢动,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的众人口声呢.秋纹听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我赶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身走了.

    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进来伏侍.那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 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他们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大家省事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思,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鬟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 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 方有待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一时等他三人出来, 待书命小丫头子:好生伺候着,我们吃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

    分析:

    这也是个标准案例。

    很多时候新官上任,从权力上来说抓得不算不牢,但仍然免不了被部署在其他方面--比如本部门业务、处理方式、规定流程、人际人脉--架得空空。你有权力,只不过是硬性权力--上级规定的权力罢了。因为你是新官,更可能是个空降兵,所以上述软性权力缺乏得很。本案例中,吴新登老婆明显就是一个前朝旧臣,而且几乎三个新官手下全是前朝旧臣,一是不服你的管辖,你没管过我,我也没让你管过,评什么现在我要听你号令。二是怀疑你能否管辖好,你要是管不好我帮了你说不定会惹什么事情上身。三是彼此不熟悉性格,办事方式,彼此多有提防,社会人都是自私自利很狡诈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笑里藏刀口中说这样办不错其实想整我。吴新登老婆采取的就是一种常用的试探手法。这件事怎么办我明明清楚得很,但我就是装不知道--起码你没有问我嘛,你没有问我我不说就没错,你可能有你的办法呢。吴新登老婆这一手出来,所有旧臣都在看着,如果新官一招不慎搞得不好,以后要统率这帮子人就有些难了。有了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武器和防护借口。以后新官的政令想法,旧臣可以说行不通,理由是“那次你那样做,不就被证明是失败的。还是多听听我们的经验好”。这样就后患无穷了,旧臣有了口实来对新官阳奉阴违,不尊号令,甚至最后联合起来把新官架空了。新官说什么没人听,说什么别人都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推诿,表面上给你面子,其实根本不理你,新官就没办法做了。所以,新官最糟糕的就是办错旧事,这对新官的权威、影响等等“势”“气场”都是很坏的打击,助长了旧臣托大,娇纵,拉帮结派和新官对着干的气焰。探春的做法是最简单有效的,让旧臣把以前的办事旧例方法拿出来我权衡。吴新登老婆一试不成,不甘心又再来二试。一试是推,推不掉,赶快出主意,我知道你知道,少跟我来这套蒙我。二试是拖,说的确知道的确是有记录的但我一时忘了怎么办的了回去查看。人死了正急等着钱办白喜,这一拖就是看你怎么处理,你要是没来催我,或者其他事多给搞忘掉了,新官又惨了。所以探春一听吴新登老婆居然忘了,马上就明白这女人第二招出来了,所以赶快拿言语挤兑她,给她压力务必让她好好工作起来,毕竟这是一件重大的“旧事”,大家都盯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有很多“吴新登老婆”这样的旧臣,有可能其实并没有想要什么一试二试的,但妨碍了新官避免办砸旧事这样的想法,也可能被惩罚。

    所以这件事情探春的确很难办,她的亲娘不理解,硬要她趁着有权多给点好处,探春要么得罪亲娘,要么落得个众人口实--不只是不尊旧法,关键是为亲是利,为了自己的一家私利坏了旧制。没办法,新官上任这种关键时候,只好得罪亲娘了,以后再慢慢解释赔礼。“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这句话探春说得太好了,新官上任,如果我和他有旧交,最好不要去麻烦他什么事,因为对他来说这种关键时刻有可能给了我方便就坏了他自己,不给我方便不仅驳了我面子,他肯定还怕我想“是不是做了新官就眼里没人,能帮忙的也不帮了”,这样他就更难以决断,何必让朋友这样受苦。

    熙凤叫平儿来告诉探春“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其实我想以熙凤的精明,她肯定知道探春现在管理下的形势,要这么做对探春等没有好处,但熙凤也必须这么表示一下,表示对探春的尊重,让探春有面子,毕竟是她的亲戚没了,如果熙凤是好心的话,她肯定希望探春驳回她的要求,这样大家都有脸,皆大欢喜,何必绷着个脸按制度处理,闹得大家好像都没什么面子。如果熙凤不是好心的话,她八成希望借这个事让探春栽跟头,降低探春的口碑,突出还是她凤姐会管理,其他人都不行,以后贾府必定更离不了她王熙凤。实际王熙凤怎么想,不能说十分清楚,从书中看不出来十分过硬的证据,不过由平儿下面的表现,九成来说王熙凤还是好心的。

    当丫鬟来请示贾环贾兰的学费问题时,平儿帮着探春教训丫鬟,也是提醒探春说丫鬟没有礼仪,警告她们要尊重探春,这也是在以老旧臣的身份帮探春树立威严,这对探春可说是巨大的帮助。更有甚者,平儿让探春找出一两件熙凤办得欠妥的事情,让探春来修正,以树权威,没有熙凤的授意,我不相信平儿一个总经理助理敢明着说这话,所以探春马上就驳了一件事,旧臣看到老主子定的事,新主子当着老主子的助理都反了,而且明显老主子同意,这对所有旧臣的反心是莫大的打击。探春一做,平儿马上就说“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这一来说我们没有意见支持你,二来也是有保全熙凤面子的意思,好像熙凤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做罢了,达到了让探春树威,又保全了熙凤面子的效果。

    看来探春会意了,下面丫鬟叫人通知宝钗吃饭时,探春马上抓住机会骂丫头们不懂礼貌,然后让平儿去叫。这也是给众旧臣看,前总经理助理我都能使得动,我在别人和上级领导面前的面子和能量多大你们自己去琢磨吧,平儿也很懂探春的用意,所以她“忙答应了一声出来”,然后在外面给旧臣吹风,再把她们的反心压一压.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其余有头有脸的上级也应该看清楚形势,不要去碰这把“见神杀神立威刀”,如果你去碰明显就是不给对方面子嘛,人家杀伐立威你来出难题,让人家看你的面子不好动手,所以这个时候一定要打听和权衡清楚什么事情做得什么做不得,不要让人家左支右绌难做人。另一方面,新官也有义务让别的人物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不要让对方糊里糊涂自己撞到刀锋上来了,幸亏有平儿在外面挡了秋纹,不然探春真是很难做。

    这以后,最后一段曹雪芹说得很清楚:新领导威仪已经建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