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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表愚衷——高鹗伪续的杂议(1/2)

    高鹗伪续《红楼梦》后40回的评价问题,是个具有200年历史的论争老话头了。本文倒并不想与哪位“论争”,不过是偶思旧话重提,表一表自家的一些拙见——是杂感式的,既不全面,也不系统,聊备参酌而巳。

    我读《红楼梦》,自初中时期开始。很奇怪,读到第80回时,感受是一种味道;一到第81回,忽觉一切硬是变了,而不管怎么努力“耐心”地往下读,竟是无法读得下去了,只得掩卷而叹。自己纳一回闷,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很别扭,很难过,真是怅然无趣,惘然不乐。

    后来长大些了,仔细思索一番,觉得即单从“创作规律”来说,前面雪芹费 了十年辛苦,字字是血,缔造经营,写到七十几回上,那真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已露悲音”,“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了,即下面紧跟的情节发展就是荣府事败家亡人散的正式揭幕了,其剧变之惨烈是令人震骇而竦息的——如何一打开第81回,却又是“四美”钓鱼的“良辰美景,赏事乐事”了?雪芹还有那么大“兴致”写这个吗?更令我惊骇的,是宝玉竟然乖乖地“潜心致志”于他素来极憎恶的八股文章了!——连林黛玉也开始赞美“八股”是一种“清贵”之文了!这是雪芹本人的头脑与心灵的“创作发展”吗?!从此,我对高鹗所以发心 费力地续书的动机与目的,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再后来,我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与同窗黄裳(著名散文家,作协理事)小弟,每晚校外散步,必然要把讨论《红楼梦》作为主要的话题。我们也有热烈的争论,互不相下——少年气盛时也。可是说来大有意趣:我们二人对高鹗伪续的“不忍卒读”竟然是完全一致,可谓抵掌“掀髯”,相视莫逆,而每每大笑不已!我在这个问题上认真“对待”、进行论争的“对方”,却是胡适之先生。简捷地叙述往事吧:弄到后来,我在信札和文稿中批评了他:一位收得了《甲戌本》真品(当时唯一的一部未遭高鹗篡改歪曲过的真本)的人,却依然大力为所谓《程乙本》(初篡改歪曲得最厉害的一个坏本子)竭诚宣扬捧赞,实在不该。我甚至说了这种的不知轻重的话:曹雪芹当年作书,根本不同于胡先生对“白话”的那种认识与主张,他更无意让他的书“进入《白话文学史》![按:此指胡的著作而言]。这下子,胡先生确实不高兴了,他将我的文稿的这个地方用紫色笔打了一个通页的大十叉!(此件我还保存无恙,可以影印传世。)

    这是40年代的旧事了。引人思索的是:等到他晚年因《红楼梦》问题而写信给台湾小说作者时,他将雪芹的书评价得很低很低,而且引用的一段《红》文, 竟然仍是他欣赏珍爱的《程乙本》的“文本”(此事在1960—61年)

    还回到我自己——我后来读到了蒋瑞藻先生引录的赵烈文《能静居笔记》,里面记录了清中叶大学者(掌故家)宋翔凤的谈话,大意说:乾隆末期,宠臣和珅将《红楼梦》“呈上”,乾隆帝“阅而然之”——还发表了“索隐派开山祖”的红学见解!

    我那时读到此文,真如雷轰电掣,震动极大。心中纳闷:乾隆会“肯定”(然之)雪芹的原书?!那太神话了。此中定有不宣之秘。

    1980年,为首次国际红学研讨会写论文,我正式提出:程高的伪续,是有政治背景和“教化”意图的,和珅所“呈上”的,是指伪续120回本炮制完成,送皇帝审阅“批准”的——所以才能有“然之”的表态。

    我的论证共三万言,有人很赞同(如台湾的专家潘重规教授)。也有很反对的,说我是以“四人帮”的“左”的思想给程高“罗织罪状”。

    等到1985年,前苏联汉学家李福清、孟列夫共撰的论文在我国发表,披露了一项极关重要的文献,简单地说——

    伪续“全”本《程甲本》120回,首次刊行于1791年。三年后,即1794年,俄国的来华第10次教团的团长,名叫卡缅斯基,是位高明的汉学家。他对《石头记》《红楼梦》十分注意。在他的指点下,俄人收购过不下十部抄本和刊本。在 今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图书馆收藏的一部《程甲本》上,卡氏用18世纪的归笔法题记云:“道德批判小说,宫廷印刷馆出的。”[注一]我读到这些话,真比初读宋翔凤的传述时的震动还要强烈,万没想到,高鹗伪续何以能用木活字“摆印”(后世才改称“排印”)的重要谜底,早在二百年前已由俄国学者替我们留下了忠实的记载——惊人的历史奥秘!

    原来,在我们国内对“程高本”之“萃文书屋”木活字版的原由是大有争论的:一种意见认为那“书屋”是书贾的称号,有人甚至指定它设在苏州——或北京的“分店”。一种意见认为,久传“程高本”是“武英殿版”,当时并没有 “萃文书屋”那个实体,也无木活字印小说的条件。笔者属于持后一意见者。但我早先无法知道俄国汉学家、教团团长卡缅斯基的纪录,所以缺少服人的力证。(当时外国使团教团记下了很多历史情况,并且是清代人不敢记之于文字的。)卡氏所说的“宫廷印刷馆”,就是当时设在宫内的“武英殿修书处”。这是为了刊印《四库全书》而建置的木活字“皇家印刷所”。

    这样,证实了我的论证:程高伪“全”本是《四库全书》修纂后期、基本工程完成、以余力来注意“收拾”小说戏本的文化阴谋中的一项;此事实由和珅(修书处总裁官)主持。当时连民间戏本都要彻查,或禁毁,或抽换篡改,即《全书》对中国历代文史哲一切典籍著作的阴谋做法。

    曹雪芹的真本原著,会能得到武英殿修书处为之活字摆印的无上荣宠吗?!那可真成了“海内奇谈”。假使如此,雪芹还会贫困而卒,至友敦诚还说他是“一病无医”“才人有恨”吗?雪芹的悲愤而逝,不正是因为他已得知有人主使,毁其原书之后部,而阴谋伪续以篡改他的心血结晶吗?

    我由此益发深信:高鹗作序,公然宣称,此书是“名公钜卿”所赏,其所指就是由大学士(宰相)和珅出谋划策,纠集了程、高等人实行炮制假“全”本的不 可告人的诡计。宋翔凤所述的掌故,分明就是此事无疑了[注二]。

    这,早已不再是什么“文学创作”范围与性质的事了。从文艺理论的角度和层次,是解答不了这种清代特有的历史文化现象的。

    正因此故,我对高鹗伪续是彻底否定的。即使他续得极“好”,我也不能原谅他;更何况他那思想文笔又是如此的令我难以忍耐呢?

    但因此,我却招来学术范围以外的破口谩骂和人身攻击——连我的亡亲父母也在被骂之列!此骂人的学者就是著有《平心论高鹗》的林语堂。

    说来有趣,海外有一位“林迷”,读了林氏的这篇数万言的大作,竟然改变 了他向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