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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寒塘赋宓妃——黛玉夭逝于何时何地何因(1/2)

    我在一些文稿中已然指出过,黛玉之逝,照雪芹所写,应当是:一、受赵姨娘的诬构,说她与宝玉有了“不才之事”,病体之人加上坏人陷害,蒙受了不能忍受的罪名和骂名,实在无法支撑活下去了;二、她决意自投于水,以了残生;三、其自尽的时间是中秋之月夜,地点即头一年与湘云中秋联句的那一处皓皞清波,寒塘冷月之地。

    持不同意见的研论者,大致提出两点:一是黛玉乃是偿还“泪债”、泪尽而亡的,不是自沉而死;二是死在春末,而非中秋。

    对前一点,我从来也不认为那是一种“矛盾”。既泪尽,也自尽,——因泪枯,遂自尽。这并不是互相排斥的两个“势不两立’的事由。她的死因可能比大家意中想的要更复杂,而不是“是此即非彼”的简单化思想方法所设计的那种样子。

    对后一点,我看论辩者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绝对准确之说。

    主张黛玉逝于春末的,所举最被认为是坚强有力的证据就是《葬花吟》和《桃花行》。这是黛玉自作,而其言曰: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如此明白易晓的话,怎么不是死在春尽,却硬说是死在中秋呢?

    我想提醒持此见解的同志们一句:要抠字面,要讲真的明白易晓,黛玉的葬花名句也不能作那样的理解。请问,什么叫“红颜老”?难道少女病亡,能叫“老死”吗?须知所叹的春残花落。乃是节候时运的荣落盛衰的事情,不是狭义的、一时一己的遭遇和变故。脂批说《葬花吟》乃是“大观园诸艳归源之小引”,就已说明了葬花之吟所包含的内容不是一个很窄隘的意义了。此点最为要紧。以上讲“字面”。其实,根本的问题是对于雪芹的“春”“秋”如何理解的问题。

    在雪芹笔下,春和秋构成全书的“两大扇”,也就是盛衰聚散的两大扇的另一表现形式[注一]。所以雪芹早就点破说:“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不单指甄士隐一家一人之事,也是笼罩全书的总纲领。雪芹以上元节作为“春”的标志,而以中秋节作为“秋”的标志。全书开卷第一回就写了中秋、上元二节。秦可卿在梦中警觉凤姐所说的:“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是这个意思的另一表现法:三春一过,便是衰秋。因此脂砚也说:“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 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参互详玩,就不致于把雪芹的苦心匠意化为一种简单的意思,以为既言“三春去后诸芳尽”是说春三月一过,书中诸女子全部死净亡光了。比方唐代杜牧之有一首名作,题目就叫作《惜春》,其句有云:“春半年已除,其馀强为有;即此醉残花,便同尝腊酒;怅望送春杯,殷勤扫花帚……”说的就是雪芹所寓怀的同一种道理了[注二]。

    上引一小段脂批,极关重要,允宜细加参详,或可略窥真意。要讲一讲的,实在很多。如今姑且拉杂浅陈拙见如下。

    第一,有人把“三春”只解为迎、探、惜三位姊妹。这虽不是完全不对,但至少忘却了另外一层要旨。从上引脂砚之言已不难得知,所得而与“三春”作对仗的“三秋”若不能解释成是指三个人名字,则“三春”也不应单解作是指三个人名字(兼寓双关则或者有之)。假如有人说“三秋”也是三个女子之名,那只好举出秋纹、秋桐、(傅)秋芳来——不过那将何等不伦不类乎!因此可以证知:按芹原意,全书所写,有三次春的(上元节的)大关目和三次秋的(中秋节的)大关目,前后对称、映照的“两大扇”,构成整个大布局的一种独特的结构风格。这风格,是典型的中华民族式的。西洋艺术理论家是否承认和理解,我不得而知,我们中国人却是完全理解的。

    我们点检一下,全书前八十回中,“两大扇”的大致情形如下:

    (1)元妃省亲——春,第一个上元节,第十七、十八回;(2)荣府元宵夜宴、太君破除旧套——春,第二个上元节,第五十三、五十四回;(3)某变故情节——春,第三个上元节,第八十一回(推想,假定)。[海棠社、菊花诗、两宴大观园——秋,八月下旬之事,第三十七至四十一回,但未写中秋节,故不在数内。]

    (1)夜宴异兆、品笛凄凉、联诗寂寞——秋,第一个中秋节,第七十五、七十六回;(2)某变故情节——秋,第二个中秋节,第?回;(3)某变故情节——秋,第三个中秋节,第?回。

    我们现在已无眼福读到的原书,恰恰要包含着第三个元宵和第二、第三个中秋——这关系着“三春”“三秋’,都是绝大关目可知!

    我也说过,迎春嫁后归宁,已是腊月年底,书正是八十回将尽之处,那么第八十一(或连八十二)回,就正该写到第三个元宵(三春)的节目了!必有大事发生。(是否仍与元妃之事有关,尚难判断。)

    那么,这第二个第三个中秋——三秋的大关键,当然是该当另一种大事故大变化发生了。——这又是什么呢?凡是真正关切雪芹真书原意的,岂能不在这一点上牵动自己的心思和感情?

    从整体布局看来,下一年的中秋节(依拙著《红楼纪历》,应为第十六年之中秋),黛玉之死就是那一关目中变故之一。

    关于这个日子发生黛玉亡逝之变的证据,我已举了一些。当然最显著最主要的力证,仍然是“本年”(第七十六回所写,为第十五年)中秋夜黛玉联句自己说出的诗谶:“冷月葬花魂”。

    妙玉听到此句,再也忍不住,出来拦住了。说是“果然——太悲凉了!”这个力证实在连反驳者也驳不出什么别的道理来,只能承认这不是无故的随便措词。其实,全书中例证还多。脂批点明“伏黛玉之死”的那一处,是在贾元春点戏,四出中所伏事故为:《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之死。所谓“离魂”,即《牡丹亭》中的第二十出《闹殇》者是。杜丽娘在此一折中病死,其时间是中秋雨夕。试阅其词句:——

    “伤春病到深秋”;

    “今夕中秋佳节,风雨萧条,小姐病态沉吟”;“从来雨打中秋月,更值风摇长命灯”;

    “凭谁窃药把嫦娥奉”;

    “轮时盼节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

    “恨西风一霎,无端碎绿摧红”;

    “恨苍穹,妒花风雨,偏在月明中”;

    “鼓三冬,愁万重,冷雨出窗灯不红”;

    “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

    这词句里,隐隐约约地透露了雪芹安排黛玉中秋自沉“冷月葬花魂”的文情思致的真正渊源联系。这会是巧合偶然吗?

    再如,在海棠社中,湘云后至,独补二首,一首自咏,一首即咏黛玉,其词有云: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玉烛滴干,正指黛玉泪尽;而晶帘隔月,又正是《桃花行》中“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的同一内容。这月痕,乃是八月中秋的冷月,而绝不是泛指(一年四季,月月有月亮……)。大家皆知,诗词中凡涉晶帘,自系秋景,此乃通例,可以互参者也。

    末后,要想考察钗、黛、湘三人的收缘结果,恰恰在中秋联句诗中已经都说到了,你看——

    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

    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棔;

    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

    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

    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

    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

    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我旧日在拙著中所说:凡星月孤洁,嫦娥奔月等,皆关系宝钗之事,今日看来不但太简单化,也没有细究灵兔那一句要紧的话。这需要重新讨论才行,——当然也不能说是初次不确、这次就对了,我只是说这里面有许多内容,过去一直未曾认真思考、未能懂得透彻。

    第一点须要清楚的是,联句乃是黛湘二人为主角,后来加上妙玉。里面没有宝钗的任何位置(她回家去了)。这个布置本身就说明月亮的事与她无关,中秋这日子也与她无关。婺,星名,又叫女媭星,婺字的本义是“不随从,不随和”。情孤洁,应即“花因喜洁难寻偶”同一语意。这与其说是映射“宝姐姐”(女媭乃“姊”也),不如说是映射黛玉,因为性情不随和的不是宝钗而是黛玉,又即所谓“质本洁来还洁去。”那么,接着说的“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应是黛玉的致死之另一层因由,即:她的死与“误吞灵药”有关。

    说到此处。这就要看官们再次回到全书开头,黛玉初来的那一段情景,众人一见了黛玉,就问她药的事:——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便知她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在此,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