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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层 《红楼》审美(1)(2/2)

平步青先生竟成为两极端而对峙了。

    张新之、孙桐生等人的所谓“奇”,完全出自“本铺自造”,和曹雪芹的本意直如风马牛之不相及。要讲自从《红楼梦》问世以后,第一位真能赏识它的文笔之奇的,我觉得还要数戚蓼生。

    他在“戚本”前面说过一段重要的话: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

    这个比方打得绝妙,实在是有所见而云然,不同泛泛称誉。

    他并曾指出,这种“一声两歌”“一手二牍”的具体特点,就是善用“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的表现法。我觉得在他以前,还没有能十分注意到这一点的;在他以后,也没有能比他说得更透辟中肯的。例如“梦觉主人”乾隆甲辰(1784)序中只说“语谓因人,词多彻性”(当是指语言口吻因人而异,各有性格神态),“工于叙事,善写性骨”(这当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是很有见地的文艺批评);舒文炜乾隆五十四年(1789)序中也只说“指事类情,即物呈巧”。他们二位就都未能指出那种“两歌”“二牍”的奇处。

    戚蓼生所举的例子是:“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因此他再一次对这种奇文加以赞叹:“盖声止一声,手止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齐下也。噫,异矣!”他看出了别的小说家只能“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而曹雪芹的这一支笔却具有“两个面”,这是绝人的本领,这是小说文学上的奇迹。

    这一点很要紧。如今就借了乾隆年间文评家的旧话略为标举如上。

    可是,曹雪芹的这种本领,实际尚不止于“两歌”“二牍”,他有时竟能达到“数歌”“数牍”的高度,尤为奇绝!这里不妨举一二小例来申说一下。第三回,写凤姐儿刚出场,从黛玉眼中,第一次领略她的丰采声容,有一段文字正面加以传写,然后,我们就看到以下的叙述: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要什么吃的、什么顽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说话时,已摆上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不曾?”熙凤道:“月钱也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