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唯一“知哀”(2/2)

抗人生的寂寥与痛苦,对抗环境的污浊与黑暗,宝玉、黛玉选择了基于真情而相互奉献、相互寻求、相互结盟而实际上最终是以身殉情的道路。这就是天情。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情的。同是第九十六回,描写黛玉听到一个人呜呜咽咽地在当年她与宝玉同葬花处哭泣, “还只疑府里这些大丫头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所以来这里发泄发泄。及至见了这个丫头,却又好笑,因想到这种蠢货有什么情种……”从这里可以看出黛玉对于情的观念是自觉的,她认为“情”是摆脱了愚蠢后的一种“灵性”即一种“人性的自觉”,是一种非常高层次的人类心理活动。

    天情的物质化

    经过了初次相逢的激动,经过了两小无猜的欢声笑语,经过了含酸带醋的种种挑剔与磨难,特别是经过了共同葬花、哭在一起的对于人生的悲剧性的共同体味与相互认同,经过了宝玉挨打、亦即宝玉性格的“乖谬”之处更加明朗化之后,到第三十四回“赠帕题诗”,宝黛爱情已经得到了确认,已经以一幅旧手帕为标志明确了二人的非同一般的关系。黛玉这时在帕上题的三首诗的意味是值得咀嚼的:

    眼空蓄泪泪空垂,

    暗洒闲抛却为谁?

    第一首诗的前两行的悲哀带有一种抽象普泛的性质。甚至“为谁”还不明确的时候,已经“暗洒”,已经“闲抛”。所谓暗洒闲抛除了窃自饮泣的不敢大恸的含意外也还有自来悲痛的无标题无调性纯悲的意思。所以,蓄泪的眼是空的,垂的泪是空的。空者无也,无来由、无对象、无目的也。无为而无不为,无来由无对象无目的的眼泪,也就是为一切、以一切为来由对象为目的的泛悲伤的眼泪也。这种眼泪当然是来自天情了。宝玉有对女孩子的泛爱,黛玉没有。黛玉有对人生的泛悲伤,很强烈也很自觉。宝玉有泛悲伤但没有这样强烈经常更没有这样自觉,所谓“粉渍脂痕污宝光”即声色物欲的享受常常蒙蔽了宝玉的通向天情、通向泛悲、最终通向对人生的解悟的灵慧之路是也。常常是经过黛玉的感染点化,宝玉才入了门。

    “尺幅鲛劳解赠,为君哪得不伤悲!”后两句诗才是为宝玉写的。天情终究渺茫,天情化作人情方才有形有迹,可叹可感,可评可述。这里,人情是天情的表现形式。

    第二首、第三首诗,“抛珠滚玉只偷潸”也好,“镇日无心镇日闲”也好,“彩线难收面上珠”也好,写的都是多情女儿的无端泪水。这泪水,便是黛玉的天情的物质化。善哉黛玉之眼泪也,形而下的泪水包含着形而上的悲伤。正是:无端洒泪端端泪,有句常悲句句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