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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藤精火并二妖称尊 龙女翊助大圣降魔(2/2)

审看了三僧,又吩咐小妖准备热汤、蒸笼、香料。唐僧战战兢兢道:“不知大王要先吃哪一个?”大王道:“正要与你商量商量!”唐僧横下一条心道:“便先吃贫僧吧!放我两个徒儿出去!”

    妖王叹道:“果然是师父!——难得有这片慈悲心!可惜本王还要留你换真龙女,故一时吃不得。先吃孙悟空吧!”行者知他是个古藤成精,不是那等虎豹豺狼精怪茹毛饮血之辈,故意道:“昨日多吃了些斋饭,至今未上茅厕。不如等到明日,肠子干净了,煎炸馏炒,任大王尊意!若何尸那妖王果是个爱洁净的,连连点头道:“就等到明日再吃!”八戒道:“大王,老猪呢?”妖王没好气道:“你食肠大,脏物更多,后日再轮你!”八戒道:

    “后日?”便不依。行者道:“能拖一日便多活一日,怎还不乐意?”八戒道:“哥呀,你死时还有师父与老猪哭你。只怕老猪归酉时,孤魂野魄,没一个人哭,岂不冷清!”藤精道:“如有家眷,可代你传信,令其奔丧!”

    八戒哽咽道:”休说了,休说!等带到信儿,俺媳妇万里迢迢赶来,也该祭老猪的’周年’了!”

    藤精嫌八戒罗嗦,不理,又派小妖出门投书。一时小妖回来报道:“书信交与沙长老了。他道:‘天色已晚,若仙子来了,洞府上下还要张灯结彩,置办酒宴,夤夜操劳,也忒辛苦。不如今夜大王养养精神,明晨再操办喜事不迟!’“妖王听了,打个呵欠道:“也罢,就等到明日!”吩咐花蛇精安排守夜巡逻之事。心里想着龙女,遂冷落了摄来的妇女,自去安歇。倒叫蛇精趁机拣了便宜,胁迫两个俊俏女孩子陪他睡觉去了。

    一时夜阑人静,惟厅堂与过道里几盏灯烛昏黄地亮着。小妖巡查几回,呵欠连天,昏昏欲睡。行者觑得清,暗忖:“那魔头虽贴了符箓,难说不是唬人的玩艺儿。何不趁机试试!”便念真言,想抽身脱出铁索,谁知那锁链越动越紧。行者不敢再试,好不沮丧!

    却道洞外山林中龙女自孙行者走后,便倚坐树下等消息。因连日奔波、杀斗,毕竟疲倦,竟打了个盹。矇眬间又听铜锣响,小妖吆喝。那沙僧应着前去答话,一霎回来。龙女醒了,挂念行者不知露馅没有,忙问“何事?”

    沙僧却道:“无大事,仙子睡吧!”也坐在她近旁。龙女不信,微睁目,见沙僧正目光暧昧偷偷打量她。龙女脸一热,咳嗽一声。吓得沙僧忙别开脸,一副庄严。龙女心里觉得好笑。见沙僧起身去林间溜达,多个心眼,悄悄尾随。忽听沙僧窃笑一声,道:“猴儿这回休矣!”

    龙女心惊,只疑自己听错了耳朵!返回原处,等了片刻,沙僧踏月归来,发觉龙女立在那儿,微微吃惊道:“仙子原来未睡?”龙女道:“沙长老,适间你道甚话,怎知孙大圣休矣?”沙僧怔了一怔,道:“适才小妖送信来,说妖王已识破大师兄,将其擒拿;仍要仙子去赎师父,不然就要蒸煮。我不忍仙子身陷虎口,故此使个缓兵之计,复仙子明日再去。”龙女惊道:“这般..”沉吟起来。

    沙僧盯一眼龙女,叹道:“仙子冰洁之体,莫非真要为师父损名节否?”

    龙女道:“唐三藏有难,我既知之,岂能坐视不管!却不会委身那村怪!”

    沙僧道:“那怪七节鞭厉害,硬拼不成也!”龙女道:“依你之言,该如何做?”沙僧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龙女金玉之质,毋须替何人赎身!

    不然仙葩琼花,顿成残红落芳,岂不令人扼腕叹息!”龙女轻笑道:“沙长老果然为我着想,多谢了!”沙僧忙推“不敢当!”龙女道:“既如此,我不如连夜回南海,等天明禀告师父,任她老人家处置此事!”沙僧揖礼道:

    “师姐之言极是!回去请代小僧向菩萨问候。切切,切切!”龙女启齿笑道:

    “沙长老放心,一定转致你的殷勤之意!”纵起祥云,仙袂飘飘,往东而去。

    沙僧又施礼遥送。

    龙女驾云至半空,思付:“这沙和尚嘴上抹蜜儿似的,却不知打的甚主意!已瞒过他,去洞中探视探视!”遂化成一阵清风,拂进妖怪洞府,吹得大厅灯烛微微摇晃。小妖睡死了,不曾觉察。行者却无心睡,正盘算对策哩。

    见状道:“来的是哪路朋友,望助老孙一助,给揭开符帖!:便听见背后环瑶响,嗅得兰麝香,知是龙女。龙女伸纤手去揭那符,却平白揭不起。道:

    “大圣,这符有些怪,揭不起也!”行者道:“勿急,想想法子!弄毁它可也!”龙女毕竟聪明,取了一盏灯儿来燎那符,道:“大圣忍忍疼儿!”见灯火太弱,便吹仙气助燃。那火呼呼响,烧那符帖。正烤着行者手臂、脊背。

    唐僧、八戒也醒了,见行者整着眉,怜恤道:“疼不疼?”行者忍着痛说大话:“不疼,不疼!比起当年老君炼丹炉,这算什么!”一霎黄符成灰,龙女正要帮行者解锁,行者道:“不劳姐姐动手,我自脱身!”念个咒,已脱了锁链,跳到地下。唐僧念“阿弥陀佛”!八戒嚷:“快放下老猪,腿都肿了!”行者“嘘”一声道:“当心老魔惊醒!”龙女道:“我来解救二人,大圣去偷他兵器!”

    行者称善,使个隐身法,潜入藤精内室,见一物件幽暗中闪亮,细睹正是七节钢鞭,急从壁上取个。听妖王仍鼾声如雷,拔根毫毛变根假鞭复挂在墙上,才悄悄退出。见龙女已将唐僧释放,正给八戒解绳索。行者喜滋滋道:

    “兵器已到手矣!”龙女问:“妖王如何?”“鼾齁大作,仍在梦乡!”—

    —“为何不趁机灭了他,以绝后患!”行者挠首道:“老孙向来明人不做暗事!”龙女嗤道:“两军对阵,不是鱼死,便是网破。要那虚名做甚!”行者面热道:“惭愧,惭愧!俺这就去灭了那厮!”抽身又去妖王寝室,掣出俸来,瞄了又瞄,下不了手。

    那妖王也有灵性,霍地睁眼,见一黑影立在床前,折身坐起,喝道:

    “汝是何人,要做甚?”行者一棒打在雕花床上,床便塌了,将老魔陷在地下,直嚷:“有刺客,有刺客!”行者转身便走,此时龙女早已解释八戒,八戒寻着钉耙,两个一前一后护着唐僧正往洞口摸。行者跑来道:“快走,快走,妖王醒矣!”唐僧听了胆战心惊,膝下一软,跌在地下。行者忙帮八戒搀扶师父。藤精绰了兵器已追到大厅,大声咋呼,花蛇精等众妖业已惊醒,持刀弄棒,纷纷奔来。看见唐僧几个,齐嚷:“和尚站下!”妖王道:“给我拿下那两秃驴——休要伤了小仙女!”这厢唐僧道:“徒弟,我腿发颤,走不了啦!你们先逃,再来救我!”行者道:“呆子背师父,龙女开道,你们先走!老孙断后!叫他来一个灭一个,来十个灭五双!”这两个便打翻几个拦路、守门的小妖,护着唐僧先去了。

    妖王见行者拦住众妖,道:“小的们,闪开道儿!”上前甩鞭便打,却软绵绵的像布缕条子怎么也抡不圆。气得妖王骂:“这宝贝,没睡醒怎的?”

    行者不慌不忙,从腰里抽出那条真鞭,也思、便 如流星赶月,呼呼风生。妖王惊道:“原来你也有鞭儿?”行者笑道:“许你有便不许老孙有!”妖王看半天,怪异道:“怎么一模一样?”行者得意道:“外表一致,你的却是个赝货!是老孙用毫毛变的!”妖王悟道:“无怪舞起来轻飘飘的,不如原来的沉乎!孙悟空,你在称什么齐天大圣,却干些鸡呜狗盗的勾当,便这般取胜,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英雄!”行者恼羞,道:“好,好!老孙便还你这破鞭子,与你光明正大赌斗一场。赢了你,好叫你心服口服!”果真把七节鞭丢给藤精。

    妖王大喜,接过鞭子,也把假鞭抛给行者。行者一抖身子,收了毫毛。

    抖搂精神,挥棒便打。两个在大厅左右腾挪,大打出手,案子也打翻了,交椅也踹烂了。一厅堂乌烟瘴气。那大圣愈战愈勇,藤精毕竟不是他的对手,战了三十个回合,便只有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危急之际,便忆起尖角、斑皮二王在的好处了!——倘还煌在,三个对一个,还能斗不过这猴子!心说,真是机关算尽,一时猖狂,未了反害了自己!勉力应了几个回合,便听当一声,钢鞭被行者打飞了。接着臂上又挨一捧,打得骨断筋连,疼得捂着胳膊倒在地下。行者使棒逼着他道:“你还说老孙是鸡呜狗盗之徒否?”妖王头上滚汗道:“不敢,不敢!”行者道:“泼魔,快率群妖跪下,称‘大圣爷爷’,棒下受降吧!”藤精长叹:“想我凌空子,在自修行千年,清高一世,准知今朝却要屈尊丧节!”无奈何,率众妖口颂“大圣爷爷”,朝行者磕头求饶。

    行者得意扬扬:“一念你灭了大妖二妖,虽是狗咬狗,也替老孙出了气;再念你称尊后只嘴上发狠,尚未把帅父、师弟怎样,与你一条生路——你把摄来的妇女放了,便与你了账。日后好自为之,不许再伤生害人!”藤精泣道:“适才战败,只以为小命休上!感大圣不杀之恩,敢不脱胎换骨!日后只潜心修行,再不伤害无辜!”行者点头道:“这般最好!”那妖王便令小妖放了众妇女。

    众女子得了性命,纷纷逃出洞府。行者见人走干净,才要退出妖洞,与师父众人会面,忽见沙僧持降妖杖闯进来,乒乓打死两个小妖,直逼藤精。

    妖王捂着伤臂,可怜兮兮道:“做甚,做甚,孙大圣说好饶过小的——”言未讫,已砰地挨了一杖,倒在地上。行者止道:“沙师弟!”沙僧道:“与妖怪讲甚情份!”又一杖朝妖王心窝擢去。妖王惨叫一声,口涌鲜血,挣扎支起上身:“好个沙——”气绝而死。沙僧又去追赶花蛇精及众妖,杀得一洞鬼哭狼嚎!皆打绝了,又放起火来!行者只以为沙僧是窝着一股劲,在施疯哩!也未深想,遂出了洞,会合大众。见八戒在妇女群里正忙着,一时抚慰那悲戚的,又扎进说说笑笑的姐妹堆中,与人家胡调嘴。

    片时,沙僧也出洞,向师父邀功道:“一洞大小妖精皆灭了!老沙又纵了火,将他洞府变成了烧砖的窑洞!”唐僧见洞口浓烟滚滚,道:“好,好!

    该给悟净记一功!”龙女只在那里暗暗摇头,却也说不出甚来。八戒先时只顾与出洞的妇女纠缠,闻声悔道:“早知那样,老猪也抡耙进去杀他几个,也好记个功劳!”朝众女 子发狠:“都怪你们,缠着给老猪亲热!甩都甩不开!”

    龙女遂告辞回南海。临行时唐憎再三称谢。龙女当着众僧面道:“唐圣僧,灵山渐近,望珍重慎行!不然,难免功亏一篑!”唐僧面红耳赤。龙女又附耳道:“不得不如此说,请勿见怪!”纵五色祥云而去。

    这厢行者令唐僧及众妇女站拢了、紧紧闭眼,使个“缩地法”,只听呼呼风响,起在半空。那八戒、沙僧也跟着腾云。不消一个时辰,已来到凤仙府城中。在西明寺山门前停下,天已露曙色。众女子认出是家乡,个个欢喜,纷纷朝唐僧师徒拜谢,要拉到家中供养。突见一队衙役,打马过来。为首的白脸都头勒马喝道:“好贼和尚!找了你们半宿,却在这儿!私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令众皂隶:“与我拿下!”不由分说,将唐僧师徒四众捆了,押往府衙。妇女再三说,衙役们只是不信:“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怪作祟!就是这几个和尚弄的鬼伎俩哄你们哩!”众女子相约作证家,也尾随去府衙。

    四僧被解到府衙前,府尹还高睡未起。行者撺掇道:“姐妹们去击鼓呀,不然等到何时!”便有几个大胆的去击鼓。府尹被惊醒,不知出了什么事,慌三忙四起来,打着呵欠,揉着眵目糊升堂。见捕了东土和尚,又闻白脸都头禀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妖僧,拐骗妇女,该当何罪!与我取供!”便有师爷写好供状,拿下去,叫唐僧师徒画押。行者高声叫:“前夜听西明寺住持颂文沤赞大人,原以为是个清官。不想却如此昏喷!现有昨夜失踪的妇女数十,为何不问她们、是何人‘拐骗’?”府尹听了,道:“说的也是!”便传问众女子。众女子将上元之夜经过说了又说。府尹已知冤枉了唐僧师徒,面子上却抹不开,道:”众妇女先退下,容本官去后堂求求菩萨谕示,方知你们四个是好人还是恶棍!”拂袖退堂。

    众衙役先挥棒棍赶走众妇女,又将唐僧师徒解到廊下候审。行者道:“完了,完了!等会儿老人家回来就说得了神谕,是咱们拐骗了妇女,却有何对证!”唐僧垂泪道:“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见白脸都头瞪他,忙打个呵欠掩挡过去。

    行者悄言:“师父勿虑,老孙去充一回菩萨!”拔根毫毛变作原身,真神却潜入后堂,见府尹正在神龛前溜达。自言自语:“明知这几个和尚无辜,却不好改口也!就这样放了,传出去,岂不叫众人耻笑我昏庸无能!——莫如假传神谕,把他们关大牢里一年半载,再不了了之,将他们放了。儿个外乡人,量他们也诉告无门!”主意已走,才欲出门,忽听佛龛里传出嗡嗡声响:“大胆狂徒,竟敢欺心!假传法旨,妄判诉讼、岂不辱我仙体圣名!就不怕遭天谴神罚!”

    府尹闻听,吓得浑身筛糠,跪下朝菩萨磕头如捣蒜:“菩萨饶命,小人再不敢了,立马放那个僧人!”“菩萨”又开口道:“那几个东土和尚,皆是有道的高僧,须殷勤款待,不可怠慢!”府尹连声应诺,又磕了几十个头,额盖都出了血。见神龛半晌没动静了,才慌张爬起来,跑上堂,一迭声道:

    “升堂,升堂!”众衙役押上唐僧四众。府尹下座,一口一个“圣僧老爷”,亲自松绑。又请唐僧四僧上座。白脸都头上前提醒道:“老爷,这可是犯法之人!”府尹劈脸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混帐东西,你差点害了本官!”

    将那白脸掴成了紫脸。又喝令左右将都头拿了,重杖三百。不到五十下,打得鬼哭狼嚎,皮开肉绽。唐僧慈悲,道:“阿弥陀佛,念他初犯,饶过吧!”

    府尹才叫寄打,先囚入大牢。一厢吩咐置酒后堂,与诸圣僧压惊。唐僧道:

    “酒不吃了,只请大人日后休要再胡捕乱判可也!”众僧见师父回绝了,也不好再言语。

    那府尹满脸惭愧,恭恭敬敬送四僧出衙门。那帮妇女还在门外等候,见四众出来,呼啦围上,抢着往家里拉,都要斋僧!八戒狂喜道:“无怪师父不吃那老昏官的酒,端的远见卓识!”道:“一家家来,老猪俱去,吃!吃!”

    唐僧道:“呆子胡说了。贫僧只是生他的气,不与他来往,哪曾想这么多!”

    话音未落,叫十几个女子拉去了。行者溜滑,跳在半空,道:“师父、师弟,你们吃去吧。老孙困了,回西明寺云水堂等你们!”八戒仰头道:“猴哥你真傻鸟!好容易摊上女菩萨供养,你却溜了!”行者笑道:“老孙五百年前甚福都享过了,不眼馋!”又告诫:“八戒,你若吃酒乱来,当心我使大棒子抡你!”八戒连称不敢——结果还是吃醉了,天黑了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缠着女施主,一口一个“娘子”叫。行者走到,灌了他半碟子老醋,弄得半醒,才将呆子扯耳朵揪了回来。

    众女子说好轮流供养东土僧人。唐僧怕八戒乱酒,有损东土僧人名声,不敢再耽搁。次日大早,唐僧叫醒行者、沙僧。行者又弄醒八戒。匆匆收拾,吃了早点,辞别庙里长老,朝西门行去。见满街的灯笼已经残破。灯节过去,春风仍呼呼吹着。街上阒寂,少了红男绿女。上元盛会,只好等到明年了。

    出了西门,一条枯黄大道呈在眼前,路旁的杨柳有些嫩绿的意思。唐僧打马道:“徒弟,为师先行也!”嘚嘚往前颠。徒弟几个大呼小叫在后头撵。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