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宋江性格刍议(2/2)

在山东”了⑤,他的心和梁山泊英雄好汉的心已经紧紧连在一起了。他公然宣称要效法黄巢,勇敢地站出来造反。这个根本的转变,是他湖海飘零,饱尝艰难促成的,我们有理由说:即使没有外因的推动,宋江也会自觉走上水泊梁山的。反动统治者在宋江还未来得及采取反抗的具体行动时,已经对他暗下毒手了。而“在闲通判”黄文炳这个趋炎附势的鹰犬认为,“要赛过黄巢”的宋江,是个危险而重要的反叛者。于是,他上窜下跳、献计出谋,硬是把宋江逼上行刑的法场。闹江州和攻取无为军,使宋江越过了反抗道路上最后一道障碍之后,彻底结束了逃避和反抗依违不定的状态,终于走上了水泊梁山。

    三

    宋江反抗性格发展的同时,在阶级和教养的土壤中孕育的忠的种子,也在萌动、发芽、生长。他还处于躲避“杀惜”之祸的消极反抗中时,忠的观念便开始萌动了。武松投奔二龙山前,向宋江讲了以反抗求招安的知心话后,也勾惹起宋江对前途的思考,他说:

    “兄弟,你……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⑥这就是说,只有走借反抗谋招安的迂回之路,才能实现忠的理想。这样看来,忠是作为影响人物命运和人生道路的决定性因素出现的。而且由于忠的发展,宋江性格的本质特征也发生转变,性格层次也将出现新的变化,显示出性格的新发展趋势。宋江被逼上梁山泊后,思念老父,回家搬取。不想自坠罗网,寻路躲避,奔入还道村,闪进“玄女庙”,得到九天玄女娘娘亲自召见的殊荣。赐酒赐枣之后,玄女娘娘对宋江说:

    “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作为上卿。⑦这个艺术情节,揭示了宋江性格的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反抗是为了替天行道,接受招安也是为了替天行道,所以反抗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受招安。不过,在接受招安以前,替天行道具体表现为“为主全忠仗义“在接受招安以后,替天行道具体表现为“为臣辅国安民”。宋江性格的这种发展趋势,是十分可悲的。反抗斗争被纳入忠君的轨道,宋江也便成为皇权主义的可悲牺牲品。

    作者显然是借助天启来暗示读者,“天”和“主”是理想的,治世有道的朝廷和至圣至明的皇帝。从小说长篇结构的艺术构思看,昏庸的宋徽宗和贪佞的四奸集团的残酷压迫,正是梁山泊义军发生和发展的原因。所以说,宋江“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论断是片面的,不科学的。宋江所反对的正是宋徽宗一类的昏君,而拥护至圣至明的明君。这也是施耐庵那个时代,人们所寄托的一种政治理想。。宋江在晁盖死后,“权居主位”,做了梁山泊盖世无双的英雄好汉的领袖。这个“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的义士哥哥,便名正言顺地把替天行道作为自己躬行的政治主张。反抗斗争在向**推进,替天行道也在朝终点行进。义的亮度越大,忠的色彩越浓,它们正在平行向前发展,表现出宋江性格的复杂性。

    军事斗争胜利的累累硕果,空前增大了义的容量。一百八人济济一堂,雄姿英发。“人人戮力,个个同心,休言啸聚山林,真可图王伯业。”这种大聚义的豪壮声势,使宋江觉得梁山泊已经显得过分狭小,怎么也容纳不下迅速增长的义和急骤膨胀的忠。为了探求招安的政治出路,宋江首先在内部放出了试探的气球。重阳节菊花会上,宋江乘着酒兴,写了一首《满江红》词,呼吁“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在宋江看来,招安已经具有重大的现实性和迫切性。公开提出招安问题,是宋江性格结构发生转化的重要标志,它意味着忠的性格要素由小到大,逐渐向主导地位前进,义的性格要素停滞起来,并被纳入忠的轨道,继续表现出自己的色彩和亮度。

    接着,宋江又以两赢童贯和三败高俅的辉煌战绩,取得了争取朝廷招安的主动地位和有利条件。这时,宋徽宗惊恐失态,权奸们束手无策,朝廷除去招安,别无良策。在宿太尉的帮助下,天子御笔亲书丹诏,实行招安。盼望已久的招安终于实现了,宋江的性格也完成了一次转变,忠的性格要素上升到主导地位,义的性格要素已经降低了时代的激调,它的音响渐渐为历史传统所淹没。而且接受招安以后,宋江率领梁山泊义军,打着“顺天”、“护国”的旗帜向东京进发。然而,他们归顺的朝廷和皇帝,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历史命运?

    陈桥驿军校杀死厢官的风波,给宋江迎头浇了一瓢冷水。汉奸们,在陈桥驿犒赏三军时,“却将御赐的官酒,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一位军校稍稍表示了不满,中书省厢官便骂他是“剐不尽杀不绝的贼,梁山泊反性尚不改”。军校一时愤怒,便举刀杀死了厢官,掀起了一场**。接着,朝廷又“钦差枢密院同知赵安扶,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监战。”在监军的戒备和监视下,梁山泊义军与辽军展开了激烈战斗:攻蓟州,战玉田,夜渡益津关,智取文安县,斩兵诛将,所向无敌;计赚霸州,大战幽州,打破混天象阵,兵锋所指,辽军丧胆。辽国派欧阳侍郎前来招安梁山泊义军,这理所当然地被宋江拒绝了。但欧阳侍郎关于破辽是“奸臣之计”的谈话,却惊醒了宋江忠心报国,封妻荫子的黄粱梦,宋江的性格又在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对忠心始而怀疑,继而动摇。他陷入了莫名的苦闷之中。到龙虎山,宋江访问罗真人指迷问道。去五台山,他又参拜智真长老问禅求偈。他面对这些神秘莫测的命运之谜,更加迷离怅惘,连希望“青史留名”的最后一点安慰也自我否定了。那光芒四射,曾经是照彻灵魂的义,似乎又复苏了。不过,它已经不是昔日蓬勃向上的反抗精神,而是“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的不渝情谊”了。

    但是,在斗争中凝结而成的生死情谊,正在遭到摧残和破坏。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方开,看今朝弟兄离散,如花零落,惹动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寡欢。痛苦饿灵魂,笼罩在悲凉的冷雾里。难道义气弟兄离散,生死情谊破坏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吗?李逵“再上梁山”的主张,李俊、张氏兄弟、阮家昆仲“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⑧的筹划,也许是一条可供选择的出路吧。何况众弟兄“尽有反心”,这样做可能易如反掌。但是,这扭转不了宋江以“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的愚忠和痴情。

    如果说破辽是忠的困惑,那么征方腊便是义的沦丧了。忠和义的这种发展和转化,构成了宋江性格结构的又一个层次。破辽胜利以后,宋江又被派去打方腊了。征剿方腊,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政治大屠杀。“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的方腊义军,是被残酷镇压下去了,而拥有十万雄师的梁山泊义军,损失也极为惨重。一百八位英雄,在征方腊的厮杀声中,每死去一个弟兄,宋江都要为之流泪、悲伤;每散去一个弟兄,宋江也要为之痛苦叹息。宋江以此来哀悼已经不复存在的忠和义。宋江开始怀疑征剿方腊的正义性了。他在张招讨面前泣涕陈词:

    “……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⑨可朝廷却用“寿夭命长,人生分定”和“封官赐爵”,来安慰他寂寞的灵魂。可是,鲁智深听潮圆寂,燕青亡命江湖,武松折臂不返,出家**寺。他们心已成灰,看破红尘,不愿为官。这就更加刺伤了宋江,使他刚刚得到的一点安慰瞬息即逝。果然,燕青预见的鸟尽弓藏,诛戮功臣的一幕,在封官赐爵后不久就开始了。阮小七被蔡京、童贯追夺了官复为庶民。柴进俱馋,称疾辞官。李应推称风瘫,求闲还乡。汉奸们毒杀宋江和卢俊义的阴谋,已在加紧策划之中。汉奸们认为,“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的一只臂膊。”在毒死卢俊义后,天使赍着下了慢药的御酒,向楚州走来了。宋江饮下朝廷御赐的毒酒,“觉得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当这已成确定无疑的事实后,他愤怒了:

    “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天子信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⑩对皇帝的怨恨,对权奸的仇恨,宋江在临死前爆发式地倾吐出来,具有控诉和批判的分量。然而,宋江虽然敢于控诉一个昏庸的皇帝,却不能从根本上否定王朝和皇帝本身。他依然要忠于那理想的朝廷和理想的皇帝。并在临死之前亲自用毒酒将李逵毒死。宋江死了,绝代政治悲剧的主人公就这样与世长辞。

    忠心由动摇到幻灭,义气从复苏到沦丧,就在这种迭宕起伏的性格变化发展里,终于在政治悲剧中,作者完成了宋江形象的精心塑造。

    四

    《水浒传》成功塑造了一百八人的艺术巨像,拱卫在宫廷正中的,正是他们的领袖宋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在我国文学史上填补了一个巨大的空白。像如此呕心沥血刻划一个生动丰满的叛逆领袖形象,既写他的成功,又写他的失败,既不溢美,也不贬斥,完全按照历史的真实去塑造,谁能说这不是我们民族的艺术瑰宝?

    宋江形象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他形象地给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农民阶级的反抗斗争,如果只反对贪官和昏君,而不摧毁整个的封建制度,便不可能避免政治悲剧的重演,就不能从封建剥削压迫下解放自己。

    明朝的评论家李贽说得好:“《水浒传》者,发愤之所作也。”施耐庵、罗贯中身处元末明初社会动乱之际,冷眼观察了历史和现实中的重大政治问题,从清醒的分析对比中,对农民起义的原因、发生、发展和结局的认识,达到了他们那个时代人类认识所能达到的较高水平,虽然这还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认识。他们把自己的政治观点、道德观念、人生态度、生活理想、都熔铸进宋江形象的典型性格中,寄托了作者的“孤愤”,成为“描写时代的理想”的一个杰出范例。

    可是,我们仍然坚定地信奉这样一条原则:没有先进政党和革命理论武装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历史的辨证法几乎总是向它们指出这样两条路:一条是改朝换代,蜕化变质;一条是战败或归降。两条道路看起来有天壤之别,其实都是在走向失败。文学史上的宋江,正是艺术地走完了归降之路,形象地再现了历史上无数次政治悲剧中的一次。而我们对宋江的歌颂和肯定是他的反抗斗争行动;对他的批判是指其性格中的脆弱落后的一面;我们之所以说宋江是一个“正面人物”“农民革命英雄”是就他的一生全部事业所做出的评价。

    参考文献目录:

    [1]《水浒新义》欧阳健、肖相恺著,重庆年出版社,1983年1月版[2]《水浒人物论》杨柳著,自由出版社,1955年5月版[3]《施耐庵研究》江苏省社会科究院编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3月[4]《夜话水浒》杜景华著,北京图书出版社,1997年2月[5]《水浒的好处》江树峰著,四联书店,1954年4月版[6]《水浒传论文集》郑公盾著,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5月版[7]《水浒传》施耐庵著 春风文艺出版社 1997年3月[8]《水浒浅谈》廖仲安著,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7月版[9]《水浒传会评本》鲁玉川、候忠义编校,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7年9月[10]《水浒研究论文集》沈伯俊著, 中华书局出版社,1994年3月版[11]《水浒研究》、何心著,上海书籍出版社,1985年9月[12]《古典小说十讲》中华书局编辑出版 199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