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写在卷首(1/2)

    长篇评话《三国》源远流长,早在北宋年间就出现了“说三分”(专说三国故事的“说话”),到元代至治年间,说话人的脚本《全相三国志平话》便刊印于世,至元末明初,罗贯中在广集有关三国的史书、传记、说话、平话以及金院本、元杂剧等为材料的基础上,撰成《三国演义》。此后,又经民间艺人的再创作,逐步形成了南北几个不同风格的评话、评书,长期演出于书场、茶楼,流传于人民群众之中,成为我国人民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历史故事。

    一

    我父亲张玉书(1904-1968)曾听前辈艺人回忆说,在清光绪年间,我们苏州评弹界中曾一度出现了争说、争学、争搬、争传长篇弹词《描金凤》的热潮,有的说《锦袍归》,有的学《双凤奇》,有的传四十六回绣像本,有的照搬当时的滩簧、戏曲等等;与此相反,对长篇评话《三国》却出现了无人说,无人学,无人续的状况。因为当时苏州评话的《三国》基本上只说建安十三年的事,总是博望、新野、赤壁三蓬火,多年来停滞不前,没有发展与创新,听众听来听去总是老一套,久而生厌。因此,营业每况愈下,场方少有问津,演员只得改行或换书。苏州评话的《三国》竟中断一时。

    此时,惟有许文安先生觉得《三国》是一部很有价值的好书。许是早在夏荷生之前弹唱《描金凤》的知名艺人,他见《三国》的境遇如此之惨,深感不安,就有意钩沉磨洗,将它重新搬上书台。可是,当时连个脚本也觅不到,怎么办呢?许先生决计重起炉灶,点薪升火。于是,他在每天演唱《描金凤》之余,利用散场后至深夜的时间,对《三国志》和《三国演义》等进行研究。经过一年多的缜密考虑和准备,毅然决然抛下三弦,改碰醒木,放弃了已经说得很熟练、很有影响的热门长篇弹词《描金凤》,改说同行们视作畏途的长篇评话《三国》。他先是基本上“照黑而断”(即照演义本说),在实践中不断创造、丰富,然后再整理出自已所说的脚本。

    一人开路,后继有人。我的太先生黄兆麟于一九○○年左右拜许文安为师。黄拜师时年仅十三岁,许刚好是三十岁。数年之后,唐再良也拜许文安为师。黄兆麟出身于艺人世家,其父黄永年是擅说《五义图》《绿牡丹》的著名评话演员。他学了不到三年就满师了,然后再随父学艺。

    黄兆麟登台之后,感到《三国》的开卷书比较松散、沉闷,不容易一下子就抓住听众。于是,就改从“屯土山约法三章”开始,将前面几回书中有用的情节分别插于后书内,直至潼关战马超结束。使书情更加紧凑、精炼,更有艺术感染力。他的表演艺术特佳,尤其善脚色、手面和表演开打,台风稳重,衷气充沛,动作豁达,八技精湛,风格与众迥异,面貌焕然一新,誉满苏南一带,有“活赵云”之称。他独特的书路和表演,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黄派《三国》。当时,苏州评话灌制唱片者唯其一人。

    二

    黄兆麟一生,就收了我父亲张玉书一人为徒。

    我家祖居苏州齐门外冰凌浜。祖父因患臌胀病,家境因苦,全靠和我祖母、父亲一起以缫丝、卖粽为生。每逢黄兆麟说《三国》,我祖父便带了父亲去听[阝岂](注一)壁书,从来不脱一档。

    一天,黄兆麟照例到苏州齐门外悦来书场说《三国》,刚下书台,场东就跟他说,请他收个徒弟。黄兆麟从来不收门徒,但一听介绍,孩子桂宝姓张,贫苦人家出身,虽只读了两年私塾,却特别好读《三国演义》,且对他的书十分喜爱,档档用心听学,所以听过之书竟能头头是道,几乎可以背将出来。黄兆麟听后很受感动,答应收他为徒。但有言在先,跟他学艺,只传一年,并言明细则。于是,我祖父立即“合会”凑齐了三十块银元的拜师礼,择日拜师。还请说《隋唐》的老艺人张震伯给我父亲取了个“玉书”的艺名,因黄兆麟被誉为“金麒麟”,此名寓意为“麒麟角上挂玉书”。

    拜师后,黄兆麟坐着包车上书场,我父亲就在车后跟,因为路远。先生早已到了书场,而他却还在匆匆赶路。往往等他赶到书场,只能听到下半回书了。有时因服侍先生和做家务杂事后,身体疲乏过度,在听书时困倦难支,不觉朦胧睡去。照此下去,岂能学得好书?我父亲就想了一个办法,一到书场坐定,便从身边拿出一枚扎底针捏在手中,放到腿上,打瞌[目充]时人一[目充],针就往腿上一戳,“喔哟”一声,戳醒了再听(这是前辈艺人徐筱愚告诉我的)……就这样,一共跟先生学了一年,实际最多相当于十个月时间。此后,我父亲就返回家乡,在农村继续苦练,边穿板刷做工,边在夜间说书。自知“奶水”不足,还须补课,加上先天条件又差,不能完全照搬先生的表演艺术,必须另辟蹊径。于是,他博采广纳,兼收并蓄,苦心琢磨,发愤图强。例如,他在苏州临顿路金谷书场听吴寿良的《三国》数月,得益匪浅。吴寿良与黄兆麟是师弟兄,他俩各成一派,吴“滑口”,善风趣笑谑,常以引人一噱来挑松书情,而黄却是善手面、脚色,讲究气派、台风。我父亲就吸取两家之长,融会贯通,化为己有。又如,当时浒墅关有个周荣刚,会说几回后《三国》,虽则只是片断,放在正书之前作为“大书开篇”似的送讲的,但我父亲也认真去听。还有上海城隍庙的郭少梅,也是说《三国》的,我父亲自己没有机会去听,就从郭的听众中了解其书艺。

    除了听书之外,我父亲还博览群籍,看了许多有关《三国》的书,《三国志》和《三国演义》当然不必说了,另外还读了《草庐记》、《刘玄德三顾茅庐》、《赤壁记》、《赤壁赋》、《征蛮记》、《诸葛出师》等等,还广泛搜集有关三国的民间传说。《三国》之外的书籍,他也参阅了不少,其中如《东周列国志》、两汉演义、《水浒》等。他看得很熟,汲取其中有用的东西,借鉴溶化到《三国》中来。

    在积累了丰富的材料和知识后,我父亲便开始了他边说书,边攻书,边编书的艺术生涯。他考虑到,苏州评话的《三国》只说“三蓬火”实在可惜,大有发展余地。于是,他以《三国演义》中原有的西川书为骨架,参考了诸葛出师表与《圣迹图》等材料,经过反复研究之后,把书中有关的人物统统安排在西川的各个口子上,有的在陆路,有的在水路,然后进行大胆的发挥创造,使书中的大关节及人物、时间、地点等都有据可查,而在具体情节、细节方面作了大量的虚构和创造。他边创作,边实践,边修改,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苏州评话中所特有的一百回西川书。接着,又创作了东川书、荆州书、彝陵之战、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等后《三国》书。

    由于我父亲是艺人编书,特别注重作品在书台上的演出效果,在关子的组织,说表、角色与开打的安排,说书人的评点、衬托等,都运用得当。在书情方面尽量避免雷同,力求富于变化。例如,七擒孟获就有七种不同的处理:初擒是魏延在桥梁上擒的;二擒是孟获部下同室操戈,将他绑送来的;三擒是马岱扮了渔夫在船上擒拿的;四擒是赵云空手而擒;五擒是邻邦杨峰助孔明擒着的;六擒是王平扮了蛮兵将他捉来的:七擒是他自愿受缚。七纵也各不相同:或放于帐上;或释于河边;有不与之相见即放;有笑容相待而放;有怒目横眉而放……在人物性格的刻划方面,也注意到其发展、变化。例如,后《三国》的赵云已是武老生,孔明也是京剧中戴黪三的人物了,由于年龄、阅历、身份的变化,书中给予他们的语言、行为、思想等,都要与前《三国》时有所不同。

    我父亲在苦心创作后《三国》的同时,对前《三国》的修改、整理也从未放松过。相反,后《三国》的创作,启发和推动了对前《三国》丰富、发展。譬如,写到彝陵之战的“守江口书生拜大将”,就觉察到陆逊这个风云人物迟至此时出场,实在有点“埋没人才”,又想到陆逊的拜将乃是阚泽以全家性命担保的,而阚泽大夫曾在赤壁之战中献过诈降书,那末,何不让陆伯言也在赤壁之战中露露头角呢?“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嘛!应当让能够出场的名士,都在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中显显身手。于是,就构思创作了一回“计遣陆逊”的书,安插在“孔明看病”与“借东风”之间,既丰富了书情,增加了跌宕,为借东风这一关子作了铺垫、烘托,而且为十三年后陆逊拜将以及孔明八阵图放陆逊都作了伏笔。这种创作方法,可说是我父亲编书的一大特点,即善于调动一切有用因素,使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如:《千里走单骑》中,有一回“郭子盗马”,他就在后《三国》中创作了一回“大闹郭家庄”;前《三国》有个“小霸王一箭定姑苏”的情节,而这段书我们是不说的,于是,我父亲就把它移花接木搬到后《三国》来,演化成“黄汉升一箭定葭萌”。所以,当时许多评弹界的同行特别喜欢听我父亲的书,如已故著名弹词演员周玉泉,曾特地请了代书,抽出身来听我父亲演出。弹词名家姚荫梅先生,也经常听我父亲的《三国》。这大约是因为我父亲书中许多东西是在别人的《三国》里所听不到的,特别新奇、别致,同时对自己的创造也能有所启发、借鉴的缘故吧。

    《三国》中战斗场面很多,而战法往往雷同,显得单调、乏味。但是《三国》又不同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