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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系朱绳美人梦觉 服灵药慈母病痊(1/2)

    话说吴判官同神瑛等,跟着鬼头儿走到一处,暗无天日,只觉得满狱中阴风逼人,鬼哭之声连绵不断。见有多少矮屋子,不过三尺来高,一排望去,约有几万,很像人家的猪笼。那鬼头儿领他们顺着这矮屋子过去,走到半中间,指着一间道:“这里就是王熙凤的监房。”贾琏听说,心胆俱碎,站在门口低下头去,那眼泪像水也似的直掉下来,向里叫道:“凤姐,凤姐,我们特来瞧你。”叫了几声,不听见里面答应。神瑛道:“只怕叫错了也论不定。”吴判官对鬼头道:“你将王熙凤叫了出来!”鬼头儿对着那座小门一声长啸,众人听这鬼声,寒毛直竖。只见那门内钻出一个黑影子来,似烟非烟的一段黑气。

    神瑛、绛珠等这班仙子,忍不住伤心落泪。贾琏、宝钗、袭人看见这个光景,心里就像刀扎一样,那里忍得!正在伤心,鬼头儿又长啸一声,那段黑烟就地一晃,转出人形。众人定睛细看,果然真是凤姐。见他披散头发,脸似淡金,愁眉泪眼,大非当日。脖子里带着一条铁链,衣衫上都是血迹,浑身破碎不堪。贾琏同众人看见,伤心的要死,也顾不得什么,走过去将他围着,叫道:“凤姐,我们都来瞧你。”却说凤姐瞧见众人,不知对着那一个哭起,一把拉着宝钗道:“宝妹妹,我死得好苦!”说罢,放声大哭。贾琏已经哭得昏天黑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绛珠同宝玉道:“二哥,你同凤姐姐且不要哭,咱们不能耽搁,让凤姐姐将生前未了心事说给你们,该怎样办的,替他去赶办,解救冤孽。光哭一会子,也是无益。”贾琏、凤姐、宝钗、袭人都止住哭声。秦可卿拉着凤姐道:“当年深费婶子张罗我身后之事,受了多少辛苦!我至今感激不尽,常想着要报答婶子的厚恩,因无机会,那年见婶子的大限已到,正遇着婶子走到潇湘馆门口,我赶忙来见婶子,趁着未死之前,赶紧做些阴德好事,消解生前罪孽,这就是报答我娘儿们生前的一番情义。婶子,你如今才知道,活着做一件的好事,比死后叫人超度十遍的功德还大呢。谁知婶子回过头来瞧见是我,啐了一口赶忙跑进院去。只可惜婶子是我们一会中人,今日到了这个地位。”凤姐道:“我此时悔也无及,凡生前一切富贵荣华、受用享福之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惟有生前的罪孽过恶,件件在心。可怜我在报应司受罪,血肉淋漓无所不至。到这时候,才知道一件也是赖不过的。生前有一件的罪过,死后就有一样的刑法。我也说不尽那些苦楚。这如今还有三件公案未了。头一件是馒头庵老尼净虚说合破张家的亲事,此时因老尼净虚未曾到案,尚未了结,报应司说,受赃枉法罪有应得,且候众人归案时审办。我想,这件事必得在阳间赶紧退还赃银三千两,或是做一件有益于人的大功德事,方能消得此案。不知二爷你肯念我夫妻情分,舍这三千两银子不肯?”贾琏道:“我看你这些光景,心都碎尽,不要说银子,就是叫我代你受罪,我也是肯的。”说着,夫妻两个抱头大哭,袭人再三劝祝凤姐道:“还有一件要紧的公案,要你们与我解消冤结。”

    绛珠同众人道:“凤姐姐你快些说,有咱们可以为力的,再没有不替你解结。”凤姐道:“就是尤二妹妹的事。当初我外面同他说好话,心里妒忌他,一刻也过不去。这是有的,应当受罪,我也无怨。只是他吞金寻死并不是我逼他吞的,是他不愿意活着,吞金毕命。他如今咬定是我逼他的性命,我虽有愿他速死之心,并无授意令其吞金之事。尤二妹妹为此一事,尚还羁禁在此,也耽搁着不能去脱生。望你们众人替我说开,叫尤二妹妹高高手儿,放我过去罢。”宝钗道:“这倒很好,现在尤三姐姐也在这里,瞧着你这个样儿,他肯忍心不救你吗?”

    尤三姐道:“不知咱们二姑娘在那儿?”神瑛向吴判官央及,求他将尤二姐叫来相见。吴判官就命鬼头儿去将尤二姐带来,与他们相会。鬼头儿答应去了。

    凤姐道:“还有一件窃案未了。那年老太太临终时候,我同鸳鸯姐姐开了老太太箱子,取衣服首饰,我顺手将老太太的一串珍珠手串藏了起来。彼时鸳鸯姐姐正在悲苦伤心时候,全不理论。这串珠子还是老公爷留下来的东西,一个个都有小圆眼来大,又圆又白,是一副珊瑚佛头。那年因绳子旧了,老太太命我穿过,我叫平儿打了一条黄绦子,是我亲手穿的,又换上一个盘金回龙黄坠子,将一块大红洋锦配上月白缎子,做了一个小袱儿,将那串珠子包了。老太太很欢喜。后来我瞧见这个袱包,就掖了起来。因为要替老太太赶着穿衣服,我将身上带的那白湖绉绣三蓝皮球的手巾,将这珠串包好,藏在老太太套房里间屋内大花梨柜子靠墙的那支柜脚背后,至今尚在阴律上。富贵人犯偷盗,较贫贱人加三等治罪。二爷同宝妹妹、袭妹妹千急记着,回去对太太说明,将此物取出交还太太收着,我就可以免受这一件的刑法。可怜我实在受不起了。”宝钗道:“这件事你放心交给我,必替你了此一案。”凤姐姐道:“你们回去之后,须念我姐妹一场,赶忙到铁槛寺与我做几天的道场,超度超度,再寄几件衣服给我。请一位有德行的高僧,多诵几卷金刚经,还得将我平日用的那一子头发放在磬里,一面念经,一边敲磬,我才能得着好处。要紧,要紧!”凤姐正在说着,见鬼头儿带了尤二姐过来。尤二姐一见贾琏,心肠俱碎,血泪交流。贾琏抱着大哭,众人再三劝祝见尤二姐云鬓蓬松,面黄肌瘦,脖子上也挂着一条铁索。尤三姐瞧见他这样光景,止不住两泪直流,十分伤感,叫声:“姐姐,你何苦来呢!放着好处不去,要在这儿受罪!当日凤姐姐想着法儿收拾你,不放你一条生路,忍心害理,逼你到尽跟绝命的地位,原是令人切齿可恨。但细想起来,还是咱们的不是。你若不嫁到他家去,凤姐儿同你水米无交,也做不上冤家来了。明瞧着是个火坑,咱们各自各儿要跳了下去,这会儿还怨谁呢?就是你吞金寻死,也是你想活着没有味儿,舍了这条命罢。虽是凤姐姐心肠过狠,到底没有开口叫你吞金子死的。你何苦咬定他逼你吞金毕命?你瞧,这是什么好地方?巴不得早离一刻好一刻,你还想着凤姐儿替你偿命吗?就是他替你偿了命,你又有什么乐处呢?”众人听尤三姐一番说话,见尤二姐一声儿也不言语。

    宝钗、绛珠等又一齐的苦劝。贾琏流泪说道:“二妹妹你生前受的委曲,不要说我是尽知,就是荣宁两府内外老小,都替你含冤叫屈。谁不说个可怜,至今谁不念你?都说你苦,你就死也死的很值。这如今,凤姐儿造下这些罪孽,受了多少苦楚,比你当日的忿气出的也很够了。看着咱们夫妻一场,还有林妹妹、宝妹妹、宝兄弟同众家姐妹面上,你准个情儿,饶了凤姐姐罢!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来呢!同他做一天的对头,你多受一天的苦楚。”尤二姐听了他们这些说话,止不住泪落如雨,拉着贾琏的手说道:“我当初叫凤姐那番刻毒使尽心机害我,逼的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叫我实在没有道儿走了,没奈何吞金毕命。可怜我断气的那时候,死的可惨,你们那里知道!所以我恨入心骨。我在报应司看见他受罪,拿大铁签子烧红了往他嗓子里通下去,你问他受用不受用?那是他自作自受,是谁害他的?我总要破开他肚子,拉着他的心肝肠子,看看是怎么个样儿的!”晴雯、麝月这些人都说道:“罢呀,二奶奶你是个有德行的人,已过之事,丢开了罢!你早早离了这个地方,好不自在呢!何苦的一天不结一天的受罪。”秦可卿道:“二婶子,你的可怜,人人知道,你看二叔同咱们众人之面,放了凤二婶子过去吧!”尤二姐道:“既是众位姐姐们再三的说,又看着二爷同我宝兄弟的情面,罢了,我放他过去罢。只是我肚里这块金子,一日不去掉,我一日不受用。宝妹妹回去替我打尊赤金的如来佛像,供在铁槛寺中,早晚烧香念佛,我从此可以解冤释恨,往好处脱生去了。”宝钗连连应允。尤二姐再三嘱咐,泪下如雨。贾琏十分伤感,凤姐心中老大的不忍,连忙跪下替尤二姐磕头拜谢,说道:“妹妹大德,我只好变驴变马报答你的大恩!”尤二姐赶忙回礼说道:“已往之事,从此丢开。”贾琏众人俱向尤二姐道谢。尤二姐道:“这件事明白了,我不过一半天就离地狱。只是凤姐姐还有一两案未了,不知你们可以替他解释不能?”神瑛道:“那两件事,已经托琏二哥同宝、袭两姐姐,想来可以了结。”凤姐同尤二姐拉着贾琏说道:“夫妻一场,也没有别的嘱咐,人世上的富贵荣华,凭你有钱有势,割不断的恩爱,舍不掉的珠宝,一丝也带不到这里来。只有生平一切的恶孽,就像白衣上染了些黑迹,点点在身,是再去不掉的。望你也像宝兄弟及早回头,跳出火坑,将来我姐妹们还有相见之日。不然,这个地方我们去后,就是你来的住处了。切记,切记!宝妹妹你对太太说,请太太保重身子,不用念我。你说熙凤此时后悔无及,别无多嘱,请太太叫平儿好生照管巧姐。”说到伤心,又放声大哭。

    只见满狱中阴风凛凛,黑雾漫漫,鬼头儿忽然一声怪啸,霎时间卷起一阵腥气,天昏地暗。诸人身上的神光,一时俱灭。

    神瑛大惊,赶忙将宝钗、袭人围在中间。吴判官叫道:“不好!地狱起了罡风,快些走罢!神仙亦怕此风,倘被风吹入阴山,要一千年方转轮回。快些高宣佛号!”宝钗、袭人赶忙朗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遥见昏黑之中一道红光在前引路,众人望光而走,不觉出了狱门。吴判官道:“幸亏侍者同诸仙子功行甚深,若是别人,难免遭风损失。”

    神瑛等再三称谢。吴判用手指道:“从此向东去不多路,是奈河桥。诸仙速过桥去,不可久在此间。”说毕,飘然而去。

    神瑛们向东而走,彼此十分叹息。不觉已到桥边,见有许多男女赤身露体,站在水里淘摸,其味臭不可闻。众人掩面握鼻,赶过桥来,瞧见平儿、抱琴站在棚下盼望。贾琏急忙上前,平儿抱怨道:“你们到那儿去闲逛?丢下咱们傻等。这是怎么说呢!”神瑛道:“且不用报怨,谢了刘姥姥咱们回家再说。”

    平儿道:“刘姥姥刚才往村里去出分子,不用找他。且回家去,改日再来谢罢。”众人点头,离了奈河村,往前正走,忽见一片祥光飞星而至。神瑛认得是月下老人,忙问道:“老仙急忙忙的要往那里去?”月老忙命童儿收了祥光,指着神瑛道:“你们这些孽障,实在可恨,累我老头儿各处找。倒怎么在这里闲逛?”神瑛笑道:“我们此时非鬼非仙,落得逍遥自在,谁知道你来找呢?倒怪咱们逛的不是。”月老笑道:“且将闲话丢开,快些来都替我拴上。”说毕,在袖里掏出一把红头绳儿,先在神瑛左足上系一条,又拉住绛珠,不由分说在右足上也系了一条。绛珠道:“老头儿到底为着什么将咱们拴住?就有什么不是,也该到幻虚宫去理论,仔吗在半路上将人拴住呢?”

    月老笑道:“谁耐烦要来拴你,都是你们自己早已系定。如今还要怪谁?”说着,将那些仙子们俱已系过,在绛珠身上将一个五色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