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四 身杂优伶(1/2)

    由于乾嘉时代人的传闻记载,我们得以知道曹雪芹和他的封建家庭的矛盾冲突的经过。这事情的梗概和实质意义,是比较鲜明的,但是其中的细节,却已不可得而详,连想象也很困难了。 说曹雪芹是和封建家庭发生了矛盾冲突并作过反抗,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那种矛盾、冲突、反抗的具体事例和表现,却又不一定全部都是足以为今天的我们所赞美的东西。原因是,一则曹雪芹既不是圣贤化身,也不是英雄人物,他只是一个满洲八旗世家出身的子弟,他的思想感情本身就是十分复杂而具有矛盾面的;二则他生活于距今两个世纪以前的封建社会里,当时的历史条件、社会风气、以至旗人阶层的特殊传统习俗,等等,都同样对他发生相应的作用和影响,他不可能是"游离"于时代社会之"外"的。正因此故,借助于那时候的一般情况和一些事例,来"从旁"说明曹雪芹的问题,就不但是不得已的办法,而且也是必要的了。 八旗人,特别是满洲上层成员,在一切方面,都享有特权,在生活上,也受尽了"照顾"。官高禄厚和按月领薪的有职务差事的不待更论,其余闲散人员,也同样是在京城内外赏给住房,近京五百里圈内拨给地产,这还不算,又发给"口粮",七岁以上,即给全额(六岁以下减半),喜丧年节,还另有"恩赏"(注:《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写到贾府过年,族长贾珍派贾蓉去领年赏,领来一个"黄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恩赐永远春祭共二分",就是描叙旗家过年的恩赏的事例。)。于是这无数的剥削、寄生者(而且他们是日益滋生繁衍的,据粗略统计,从入关初到乾隆初叶,八旗人口大约增至六七倍之多)就得以一味游手好闲,专门考究鲜衣美食,追求各种玩好享乐之道,奢靡奇巧,蔚为风气。因此,他们的"收入"永远不能供他们的耗费,不久就陷入了"贫困"之境,八旗"生计"问题(这也要分别看,其中有被剥削阶级的旗人的生计破产问题,也有剥削阶级的奢纵败落的问题。这里主要是指后者),遂成为康、雍、乾时代(当然我们只谈到乾隆朝为止)的一件极伤脑筋的事情;朝廷累次想办法"救济",诸如编制"养育兵",豁免亏空,代赎售地,给还入官产业,赈米,赏借等等,不一而足。单是康熙朝两次整批的赏赐,就有一千二百万两之巨!其后较为零散但也是动辄数百万两的赏、贷、免,不可以数计。但是,这种浇汤沃沸、火上添油的办法不但"救"不了这些人,反而大大助长了他们的寄生倚赖性和挥霍风习。 由于这样,便产生了大量的八旗纨袴子弟,这些"哥儿",凭着他们的"天恩祖德"、特殊条件,一无所事,每日只是游荡戏耍:饮宴,赌钱,听戏,唱曲(注:那时叫做"唱档子"。乾隆诗人蒋士铨《忠雅堂诗集》有《唱档子》诗,又有"花档小唱"之名。参看邹熊《声玉山斋诗》卷四《档子行》所写:"华筵开,档子来:朱绳辫发金缕鞋,长袍窄袖吴绫裁。琵琶轻拨腕如玉,宛转当筵歌一曲;曲中眉语目传情,烛光照面佯羞缩。朱门子弟易魂销,袖底金钱席上抛……"实际则朱门子弟自己也学着唱,如《红楼梦》中写宝玉自弹琵琶唱"红豆"曲,即其反映。),**女,狎"相公",游春,上庙(当时北京地方几乎一年到头有大小庙会),斗鸡,走马……。他们招朋引友,到了一起,言不及义,好行小慧,正是如《红楼梦》中所写的,讲说些什么"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当然,这还算是"高雅"的话题,自有比这些更不像话的内容,然而也就足以说明那一班八旗哥儿的"生活"面貌都是什么样子了(注:盛昱《八旗文经》序云:"和珅擅政,凡其识拔旗人,以巧趋避为工,钻刺为才,以善进退周旋俯仰为知礼,而风气变:营第宅、美衣服、饰厨传、蓄姬侍、宠奴仆,酒肉弃于衢,罗绮照于市,楼台相接,钟鼓相闻,恣睢跳踉于辇毂之下。"然此不过是和珅时代的变本加厉,并非以前即无此种**生活风习。具体的例子,可看舒坤批《随园诗话》:"吾亲友中如鄂二爷祥,乃祖父及其本身,皆司户部银库,家资百万,惟知养鹰养马,饮食嬉游,从不顾恤亲友;未及十年,产业一空,与余堂兄志书行为相似。志书年未五十以贫死,有子六人,无所得食,惟作贼而已。"此种例证,举不胜举。)。 在这些人中,品类也有不齐。粗野、庸俗、下流、恶劣的(注:可看舒坤所举一例:"福康安死,封郡王,其子德麟袭封贝勒,吃食鸦片,日在南城娼家住宿,白昼贪睡,屡误差使,……逐出内庭,终于淫荡而死;其子庆敏,袭封贝子,依然游荡,吃食鸦片,……此皆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可以戒矣。"),不用说,自是多数;也有较好些的;可是更为"高级"的也不乏其人。他们在表面表现上、游荡戏耍的途径上是相差不多的,在作风和实质上却有区别。前者竭力追求声色玩好,醉生梦死,即以享乐本身为目的,是单一的、肤浅的;后者比较"雅致",专门寻弄一些"精致的淘气",而且往往从游荡戏耍起而不从游荡戏耍止,那些"淘气"最后转变为他们藉以寄托心志和抒发愤懑的手段。其所以致成这种"分类"的原因和条件自然是非常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