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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卜兰桂 孙来缵祖 赋葛覃仲妃回省亲(1/2)

    话说贾政听见张梅隐进来,连忙肃了衣冠,趋迎出去,恭敬揖让,携手进来。这张梅隐是个高士,十分脱略,只说:“大人,彼此长揖罢。”就分宾主坐下。贾政知道他的《易》理精微,便请姜景星、林良玉、兰哥儿一齐出来相陪。贾政道:“先生玄理高妙,真个的阐《易》精微,合了郑康成、王辅嗣两家,方才有这番识解。”

    张梅隐道:“大人高明渊博,就是列位老先生也是经师专家,在下浅见寡闻,哪里讲得出经的真意。”贾政道:“先生只不要过谦了。”

    姜景星便问:“东汉说《易》之家,或以否泰阴阳各均,为诸卦包育,或以地水师旁通为天火同人,或以乾正变,自至剥;坤正变,自复至央,或以诸卦皆出自乾、坤,或以复、临、泰、大壮、、遁、否、观、剥为十辟卦,其意不过推卦而执其一说,彼此不能相通,应作何折衷为是?”

    张梅隐道:“这就是宋衷、干宝、虞翻、荀爽、陆绩、侯果、卢氏诸之说,说起来也各成一理,但只推易之法,一本自然,不由他各人穿凿了以意说去。这些汉儒,虽则原本《三易》,不过拘泥了些。而今就要紧的说几条。干宝说乾初九至九五,自复来至自从来推到上九为乾值月,此本京房以卦气值日立月,并非推移相生,而干宝开以为爻,则乾、坤反受生于诸卦矣。虞翻以大壮四之五,故有孚离日为光四之九得位正中故光亨,此亦推《易》之理,但四阳四阴之卦宜有四易,此其一耳。侯果说颐卦即观初六升之九五降,此本观临而来之推《易》法。虞氏又说,晋四之初与大过旁通,则杂卦之义说条理次序皆乱矣。不过《易》之要义,乾、坤只生三画一卦,三画卦更无出于六子者,此即乾、坤生六子之法。而暮四朝三,上下四旁推得去,说作卦变,便不是了。”姜景星等十分叹服。贾政道:“先生谈得透畅得很。先生替南安郡王的令亲卜的那五卦,好灵呢。”

    张梅隐道:“那是上年的事了,丰之革九三一爻变,占本卦变爻,本卦为贞,之卦为与。他昆仲两人,也没有告诉在下什么事情,在下据了卦的象问他,可是为什么庄子的事情?他说是的。在下说,这庄子要不得,四面水草,阴阳上很不利,住不得人家。况且昆仲二位同居更不好,明明的手足两人,爻词上先露一句‘折其右肱’,那变卦上打头就说一个‘征凶’,定是去不得的了。他的令兄倒依人之话,这老二一定的贪了便宜去买它。果真不上一年,可伤可伤,这也是前定。”

    林良玉等越发敬奇起来。张梅隐笑道:大人,当时就有一位老先生在席间剥过在下呢。”

    贾政道:“剥的什么?”

    张梅隐道:“他说怎见得是水草,在下说怎见得不是。他说沛作旆,即是幡幔。在下说这个注,本来差了,怪的《山海经·西荒经》内‘育沛’的沛,郭璞也说一个未详,吴任臣也还博雅,不料他倒反引了这个《易经》的注子,也说作旌旆之旆,可笑极了,还冤枉他做一个水流貌。在下只说《孟子》上的‘沛泽多而禽兽至’,沛水草名,定要算它水草,也解开了《易》义,也注明了《山海经》。”

    贾政诸人听了,益发折服。就连曹雪芹也请出来同座。宝玉等真个闻所未闻,敬得他了不得。当下摆出荣国府的第一等席面款过了,贾政便盥洗了,焚起降檀真香,张梅稳便也盥漱过了,供上蓍椟。张梅隐道:“在下的善愿儿也很多,在大人府里求了两件吧。当今尧舜之世,泽及万物,哪有天照不及的地方。在下心里却有两件事情:第一,各省客死在京的人遣棺无归的很多,求大人访明他有主无主,有归无归,打算他或埋或送,还有那些年久暴露的,逐件实心妥办。第二,那些守节寡妇,尽孝穷儿,无穿少吃,求大人纠了同志起个得实惠的会儿。大丈夫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在下不能岐黄,只靠这一部易理劝善。大人到为相的时候,尽着的为国为民培些久长的气脉。这便是在下叨赐了。”

    贾政就依了,在香案前许下善愿,仍旧祷告了。这张梅隐便在香案下,遵了筮仪揲起来,揲着了巽之震。张梅隐就惊异得很,道:“了不得。”

    贾政就慌了,恐有什么大不好的筮兆出来,便急急地问他:“凶吉?”

    张梅隐道:“好得了不得。”这里贾政众人方才心安。贾政、宝玉重新拜过了。张梅隐就坐下来,细细想了一回,便开言道:“大人府里可有什么姓林的一位,卜的可是这一位?”贾政骇得了不得,便道:“真个神明了,不敢瞒先生,就卜这姓林的小媳,可有个喜信儿?”

    张梅隐道:“是了,是了,等我慢慢地讲出来。为什么呢,本卦上下皆巽,难道不是个双木林。六爻皆变,该占之卦彖词是不用说了。还有一个道理,彖象好得很,却不在本卦发动,定到之卦现出,恰好是震,一索而得男,恭喜,恭喜,头胎便举的。这也通不算,明明说一个恐致福,也合得着大人恐惧戒警的致福根基,笑言哑哑,难道不是一位小令孙。后有则也,你们裕后的法则原好。看到后面去,阿唷唷了不得,震惊百里,公侯之封,以为祭主,重新出一位国公。谁不会解,要在下解的。”

    贾政、曹雪芹、姜景星、林良玉、宝玉、兰哥儿都喜得了不得。贾政就叫宝玉上来,好好地楷字记着。兰哥儿飞风地赶进来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大喜。兰哥儿又走报似的各处告诉去。黛玉听见了,也害臊也喜欢。贾政十分敬服他,又请他谈了好些易理,心里要留住他过几夜。姜景星等也二十分的苦留。这张梅隐是一位高人,如何留得住,要套车送他也不肯。贾政再三恭恭敬敬,邀他喝两盏名茶。贾政还要他赠几句话,张梅隐就说出四句来,道:“坚冰操守,爱日心田,芝兰满阶,桂枝参天。”说罢,便拂袖去了。众人只嗟叹不已。贾政走进来备细告诉王夫人。王夫人说:“为什么不问他个时候儿?”

    贾政跌脚地悔。随后姜景星、林良玉、宝玉也进来,只说真个神仙,赛过了神卜管辂。林、姜两位去了。宝钗、宝琴、李纨也过来,大家都说这个异人。宝玉还将南安郡王处的卦验说出来,一发咄咄称奇。姐妹们也讲了好几天。宝钗就去问史湘云。史湘云只是笑着,推说一个不懂。贾政、姜景星再去求他来,已不知何处去了。且说黛玉虽则管了帐房,却亏了紫娟、晴雯、莺儿,还有平儿三人帮她,那府里的产业也有贾琏经理,倒也清闲自在。黛玉却将应办的事逐件安排起来。薛宝琴许配了梅翰林处,已经选有吉期,刑岫烟嫁过了薛蝌,黛玉又私自赠一所字号。又是李纹议定了赵侍郎的次子。李绮不配甄宝玉,另议定了新科的王词林。兰哥儿议定了北靖王的甥女,便是范尚书的女儿,吉期也选了。便就一件一件安排起来,连巧姐儿周家的亲事也不用贾琏费心,只一样的准备。真个才情又大,银钱又宽,什么事儿不妥当的。还有林良玉嫌后边的院子空,也要盖一座园亭。请着家中一班朋友打稿,嫌不出色,将许多图样送过来,要黛玉逐一布置。那边巧石已经堆满了,各色卉木花草砖瓦木植也齐全,各色工匠同阴阳先生及各色铺垫陈设也妥当了,单等这个图儿方可以开工。黛玉正要斟酌,又是贾环夫妇二人双回门。直等一切事过了,重新斟酌起这个园亭图儿,倒费了好几个黄昏半夜。林良玉见这个图儿果然改得好,就选了吉利的日子盖造起来。喜鸾、喜凤嫌的空园上匠作喧闹,仍旧过来,等工完了方才过去。姊妹们一发热闹得很,大家聚在王夫人房里,连薛姨妈也在这边。正在团聚得快乐,只见贾琏欢天喜地地走进来,说道:“圣上又有大恩典。”王夫人连忙问他,贾琏道:“咱们的娘娘又奉旨省亲了。”

    王夫人等欢喜得说不出来。贾琏道:“我从前说过的,当今治天下至大至重的,莫如一个孝字,体贴臣民之心,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贵贱上分的。当今自为日夜奉侍以天下孝养,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了父母,岂有两下里不日夜思想的。故此从前的一位娘娘奉了恩旨归省,亦且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这是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的旷荡殊恩。所以内戚之家,凡有重字别院,可以驻跸关防,并许启请銮舆下临父母私第,亲见骨肉,面叙天伦。而今只照了从前的恩典,便是从前同了咱们家娘娘同时归省的周贵妃、吴贵妃二位娘娘也同了咱们家娘娘一同准于中秋佳节归家省亲。老爷已经入朝,谢恩去了。这可不是天大的洪恩。还有娘娘的吩咐说,在家的时候亲见过从前的省亲,一切事情办得太繁华了,就是从前的娘娘也曾再三警戒一番。娘娘吩咐,比照了从前要减去十分之八,不许半点儿浮华,倘一进园来看见了什么格外装点,立刻回銮。可知道圣上为了百姓上,亲劳圣驾省方观民,从不肯费民间一草一木,何况娘娘省亲回家。一家子敬谨恪遵,方才喜欢。又说娘娘也不给一毫赏赐,这府里也不许进献厘毫。又发下一本乐章,是《毛诗》上‘葛之覃兮’一章,大内里已经谱将出来,就吩咐梨香院的女孩子学习这章《毛诗》,按着琴瑟钟鼓奏这个清明广大的音乐,不许另奏俗声。”

    贾琏说罢,就将乐章一册送上来。又说:“娘娘吃斋,那些随从的内官人等要款待,这一天统不许杀生,大家小心敬听。”王夫人等听了,都说:“娘娘吩咐谁敢不遵,只是太素静了,伸不出恭敬之忱,这便怎么好?”

    宝钗道:“娘娘俭德光照,奉了教训倒也合意。”李纨也道:“娘娘平素的性情如此,自然一切遵依。”黛玉道:“只将从前娘娘的归省章程真个的减去八分,这就是承顺了。只是娘娘上头便这样伺候,到了内官侍从人等,却要如前。”

    王夫人、贾琏都说很好。贾琏也说:“侄儿且往外面去,等老爷回来了就回明老爷。”

    王夫人也说很好。宝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