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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戏金鱼素面起红云 脱宝麝丹心盟绿水(1/2)

    话说宝玉听见麝月说已将红绫袄襟子递给晴雯,知道晴雯有了回话,便急急地拉住麝月问她。麝月就说道:“二爷也不要慌,我而今逐节地告诉你。我今日去瞧晴雯,倒也没有到潇湘馆去,我才走到栊翠庵,就远远地望见她拿着几枝红梅出来。想是林姑娘叫她去问四姑娘要的,我就招招手拉了她到咱们的怡红院里去逛逛,各处也走走。她也各处看看,着实地伤。我就道:‘你要伤这个屋里,你也念这屋里的主儿。’晴雯原也直爽,就说道:‘我自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宝二爷原也没有薄待了我,咱们原也好。但是从前这个屋子里除了宝二爷,也还替另有个把主儿,她不容咱们便撵了。撵了有何妨,只是为什么上撵的,上头也不容辩一句的,便是我真个狐狸似的、妖精似的,也没有走了别路儿。而今想起从前来,好不恨呢!’我便说:‘你该乐呢,还恨什么,不要说别人的收场结果,现世现报了落在你眼睛里。而今太太那么着疼你,你也傲够了,洗清了。还有宝二爷无夜无明为了你害得那么着。’她说这里前日碰着了你。怎样你一句话儿也没有?”

    宝玉便道:“她怎么说呢?”

    麝月道:“她说:‘我原要同二爷讲句话,听见你们招着他,我就走了。’我就将袄襟子拿出来递给她瞧。我就说:‘苦恼呢,罪过呢,你自己且瞧瞧。’她瞧见了也吓了一跳,眼泪也来了,便道:‘我的小祖宗,这是何苦呢!’她就收进袖子里去,我也将指甲的话告诉她。她点着头哭得泪人儿似的,通说不出话来。我就说:‘二爷还有要紧话呢,二爷说你们两个原也好,原也拆不开。还有林姑娘呢。”宝玉听了急忙点着脚道:“好姐姐,是的是的。”

    麝月接下说道:“林姑娘和二爷的情分,你我都知道。怎么听得人说起林姑娘而今倒反变了心呢?就算林姑娘真个变了心,现在拿你这么好,你怎么不替二爷剖剖呢?论起他们后面的那些事情,你原也没有看见。这紫鹃就不是人么,那一桩她没瞧着?”宝玉点头道:“很是。”

    麝月又说道:“她若肯拿个天理,凭个良心,就该替咱们二爷剖剖了。她真果肯讲讲,你怎么不死劝呢。”宝玉道:“是极的了。她怎么说?”

    麝月道:“我的话也说完了,她就叹上气来道:‘说起来呢话也长。这林姑娘呢,原也不是低三下四的性格。况且从前害她的人也不少,也有怕她夺了一席的,也有怕她压了一头的,生生地坑她,临了又叫她顶上个名儿。这么厉害着,她便有几条命也没了。她而今好不看得破呢,一心一意地在家出家,连她自己的哥哥也不顾了。只怕她这个人儿自己拿定了主意别人的话全不中用。便是她的姑太爷、姑太太也活转来,还不知怎么样的。你道我的话还少么?就是紫鹃也怪可怜儿,这么替二爷说,那么替二爷辩,就算二爷当着林姑娘说,也还不能这样呢!还剩下什么话来?无奈她的主意定了,毫不相干。近来还更可笑,一说起来,她倒也不怪,不过走开了,连西风也没有过耳的份儿。’”宝玉就呆了。

    麝月道:“‘我说虽则这样,难道你不拿个主意?’她说:‘还有咱们家四姑娘,朝朝夜夜地一路儿说话行事,无不过讲什么修仙,出了神似的。我也想想主意,只有一个法儿。’”宝玉即便忙问道:“怎么样?”麝月道:“她说:‘他们两个原也从小儿就好,而今虽则生分,到底人有个见面的情儿,虽则老爷说避着些,咱们府里头瞒着老爷的原多。太太原肯遮盖的。怎么样叫他们两个见一见,当着面讲一句,就算林姑娘恼起来也还有我同紫鹃在那里,怕什么。不过告诉二爷,别拉拉扯扯的。再则那里人也多,而今倒比上了老太太的房里。还不时有林家的人来回话。我如今给个信儿,你就告诉二爷说,倒要青天白日,只看潇湘馆门口插根竹叶儿,他就尽着碰进来。我这里林姑娘等着的插瓶梅,也不要耽搁了。’我们就走出来,她还转头将栏杆外竹林子指一指,我就点头回来了。”

    宝玉听了,喜欢得手舞足蹈起来,连忙地慰劳称谢了,即便叫她去刻刻地探望。一面自己巴巴地盼着,又着实地埋怨惜春起来。

    却说林黛玉又接了哥哥林良玉路上的家书,知他同了同年姜景星同行。姜君在路抱病,良玉与他十分相好,不忍分路,故此逗留。现在都中一切事情虽有王元总管,亦且忠直,但则年纪上了,千叮万嘱地托黛玉拿主。黛玉也就推不开来。他们家这些事情南北东西都有个经理,倒比王熙凤管荣国府帐房一席还觉得多了三四倍的烦。

    一则荣府诸事出进都有旧帐,家人们男的、女的、老辈的,就是不查帐目,也回得出祖宗时的分例来;二则荣府不过田亩市房人情家用,这林府不但新造,一切要定个章程,而且四面八方家人店伙水陆营运,这总理一席实在烦难。黛玉无可奈何只得在外间堂屋内将总目总簿经理一番。

    这日正在看完,王元带了两三个副总管在厢房伺候,不防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宝钗、平儿、喜鸾、喜凤七个人一同进来,黛玉便丢下了迎接进去。这王夫人看见她帐目堆着,下人候着,便道:“大姑娘,你要不嫌我们,尽管把事情完了,咱们好舒舒服服地谈几句话儿。你若搁住了,我便同你姨妈回去,只怕连她们也走了。”黛玉不肯,一面让着一面要同进去。

    这薛姨妈就要走出来,慌得黛玉道:“既这么着,我就依了舅太太的吩咐,但只大嫂子、宝姐姐要替我做个主人呢。”

    李纨便笑道:“是了,你只管完了你的事情,快快地来。”黛玉便至堂中坐下,单叫传王元进来。这王元听见了,连忙走上前,在旁边站着听着。黛玉就说道:“接连几日的总帐我通看见了。你这么大的年纪,清清楚楚,有头有尾,又有些运动的算计,也很难为的了。只是你这几个副手,人虽朴实,他这才分儿也还副不上你。怎么好?我看你这个湖广、广东帐,怎么呆得很?倒像州县衙门的报销似的。是么,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是跳不过的规矩么。但则民间营运的事情,早上不知午间的行情,那里有呆到这样的!难道是你老人家被人哄了?你从前办过多少大事,难道一路上被人哄的会替主子成出这个事业来?内中也有缘故。譬如一把刀藏着不肯用,就起了锈,一会子磨明了就快,倘如天天使着尽着明亮,它的锋芒已尽了。你老人家一辈子忠肝义胆,尽心竭力,上了这些年纪没有个副得上的人,你苦不苦?招架得招架不得?”

    这王元就揉揉眼跪下去磕个头,站起来道:“小的也当不起,实在姑娘教训得很是。”黛玉道:“我如今拿个主意告诉你句话,叫做单坐庄不走行。为什么呢?咱们家的事情也很大了,你还干这些起手的苦营生。咱如今不论什么地方,什么货物,看准了时,就雇了健脚,三五千里内的行情,量着要比人家早知道半月,就便满庄的写下来。你只管发庄,余些转手让人家水陆上奔奔不好么?至于南边地亩,原也一天多一天,但只靠些管帐的也管不着实。咱们将来总要上到三千亩的庄子,便造三所庄房,招人住房种地,使他有居有食,也就存一个小仓廒,预备借种抚恤。各庄责成庄头,记功过更换。再则分开地亩贸易,各自立了总簿,逐月逐日出有出总,入有入总。再则天下世界人哪一个不奔着利上去,只因刻剥了,占了人的分儿,人算不如天算,饶你会算终究折将下来。我而今不拘哪项,总要扣个厘头下来,叫做培源。不论南北家乡,遇有水火疾病、词讼债负、死散流离的这些苦人,遇见便帮助。只不要上了做挡的道儿。这么着包你一切都好。”

    那王元听见了,心里服得很,便道:“小的上了这些年纪,从没听见这番的教训。如今就照这么着办起来。”

    黛玉道:“各路的路数也多,我总着一年内清爽就完了。你这些帐都批了,就领了去。留心着有使得的人就带进来,等我瞧瞧试试。这寄大爷的回书也带了去。”王元便一齐地领了出来,连院子里站的几个人听了这番议论,个人心服,一班儿都去了。

    这里王夫人、薛姨妈等在房内听见了,暗想:“一向只道黛玉精细聪明,长于笔墨,哪晓得她胸襟里有此绝大的经纬才情。外面又一毫的看她不出,比起从前凤姐儿的光景,直觉得地别天悬。”众人皆默默点头,自叹不及。

    这宝钗尤服她后面的议论:“只道她尖酸刻薄,哪知她是不得意的时候愤激使然,正经大道理上却做第一层工夫栽培根本。这个才情心地还有什么说的。”

    单是王夫人心里益发爱敬追悔,便尽着想起来道:“我从前白白地没有看出这位姑娘来。我这府里若有了这么一个人把持,今日总不到得这个地位,你听她那番议论,件件精细。不要说把得住长起来,单看她那个存心,还肯像凤姐儿招财揽势,说官司,放利债,弄得发觉起来,一败涂地么?我也恍恍听见底下人说倒像我们烦难了,巴巴地要配这门亲,拉扯林家的支使。不要说我们没有这些想头,只要有了这么个人来主持主持,只就咱们两府里现在这规模,非但过得来,也还长得起。从古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怪不得她舅舅那么样疼她,连从前老太太也没有认出她的底子来呢。”这平儿也乖巧,看见王夫人许多光景,也就猜摹了好几分。

    众人正想着,黛玉便慢慢地进来,笑嘻嘻说道:“姨妈、舅太太,多怠慢了。怎么嫂子、姊妹们不拿话来玩玩?”

    薛姨妈笑道:“我们听了,也长了好些学问,你们舅太太同你姊妹们头也点得酸了,哪里还有讲话的份儿。”

    王夫人道:“正经咱们从前通不知大姑娘胸中有这样经纬,怪不得你舅舅那么样疼你。咱们枉自的上了这些年纪。”李纨等也跟着叹服。

    黛玉笑道:“姨妈、舅太太不要笑话,还有嫂子们也顺着笑话我。一个女孩儿家懂什么,无不过哥哥没有来,又写字来再三托我,怕他们太散了,略略地说几句罢了,当真的有什么用来。”

    宝钗笑道:“看她好个谦谦君子的。”黛玉便撇开了,说起闲话来。随后王夫人、宝钗、平儿、喜鸾、喜凤都去了,只剩下薛姨妈、李纨。黛玉只想她两个去了要去拉惜春过来,谁知她两人倒反闲闲地坐下了。

    那李纨忽看见黛玉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