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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贾存老穷愁支两府 林颦卿孤零忆双亲(2/2)

、车辆一齐搬进,将原任两广总督部堂、原任两淮盐运使司的大红朱笺宋字封条贴起来,门墙阀阅好不威武。

    这王元倒像一个老主,那些同来的家人个个受他的号令约束,好不整齐。王元便分了头遮厅、茶厅、大厅、内外客厅、内外书房、议事处、内外帐房、内外门房以及大小厨房、仓库、下房、马槽色色派定。又从上房内办起家伙铺垫、陈设灯彩,也买了本京人双身男妇几十房,分派上册,牲口车辆也置了许多,好不壮丽齐整。心里要请黛玉去看看,黛玉总为哥哥未到,不肯过。只心里喜欢,慰劳着他,又吩咐了些约束众人的话。

    这王元益发当心,真正一个冷落门墙,一时间地运转将起来,把荣宁两府都压下了。这里周瑞等见上头有这宗房价,一时从容起来,同事们也就心宽。不过说过了年又饥荒。赖升道:“你们放心罢,到了明年咱们家也要旺起来。”众人都不明白,赖升道:“你们看林府上这等热闹,林大爷的妹子情分那么好,将来林姑娘不配咱们宝二爷还配谁?分了他一半就千万了,只怕连那府里也照应起来。”

    吴新登笑道:“周兄弟也在这里,不是咱们牵扳你们的主子,从前你们琏二奶奶在日,连公中的也要弄些到房基里去,连我们月钱也被她老人家压住了盘放起来。你也曾跟我们埋怨过。如今咱们又想林姑娘嫁过去,倒反抠出体己的往公中使用,真个那样,也只宝二爷一个人受用便了。再则听说这位林姑娘比琏二奶奶还厉害呢。小则小,你看而今把她家王大爷使得像小孩子一样的,虽则这老人家忠心,咱们敢说林姑娘没劲么?”

    赖升便点头道:“有劲儿原也好,咱们老爷这样宽仁厚道,天理上也该起根擎天柱撑撑门户。不过林姑娘果真当了家,咱们难伺候些,少赚几个钱就完了,难道这府里还挣不起来?”吴新登笑道:“你老人家老封翁,还等这府里的钱使么?只苦了咱们弟兄呢。”

    不表黛玉心宽,众家人议论,且说贾政时刻去看黛玉,王夫人常常怕宝玉冷落宝钗,近年下几日时常催宝玉进房。宝玉总呆呆地想着黛玉,粘住了王夫人要进大观园去。王夫人屡托李纨、宝钗往潇湘馆打探。谁料黛玉心坚如铁,这件事竟如石沉大海。

    宝玉又粘住了王夫人道:“太太怎么样?几遍的说着晴雯肯过来走走,而今也跟紧了林妹妹不肯过来,只怕她两个人回转来的说话全然没有影了。”王夫人只得重新告诉他,又将黛玉、晴雯近日言语行事细细告诉。又叫他进房里央及宝钗。

    宝钗也照王夫人的言语告诉他,又将林良玉寄信、王元进屋诸事一一告诉,总是黛玉拿主的话也告诉了。宝钗之意总要宝玉知道黛玉、晴雯实在是回转过来了的意思,谁知两个人意见不同。谁知宝玉听见了倒反惊呆了。

    宝玉想道:“从前紫鹃原正正经经地告诉我说,林妹妹的家里实在有人,并且就要来接她家去。恍恍的也像有什么姓林的人来过,亏了老太太吩咐把姓林的都打去了,以此没有接去。而今又有这些林家的人来,老太太又没有了,谁还能打他出去,这林妹妹谁还能留住他?又且林妹妹的家更近了,说去就去了。又且紫鹃这个人也是要同林妹妹家去的,只不知晴雯在旁边可能替我说一句半句的话?你若能在林妹妹跟前说出‘宝玉’两个字,我就化了灰飞了烟也感你。”

    宝玉只顾胡乱地想着,就哽哽咽咽糊糊涂涂地在宝钗床上躺下了。宝钗使叫莺儿将小狐狸的被儿替他偎着。

    不多时王夫人寻了来,见宝玉在宝钗床上躺着,只道他要在这里,也不去问他。从此宝玉便在房内过夜,贾政夫妻心里也安。谁知宝玉、宝钗同床各梦,宝玉心里只惦记着黛玉,一见了王夫人即问黛玉,又粘住了要晴雯过来。王夫人只得变话儿哄他。

    且说黛玉在潇湘馆内,自从病起之后,倍觉体快身轻。又见王元到后重立家门,哥哥友爱异常,指日见面,心里不胜喜欢,一心只想着良玉来到立刻搬过去,兄妹相抱痛哭一场。再将双亲的真容供起来,兄妹二人哭奠一番,从此问他要一个人迹不到的所在,立志修真。“他干他的功名,我完我的志愿;他将世上的荣华封荫,我将天上的因果超升。子女二人也还可以尽孝。”想到这里不觉地快乐起来,十分逍遥自在。

    那紫鹃心里头起先原恼宝玉,后来因王夫人送她到宝钗那边。被宝玉千回万转地粘住了剖辩,倒也替宝玉可怜,替黛玉怨命。后来见黛玉回转来暗想姻缘复合,又见宝玉始终一意,真个死心塌地的,反怪黛玉过于娇激。又是晴雯一心地粘住宝玉,遇便同紫鹃诉说。紫鹃本是一个热肠的人,岂不同了一路。以此同了晴雯不时间在黛玉面前提起宝玉来,逐时逐节替他剖辩:怎样的也迷了本性、怎样的发了痴呆、怎样被凤姐儿设计送进房中、怎样揭开方巾见了宝钗便就糊涂闷倒、怎样的过了许多时候才圆房、怎样的宝钗生日瞒着老太太赶到这里回去便哭泣害病、怎样的粘住了紫鹃哀哭、怎样逃走出去、怎样的回来在碧纱橱呆着、怎样的要来不敢来、怎样的而今在宝钗房里疯着……。黛玉起先听了怪恼地拦她,到后来厌烦起来就冷笑,再不然立起身走了,只像西风过耳的一般。这紫鹃、晴雯暗地里只替宝玉苦恼。

    却说贾政见宝玉回房,心里也放下去了,总等年夜拜过了家庙,新年上再叫他出去应酬各勋戚,拜见座师、房师,会会同年。幸喜年夜事敷衍过去,到了除夕这日,依旧两府内兄弟子侄及近房子孙俱到宗祠中来。那宗祠中供起祖宗神影,也照旧铺设得十分整齐,便按着贾母在日的规矩,序着大小拈香点烛分献彻俎,一回一回的整齐行礼。内眷亦照前执事。

    当下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环、贾琮、贾菖、贾菱、贾荇、贾芷、贾芸、贾芹、贾蓉、贾兰,凡属男子孙俱在东,女眷们自邢、王二夫人以下俱在西。也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连丹墀内挤满。只听得环佩铿锵,靴履杂沓之声。礼毕,两府中各自往来行礼,众家人往来叩了喜,王元也来叩了喜。

    贾政、贾琏、贾宝玉、贾环等方同了王夫人等进内堂来。贾政便说:你们都替我坐下了,我同太太到潇湘馆去,瞧瞧林姑娘就来。”这里众人都等着,宝玉更急得了不得,恨不得扯住了太太,立刻跑过去拉林妹妹来一排儿坐着才好。

    贾政道:“我本意要她过来,一则怕她受了寒,二则怕她见老太太的房她要伤。”说着贾政就揉眼,“三则宝玉在这里也避着些。连明日大初一我还叫她不要出来呢,你们统依着我。要瞧她,新年上天天去和她散散也好。”说完了,贾政、王夫人就叫:“宝玉、宝钗到薛姨妈处替我道贺。”

    这贾政、王夫人就往潇湘馆去了。那宝玉又喜又恨。喜的是叫他避着些,俨然有个圆全的光景;恨的是不许跟过去,没奈何只得同宝钗到薛姨妈处。不防着香菱又向宝钗问起黛玉,招得宝玉咽咽地哭将起来。薛姨妈连忙劝住了,慌得莺儿、麝月送手帕不迭。也就懒懒地回来。

    这贾政夫妻两个去看黛玉,黛玉原是知书识礼的,心里十分过不去,便迎上来请安。贾政、王夫人走进堂中,黛玉连忙拜下去,王夫人就拉住了。贾政也拉住了黛玉的手,说道:“我的儿,你倒这么着,不是我来看你,是来闹你了。”

    王夫人也顺着贾政的意思说道:“手心儿倒也不凉,只是这屋子里火太旺了些,你刚才急忙掀出帘子去,可不着了些冷。”

    黛玉这时候见母舅、舅母特特的大年夜来看她,又是这么偎贴她,心里很过不去,到底明白出去好不出去好?因说道:“甥女原想过来替舅舅、舅太太贺节,只为不知在家庙多早晚才回来,舅太太倒来看甥女,这可也当不起。”

    贾政道:“我的儿,你只要能够疼你自己就孝顺了我。依着我便明日也不许出去,我明日没有空来瞧你,你若违了我出去了,我倒要恼。”

    王夫人也道:“好姑娘,你知道你舅舅的性情,你倒依了他好,总不要违了他。你只在这里存存神,他好不放心呢。”黛玉虽只过不去,却合了意,便也依了。

    贾政放了黛玉的手,走进她房里看看灯彩陈设,又在玻璃内望了阁上下各色挂灯倒也齐整。王夫人搀了黛玉的手,笑吟吟地打量一番,见她满头珠翠,围着紫貂,耳带宝串,挂了个金鱼儿,身穿一领杨妃色绉绸,三蓝绣牡丹狐披风,下系一条鹦哥绿百蝶狐裙,腰系一条青连环垂须绦,穿上两块同心莲羊脂白玉佩,越显得神仙一样。正是:若非群玉山头见,定是瑶台月下逢。

    这王夫人看得呆了,心里怪疼受不得,便想道:“叫宝玉怎么舍得这个人儿,怪不得她舅舅说两下里比将起来配不过些。”这黛玉被王夫人看得臊起来,就脸上红艳艳的,笑道:“舅太太尽瞧着我怎样?”

    王夫人没奈何,只得放了手,笑道:“我心里也不知怎样的怪疼你。”连紫鹃、晴雯、玉钏儿、彩云都笑了。

    那边贾政踱来踱去,看这些古董字画。原来这些老前辈在仕途上的,近年夜边有多少事物到得开发一清,守到除夕这夜,真个身体一轻,倒不喜在内堂筵宴,转喜到清净幽雅的所在散步散步。恰恰遇着这里收拾精致,况黛玉又是他心爱的,所以只管徘徊。

    倒是黛玉先说道:“那边哥哥、嫂子们也候久了,甥女益发当不起了。”贾政方才慢慢地同王夫人出去,还再三叮咛:“明日依了我,不许出去。”又叫紫鹃、晴雯:“你们守岁,也陪着林姑娘弄些玩意儿玩玩。” 贾政、王夫人方才去了。

    这李纨等也依了贾政言语,差了碧月、莺月、小红、墨琴、彩屏等过来,黛玉只得也差了紫鹃过去道贺。紫鹃到了上房,直把宝玉惊喜极了。那紫鹃顺着说下去,只得也说一句:“林姑娘道贺宝二爷。”这宝玉直如听了旨意一般,惊喜得了不得。

    可恨这紫鹃站也不站,头也不回,立刻去了。宝玉要起来拉她,又怕贾政,真个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就疯了。王夫人看见光景,就猜着九分,当着贾政面前只得说道:“你看宝玉,喝不上几钟就醉了,莺儿、麝月且伏侍他去歇吧。明日一早好跟着老爷起身。”贾政也不留他,当下席间非不珠围翠绕,灯火辉煌,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贾政一心想着老太太过背了,便怎么样子孙兴旺也不在意,况且家道日逐艰难。王夫人只替宝玉担忧。李纨却因兰哥儿中了着实开怀,时刻把眼睛溜着自己的儿子。

    贾琏已奉了贾赦之命将平儿扶了正,打算到自己房里两口儿带着巧姐儿替另喝酒。宝钗独自大方,将这些事一毫不放在心上,只劝公婆多进些酒。喜鸾、喜凤却忆着自己的亡过的父母。惜春也不得已出来应酬,吃些素点。独有环儿不正经,遇了空与彩云扮鬼脸儿嘻笑。

    且说紫鹃,一路回来想着宝玉情影,越越地埋怨黛玉矫情。而今要这样撇清,从前何必那样,你还忘记了自己的眼睛哭得葡萄似的去看人。人家被老子打了,干你什么事,你害得那么样。又看是那边这样闹热,我们潇湘馆里只你爱清净,我偏要同着晴雯热闹起来。走回来回了黛玉,就同晴雯叫了柳嫂子、老婆子、小丫头们烧了一架小焰炉柴点着,就将玉兰、珍珠帘、柏子屏、遍地梅、泥筒、满天星、遍地洋菊、绣球、金蝴蝶、双九龙、洒落金钱,无般百样地放将起来。

    这里黛玉只在里间想着亡过的父母、在路的哥哥,滴着眼泪拈了铜筷儿在台炉里拨火,由他们闹着总不管。这里正闹着,只听得紧间壁震天的爆竹放将起来,骇得众人齐齐地到阁上望去。却原来是林府的新宅子紧靠着潇湘馆,一齐奔进来告诉黛玉,都说道:“咱们家这新宅子里的火光比这府里还厉害多着呢。”

    黛玉料想是王元的一番布置,不枉了祖父在日留下他来,将来眼见得帮着我哥哥兴起一番事业。想到这里也就喜欢,便也出了房门,看他们的玩意儿,直到得三更时分方歇了。到得五更,只听得千处爆竹响声不绝,渐渐天色大明了,只听纷纷地传进来说宝二爷身上大不好。紫鹃、晴雯听了也慌了起来,告知黛玉。黛玉过去不过去,回心不回心,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