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六 赤壁(2/2)

、权力,他虽则已经似乎是想拿什么便拿到什么。天上的月亮,或类似月亮那样的亮晶晶的东西,他却毫无办法。人的力量,究竟是有限的,他也不过是“人”而已。怎么会逃得了空、死亡与忧虑?

    曹操有一首“对酒当歌”,是千古名作。它把人生比作“朝露”;它把中年人“去日苦多”的怅惘,表达了出来;它描写了曹操自己用酒来填补幻灭,一般喝酒者“以酒浇愁”的心情;它也充分透露了曹操在人格上的优点与弱点。

    曹操爱朋友,恋旧,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怨必报。报恩,是他的美德;报怨,倘若不出“直”的范围,值得原谅、同情。可惜,曹操在报怨之时,每每过分残忍。他的另一缺点,是志气高,**也高,高到了想“掇”天上的月亮,自找失望。

    曹操在当时未尝不已经是一个相当成功的人,却在内心中存有“失败”的恐惧,“何枝可依”的灰色预感。太可怜了。他自比周公,求为周公,而所得到的是历史上与王莽相并列的恶名;“操莽”两个字常常被史评家写在一起。

    “对酒当歌”共有八节,每节四句。这八节的排列次序,我怀疑可能有错,第三、第四似乎对调了才好。第五、第六也应该对调。然而,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意见。现在,我按照别人相沿的排列次序,把它抄在下面:

    (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二)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四)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五)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六)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七)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八)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家父子(曹操与曹丕、曹植)的文采,不是孙、刘二家的人所能望其项背。老天爷给了曹家父子以文采,却吝惜了道德上的修养;给了孙家父子以英雄气概(孙坚、孙策,及早年的孙权),给了刘家父子以维护汉朝正统的任务,却吝惜了文采(虽则让他们都能写几句散文)。这便是老天爷真正公平的地方:他不偏爱任何人,不让任何人“十全十美”,有了权力、财富,又有幸福。

    有人说,曹操在航行长江之时,“乐极生悲”,写出这首“对酒当歌”,这是一种即将吃一个大败仗的预兆。这个说法,不一定对。然而,曹操在交锋前夕,或交锋之前的若干夕,没有专心于布置水陆部队,没有专心于研究敌情、判断敌情,而一味“好整以暇”,饮酒赋诗,的确也未免过分轻敌,把刘备、孙权太不看在眼里了。

    于是,到了交锋的那一天(建安十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他的沿着长江南岸而走的部队,与周瑜所指挥的孙权前锋刚一接触,便受到了挫折。

    这接触的地点,叫做“赤壁”,不叫做“乌林”。乌林在长江北岸,赤壁在长江南岸(有很多谈历史的人,把乌林与赤壁的地点,说得相反,说乌林在南,赤壁在北,错)。

    曹操的兵,大部分是从北方带来的陆军;小部分才是刘琮送来的水军(也有极小部分,是曹操在许县凿了人工湖训练出来的水军)。

    曹操的水军,在船上由水路走,他的陆军却分成两路,分别沿着长江两岸,在陆地上行。

    南岸的一路,在赤壁吃了亏。

    曹操下令,叫南岸的陆军赶紧全部上船(船也是分为两路。沿着在江中两岸顺流下驶的)。

    南岸陆军都上了船以后,曹操叫这些船都驶向北岸,与原来沿着北岸而行的船靠在一起。

    原来沿着北岸而行的陆军,这时候停下来,扎营。由南岸而渡过长江,来到北岸的陆军,也接到命令,上岸扎营。

    二十几万的大军;当然不能都挤在乌林这一个小地方及其附近。曹操即使笨,也不致笨成那个样子;况且,事实上也不可能。

    到达的,也当然不是二十几万人全部;只不过是前锋及一部分主力而已。

    船,就已经到达的而言,却极可能是被曹操下令:完全靠在一起(有没有用铁环结成一片,中了孙刘二方的所谓“连环计”,那就难考了)。事实上,船总是要用缆索扣在岸上什么地方的。船多了,岸上不能有足够多的系缆之处;那末,把若干只船互相扣起来,只要把其中一只的缆系在岸上,就把它们都稳定了。

    赤壁在嘉鱼县的西南,岳阳县的东北。它在长江南岸。

    乌林在长江北岸,与赤壁隔水相对。

    曹军之所以在赤壁,一遇到孙刘之军,就受到挫败,原因是:第一,孙刘军先到,曹军后到,孙刘军以逸待劳。第二,孙刘军以弱御强,以寡御众,“不战则死”;是“哀兵”。兵法上说:“哀兵必胜”。第三,曹军已经走了许多天的路,很疲乏;而且染了疾病与瘟疫的很多。是什么疾病与什么瘟疫呢?史料上没有记载(可能是消化不良与“恶性感冒”)。

    曹操之所以把南岸的部队,都撤到了北岸去,为的是集中在一处,以便重新部署。他也可能是企图诱骗孙刘军追击到北岸来,自投罗网。

    孙刘军这一边,未尝不想对撤往北岸的曹军加以追击。然而时机未到。他们自己人数太少,曹军太多。他们必须先使得曹军出了问题,然后才能实行追击。

    在当时的战术传统上,要叫敌人出问题,不外是下列几种办法:甲,倘若敌方没有一个具有绝对威权的统帅,而是分别由几个地位不相上下的将军作“联合指挥”,那末,最好的方法是设法叫这两个或三个以上的将军彼此不和,用造谣,用写信,用只打这一个将军的兵,不打那一个或那几个将军的兵,等等诡计。乙,分兵攻打敌阵之后或敌阵之旁,敌人所必须前往营救的仓库、营垒、城市,或京城,或同盟小国。这种战术,叫做“伐魏救赵”。外国兵法家称之为diversion。丙,分兵切断敌军与后方的交通线,或是掘堤引水,冲断这一条或多条的交道线,冲坏敌军的阵地或所守的城。

    倘若“我军”兵多,敌军兵少,那就可以考虑于决战以前,将敌阵或敌城完全包围;或至少延展两翼,作即将包围或即将绕入敌后的姿态。

    最后,才有决战。决战可以用全线冲进的方式;也可以用“两翼包抄”,或只打中央一点(中央突破),或左右两旁的任一点,或是把“我军”移到敌军之旁,对敌军侧击;或是引诱敌军先出动或先行军,然后予以侧击,夹击,或“切为数段”。

    职业的民间说书家,以及把三国故事写成“演义”的人,不曾读过《孙子兵法》,更不曾读过“典范令”(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阵中要务令,等等)。他们心目中的打仗方式,很像是外国人比西洋拳,你一拳来,我一拳去。每一次重要的战役,例如官搜,都被他们描写成几个名将的武艺表演。颜良一枪刺来,关公一刀砍去。颜良的头落下,于是袁绍军大败,曹军大胜。倘若双方的大将,武艺不相上下,这就杀上几十个或几百个回台,十分好看。

    什么是一个“回合”?我当年在阅读《三国演义》之时,正如一般的少年读者一样,完全莫名其妙。后来,在法国看到中古时代西洋人比武的电影,才得到一点灵感;悟出“回合”二字的意义(不一定正确)。

    那末,什么是“回合”呢?先说什么是“合”。合,就是两马相遇,两位骑士的兵器相碰,双方从两个互相面对的地点骑马奔来,在彼此接近之时,双方的兵器不约而同互相撞击,甲的大刀砍来,乙的刀或矛挡去,于是有了撞击(矛,就是花枪)。

    现在再说,什么是“回”。两位骑士,甲是由东边冲到西边来,冲过了乙,大刀碰过了乙的刀或矛,这一位甲兄的马并不停留,仍旧继续向西奔驰而去。乙兄呢,他的坐骑也继续由西向东,奔驰而去,双方各自奔了一段或长或短的距离,才能勒得住马,掉转马头,甲这才改为由西向东,而乙改由东向西。双方对奔而来,这就叫一个“回”。回奔到相近之处,兵器又互碰一下,各自继续奔去,这就又有了一个“合”。

    西洋人在中古时代比武,普通是撞上两三个回合,也就分了胜负。三国时代的中国骑士比武,倘不是故意表演花招,也应该在几个回合之内,分了胜负,没有撞上几十个回合,还分不出胜负的可能。

    两军作战,与两个骑士比武,怎能相同?作战,要靠众多的士兵拚命,将帅的责任,是指挥、谋略,与事前的布置,事后的赏罚。双方的将帅有时也会狭路相逢,不得不出手较量之时,但在通常情形之下,很难面对面,个对个,比一比膂力与刀枪技艺(关羽一马当先,对袁军出其不意,刺死颜良.那是一个特殊的例子,关羽在当时并非曹军的统帅或指挥官)。

    《三国演义》在叙述别的战役时,总是不厌重复地说某人与某人打了多少回合,只有在写关羽刺杀颜良之时,写得相当利落;写赤壁之战,也避免了强调孙刘的某一将领与曹军的某一将领,打了多少回合。

    《三国演义》描写赤壁之战的经过,十分精彩,在文学方面是—大成就;可惜与事实太不相符。我们写历史的人,为了忠于史实,忠于我们的读者,不得不把演义上的若干有趣的故事,一一指出其歪曲史实,或凭空捏造之处,令有些读者扫兴,甚至引起少数人为演义的作者辩护,真是很不得已。

    简单言之,第一,诸葛亮不曾有过“草船借箭”的事,倘若孙刘军连箭都很缺乏,还谈什么抗曹?第二,诸葛亮不曾借到东风,东风是自己刮来的。没有东风,火攻的计划依然可以实施。黄盖把装满了干草的船,点了火,由南岸的上游之处,斜对着北岸的下游之处行驶,所倚仗的是水力,面不是风力。第三,诸葛亮不曾用“三气周瑜”把周瑜气死。诸葛亮不是那一种阴险的、在强敌当前之时而暗中谋害友军将帅的人。周瑜之死,是死在自己的箭疮。第四,周瑜也不曾有暗害诸葛亮之意。周瑜这个人光明磊落,坦诚待人,而且十分爱才。周瑜把老前辈程普都感动得说出“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怎么会容纳不了一个比他小了七岁,而当时毫无地位的诸葛亮呢?

    《三国演义》之中“三气周瑜”的故事,使得我们中国人很难团结。孙刘已经联合抗曹,却又要同时在暗中勾心斗角;周瑜想杀友军的人才诸葛亮,诸葛亮又终于气死友军的大帅周瑜。

    赤壁之战的经过是这样的:曹军的前锋,在长江南岸,嘉鱼县西南的赤壁,遇到孙刘联军,发生遭遇战,曹军吃了败仗,吃败仗的原因之一,是兵士生了病的很多。

    曹军在北岸的前锋,尚未遇到孙刘联军,阵容还相当完整。于是,曹操就下令,所有在南岸行军的前锋及陆续跟进的主力,都移到北岸来。船,也都留在北岸。人,都住在北岸陆地上的帐篷里。

    长江的水面阔,一向有“无风三尺浪”的名声。曹军的船很多,不扣在一起,是容易飘浮得不成行列的。所以,就“首尾相接”,被曹操或他的参谋业务人员吩咐扣在一起。

    在孙军的这一边,有一位了不起的黄盖,他向周瑜建议:用火!周瑜接受了他的建议。

    于是,黄盖派人在暗中向曹军递信,接洽投降,投降的动机,他在信里说成是在主张上与孙权、周瑜不合;他认为以江东区区六个郡的兵力,不能够抵挡中原的一百多万兵力;但是孙权、周瑜执迷不悟,妄想抵抗,所以,他为了避免与孙权、周瑜一起被消灭,情愿向曹操投降。

    曹操告诉黄盖的代表,接受他的投降,叫他于指定的日期带自己的部队与兵器粮草,乘船由南岸到北岸来。

    《三国演义》说,周瑜为了使得曹操深信黄盖不是诈降,而是真降,特地行了一番“苦肉计”,先叫黄盖在举行军事会议的时候,公然冒犯周瑜。周瑜叫众将领“各领三个月的粮草,准备御敌”。黄盖却突然大声反对,说:“莫说三个月,便支三十个月的粮草,也不济事。”黄盖又说:“若是这个月破的便破”(倘若这个月破得了曹操,我们便可以去破他);倘若这个月破他不了,那就只有依照张昭的主张,索性向曹操投降。于是周瑜大怒,叫左右把黄盖拖下去斩首,众将领纷纷求情,黄盖才幸免一死,改打了五十下“脊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事实是,黄盖不曾吃这个苦,也不需要吃这个苦。曹操很容易相信黄盖的投降是真的,不是假的。第一,他的兵力比孙刘联军的兵力,大得太多。黄盖这样的人之不愿与周瑜同归于尽,是很合于常理的。第二,曹操所能知道的关于黄盖的情形是:黄盖曾经做过孙坚的部下,资格比周瑜老,屈居在周瑜之下,很可能心有未甘。第三,十几年来各方的将领背弃原主而投降曹操的太多(张郃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曹操受降成习惯,因此对于黄盖之降,丝毫不感到奇怪。因此也就不曾稍存怀疑之心。

    到了所指定的那一天,黄盖点齐了十艘大船,装满干柴枯草,浇了油,盖了麻布,插上旗子,浩浩荡荡,驶向北岸的乌林镇,曹操的水陆大军集合之处。

    在十艘大船的后面,有几只小船跟着,以备黄盖本人与放火的兵士于放火之后逃命。

    黄盖自己站在第一艘大船的船头,其余九艘和小船,继续跟进,驶到江的中心,黄盖吩咐“扬帆”。大小船只,都扬起了帆,速度加快。

    这些船转眼就接近了曹操水陆部队的屯聚所在,只差两里左右的距离,黄盖一声令下,点火!十艘大船上的兵士,一齐点火,燃烧枯柴干草;然后,摆好大船的舵,解开大小船只之间的缆绳,放走这十艘火球一般的大船。黄盖与这些兵土,立刻都跳上小船,掉转船头,急驶南岸。

    火球一般的十艘大船,冲向乌林镇河岸的曹军兵船,兵船着了火,从一只烧到另一只,转瞬之间,成百成千的兵船都着了火。岸上的树林与帐篷,也大部分着了火,烧成一片。

    曹军想救火也来不及,纷纷四散奔逃,曹操下令,全军向江陵撤退。

    扎在乌林镇、长江边的陆地上的曹军的帐篷与相距不远的树林,被烧成了火海,曹军未死于疾病与瘟疫的,这一次又被烧死、杀死、挤死、踏死了搬多。

    这一个历史上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赤壁之战,应该改称为“乌林之战”。在赤壁的两军相遇,只是一个序战;在乌林的大烧大杀,才是决战。

    烧的是长江北岸的乌林,不是长江南岸的赤壁。后世的说书家未加深考,把赤壁的“赤”字与“火烧”两字联想在一起,以为赤壁之所以赤,由于火烧,其实,赤壁由于土质的关系,本来就是赤的,无待于火烧,倘若是因火烧而变了色、那也至多只是接近地面的一小截被烧成或熏成黑色而已,烧不赤。

    而且,赤壁是在南岸,曹军的船与帐篷是在北岸。南岸赤壁即使被黄盖烧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孙刘联军在火烧乌林的那一天,并没有“隔江观火”,鼓掌大笑,或齐声喝采,他们早就在黄盖出发以前,全部准备完成;吃完了饭,穿了军服,披挂了箭囊等武器,手执长枪或大刀短剑,而且都登上了战船与大小快艇。

    当曹军在船中与帐篷中被烧得慌作一团之时,孙刘两军已经于杀声震天之中来到,孙刘两军的将士,以必死的决心来与十倍左右的敌人死拼,以少抗多,以弱抗强,在大火浓烟的战场里面,获得了全胜。

    曹操下令给他的尚未被烧死或杀死的若干部队,向南郡的方向撤退。所谓南郡,是指南郡的郡治(太守的所在地,首县)。当时南郡的郡治是江陵县,在长江的左岸。

    曹操自己,带了亲信部队,走在大军的前面,算是替大军开路,而实际上是抢先逃命。

    他选择了最近的路,也就是比较地可以称为“直线”的一条路:经过华容县城的所谓华容道。汉朝的华容县城,在今天湖北监利县的北边偏西,上坊东村附近(今日的湖南华容县,与汉朝的华容县毫无关系;它是三国时代吴国所创设的一个县,原名南安,到了隋朝才被不学无术的官僚改名华容)。

    曹操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条华容道呢?因为,他的船已经被烧掉了,不能够溯江而上,由乌林回往江陵,而且江面上有的是孙刘联军的战船。

    曹操可不可以由乌林,不向正西,而直奔西北,经过今天的沔阳与潜江两个县城,到汉水的河边呢?不可以!他没有了船,走到汉水的河边,有什么方法逃走?岂非自投绝路?

    他只能奔向江陵,因为江陵还有他的若干兵,若干船,与一个可以防守的有城墙的大城。

    因此,他必须选择华容道,虽则这华容道只是一条小路,不便行军,路的两旁,有数不清的湖沼与低洼的泥泞地。

    这时候,偏偏老天爷又下了几天雨,弄得小路上积满了水。那小路本来就不是石头铺的(更不是沥青水泥铺的),是泥土铺的!雨水泡松了泥土,弄得路不成路,脚踏下去,提不起来,寸步难行,后边孙刘联军追得很紧。周瑜带了兵在追;刘备也亲自与关、张、赵三人带了兵在追。

    曹操在这华容道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阵,才想出一个办法,叫兵士到路旁的人家去征集草料,方法软硬兼施。草料到手以后,这些兵士必须背到华容道的路上铺路,果然,泥泞的路上有了草铺在路面,人与马都能够走了。

    然而,草铺得慢,人马走得快。有一段路是铺好了,前面的路尚未铺,还有兵士在铺,这些兵士,却都被蜂拥而来的人马踏死。

    曹操带了败将残兵,最后总算是到达了江陵县,他略加布置,留下堂兄弟曹仁与徐晃负责防守江陵,叫柴进守襄阳,自己一溜烟回了许县。

    曹操一生,从来不曾受到过如此大的挫败。然而,他虽则心里自己明白,嘴里却不服输,他向人说:“我不认为撤退是难为情的事”(“孤不羞走”)。他又说:“船是我自己烧的!”

    周瑜、刘备带了孙刘联军,很快就赶到了江陵县的外围。聪明的曹仁,采取深沟高垒的战术,避免与周、刘较量短长(孙权自己暂时留在柴桑口,不曾来到赤壁、乌林;其后在十二月率兵攻打安徽中部的合肥城,与扛陵城下的周瑜东西策应)。

    甘宁向周瑜献计,袭取江陵之西的夷陵(宜昌),诱曹仁、徐晃出击,周瑜采纳,就叫甘宁担负这一项任务,甘宁一去,就占了夷陵;曹仁果然就派兵前来,把甘宁围住在夷陵,周瑜就分了一半兵给凌统,留在江陵城下,监视曹仁;自己带了那一半的兵去夷陵,把夷陵的围解了,救出甘宁,也给了曹军相当打击。

    刘备这时候与周瑜并肩作战,热心得很,他以“左将军”之尊,不惜与土兵为伍,“身在行间”,关、张、赵三人,更不用说,刘备到了哪里,他们也带了兵在那里。

    周瑜与甘宁、凌统等人所率领的孙军,是扎在江陵的江下及其外围;刘备的军队是扎在江陵对岸的长江南岸,他的营垒成了一个新的城市,叫做“公安”(公安的故城,在今天湖北公安县城的东北,油江口)。

    孙刘联军与曹仁在江陵城下,相持了一年多。曹仁总是占不了上风,只有挨揍的份儿。曹操在建安十四年把他与徐晃等人及其部队,都撤了回去。

    孙权任命周瑜做南郡太守(程普已经于乌林胜利以后,被任命为江夏太守)。

    刘备曾经上表给汉献帝,保荐了刘琦为荆州刺史。,这个“表”,当然只是一种形式:汉献帝是绝对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也必然交给曹操决定,曹操从建安元年起当了“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从建安十三年六月起由司空转当了丞相。

    刘琦过了不久便病死了。刘琦的部下,与刘备自己的部下,公推刘备继刘琦之任,为荆州的长官,不称荆州刺史,而称荆州牧。这时候,刘备已经于刘琦病死以前,用刘琦的名义,替刘琦收降了属于荆州的四个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刘备把武陵郡由自己直接控制;其余的三个郡,长沙、桂阳、零陵,他委托了诸葛亮代管调配军粮;他给诸葛亮的官位是“军师中郎将”。名为军师,而不是参谋长,相当于后勤司令之类;中郎将的军阶也不是将官一级,而是介乎将军与校官之间,介乎将军与校尉之间的一级)。

    刘备不仅有了四个郡的地盘,而且接受了庐江郡的曹军将领雷绪的来归,雷绪的部队有几万人之多。

    孙权见到刘备有地盘,有兵,又探得民心,就把妹妹嫁给了他。刘备是一个常常丢掉妻子的人,丢给了吕布,也丢给了曹操。甘夫人被赵云救了,不曾丢,在名义上却只是妾,不是妻,而且,甘夫人于赤壁乌林之战结束以后,活了不多久,就病故了。

    刘备做了孙权的妹夫以后,便亲自由公安,乘船到京口(江苏镇江),算是谢谢他的盛情,而且,既然作了亲戚,当然该见面会亲。

    刘备带去一件见面礼:写给汉献帝的“表”;在这一份“表”里,刘备推荐孙权为徐州牧,于是,不必等待汉献帝有什么回话,孙权便就了徐州牧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