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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韩篇第二九(1/2)

    【题解】

    本篇王充指责了韩非“明法尚功”的思想,所以把篇名称作“非韩”。

    韩非主张“明法尚功”,强调“耕战”,于是非儒,把儒生比成蛀虫。

    王充认为,法度固然重要,礼义更为重要,儒生是维护礼义的堤防,而礼义是治国的纲纪,“国之所以存者,礼义也。民无礼义,倾国危主”。因此他认为韩非的这一政治主张不足以“养德”。在此基础上,他提出“治国之道,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而以“顺民之意(征服人心)”的“德”为根本的政治主张。所谓“养德”,就是“养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贤”,就是注重儒生,因为他们能用礼义使“人民为善,爱其主上”。所谓“养力”,就是“养气力之士,以明能用兵”,就是注重武力,因为它可以使“犯德者畏兵而却”,使反对者受到摧毁。若果二者都能做到便德力具足,“外以德自力,内以力自备”。这样看来,王充的这一政治主张,实际是汉宣帝说的杂以霸王之道的汉家制度。

    【原文】

    29·1韩子之术(1),明法尚功。贤,无益于国不加赏;不肖,无害于治不施罚。责功重赏(2),任刑用诛。故其论儒也,谓之“不耕而食”,比之于蠹(3)。论有益与无益也,比之于鹿、马(4)。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有千金之马,无千金之鹿,鹿无益,马有用也。儒者犹鹿,有用之吏犹马也。

    【注释】

    (1)韩子:即韩非。术:学说,思想。这里指政治主张。

    (2)责:要求。这里作讲求解。

    (3)蠹(d)杜):蛀虫。比之于一蠹:韩非注重耕战,在《韩非子·五蠹》中,他把不事耕战的儒家,高谈阔论的纵横家,游侠刺客,逃避兵役者,投机工商业者,称为“五蠹”。并把儒家列在“五蠹”之首。

    (4)比之于鹿、马: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有人叫如耳,游说卫国君主卫嗣公。卫嗣公很高兴,但不用他为相。左右的问卫公为什么,卫公则说,马长得像鹿值千金,有百金之马,而无千金之鹿,因为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如耳虽然才高,意在大国,不会诚心为卫国出力,所以不任用他为相。

    【译文】

    韩非的政治主张,是明确法令尊重功绩。即使是贤人,对国家没有好处也不能给予赏赐;即使不是贤人,只要他对国家治理没有害处也不能施予惩罚。讲求功绩注重赏赐,使用刑惩。所以他评论儒家,说他们是“不耕种就享受”,把他们比喻成一种蛀虫。在评论儒家有益无益的时候,又把他们比喻成鹿和马。马像鹿的值千金,天下有值千金的马,没有值千金的鹿,因为鹿没有用,而马有用。儒者像鹿一样,有用的官吏像马一样。

    【原文】

    29·2夫韩子知以鹿、马喻,不知以冠、履譬。使韩子不冠,徒履而朝,吾将听其言也。加冠于首而立于朝,受无益之服(1),增无益之仕(2),言与服相违,行与术相反,吾是以非其言而不用其法也。烦劳人体,无益于人身,莫过跪拜。使韩子逢人不拜,见君父不谒(3),未必有贼于身体也。然须拜谒以尊亲者,礼义至重,不可失也。故礼义在身,身未必肥;而礼义去身,身未必瘠而化衰。以谓有益(4),礼义不如饮食。使韩子赐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肯为之乎?夫拜谒,礼义之效(5),非益身之实也,然而韩子终不失者,不废礼以苟益也(6)。夫儒生,礼义也;耕战,饮食也。贵耕战而贱儒生,是弃礼义求饮食也。使礼义废,纲纪败(7),上下乱而阴阳缪(8),水旱失时,五谷不登(9),万民饥死,农不得耕,士不得战也。

    【注释】

    (1)服:服饰。这里指帽子。

    (2)仕:通“事”。这里指把帽子戴在头上。

    (3)谒:疑是“跪”之误。上文“莫过跪拜”可证。下同。

    (4)以:如。

    (5)效:证明。这里是表现的意思。

    (6)苟:不正当。

    (7)纲纪:法度,法纪。这里指维持统治秩序的礼法。

    (8)缪(mi)谬):通“谬”,错乱。

    (9)登:成,熟。

    【译文】

    韩非知道用鹿、马作比喻,却不知道用帽子和鞋子来作比喻。假使韩非不戴帽子,只穿着鞋子来拜访,我会听从他责难儒家的话。要是把帽子戴在头上而站在大堂中,忍受没有好处的装饰,多做了件无用的事情,说的与穿戴相违背,行动与主张相反,我因此要指责他的说法而不采用他的政治主张。烦劳人体,对人体没有好处的,莫过于跪拜。假使韩非碰到人不拜,见到君父不下跪,未必对身体有害。然而对尊者和双亲一定要跪拜,这是很重要的礼义,不能违反。所以礼义在自身,身体不一定就肥;礼义不在自身,身体不一定就瘦而变得衰弱。如果说对身体有好处,礼义不如饮食。假使韩非子在君父面前接受赐给的饮食,不拜就吃,能这样做吗?跪拜,是礼义的表现,并非对身体实际上有好处,然而韩非始终不违反它,这是因为人不能废掉礼义来贪图对身体的好处。儒生讲的是礼义,耕战讲的是饮食。重视耕战而轻视儒生,是抛弃礼义找饭吃。假使礼义被废掉,维持统治秩序的礼法就会被破坏,上下关系一片混乱,阴阳二气也会错乱,天晴下雨违背时节,五谷没有收成,于是老百姓饿死,农民无法耕种,士兵也无法打仗。

    【原文】

    29·3子贡去告朔之饩羊(1),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2)。”子贡恶费羊,孔子重废礼也(3)。故以旧防为无益而去之,必有水灾;以旧礼为无补而去之。必有乱患(4)。儒者之在世,礼义之旧防也,有之无益,无之有损。庠序之设(5),自古有之(6)。重本尊始(7),故立官置吏(8)。官不可废,道不可弃。儒生,道官之吏也,以为无益而废之,是弃道也。夫道无成效于人,成效者须道而成(9)。然足蹈路而行,所蹈之路,须不蹈者;身须手足而动,待不动者(10)。故事或无益而益者须之,无效而效者待之。儒生,耕战所须待也,弃而不存,如何也(11)?

    【注释】

    (1)去:除掉,去掉。朔:阴历的每月初一。告朔:周代每年秋冬交替的时候,天子把来年历书发给诸侯,诸侯把它放在祖庙里,每月初一要杀只羊亲自祭庙,表示每月开始听政,叫做“告朔”。鲁国自文公起,君主已不亲自参加“告朔”,而有司仍然每月按时杀活羊供祭庙,子贡主张废掉这个礼,连羊也不必杀,孔子则不以为然。饩(x@戏):祭庙用的活牲畜。

    (2)以上事参见《论语·八佾》。

    (3)重:难。这里是不愿意的意思。

    (4)参见《大戴礼记·礼察》。

    (5)庠(xi2ng祥)序:商代称地方学校为庠,周代称地方学校为序。以后用庠序来泛指学校。

    (6)参见《孟子·滕文公》。

    (7)本:根本。这里指立国的根本,即礼教。始:开始,这里指自古以来的做法。

    (8)参见《白虎通德论·辟雍》。

    (9)须:等待。这里是依靠的意思。

    (10)根据文意,疑“待”上脱“然动者”三字。待:等待,等候。这里是依靠的意思。

    (11)也:根据语气疑“也”是衍文。后文“谓之非法度之功,如何?”文同,可证。

    【译文】

    子贡要取消告朔的活羊,孔子说:“端木赐,你爱那羊,我爱这礼。”

    这是说子贡痛恨浪费羊,孔子不愿意废掉礼。原以为旧堤防是没用的而把它拆掉,肯定要遭水灾;认为原有的礼义没帮助而把它取消,肯定要有灾祸。儒者活在世上,就是维护礼义的原有堤防,有他们看来没有好处,但要没有他们就会带来损害。学校的设立,自古就有,由于尊重礼教,所以设置官吏专管教育。官吏不能废掉,礼义也不能抛弃。儒生是掌管礼义的官吏,认为没有用处就废掉他们,这是抛弃了礼义。礼义对于人不产生直接的具体效果,但有具体效果的事情都要依靠礼义来完成。就像脚踩着路行走,踩着的路,要靠没有被脚踩的地方才能存在;人的身体要靠手脚才能行动,然而行动要靠不动的身躯才能活动。所以一件事或许看来没有好处而好事却要靠它,一件事或许看来没有直接效果而有直接具体效果的事却要依靠它。儒生,耕战必须依靠他们,要是抛弃而使他们不存在,那怎么行呢?

    【原文】

    29·4韩子非儒,谓之无益有损。盖谓俗儒无行操,举措不重礼,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说(1),贪官尊荣,故不足贵。失志洁行显,不徇爵禄(2),去卿相之位若脱躧者(3),居位治职,功虽不立,此礼义为业者也。国之所以存者,礼义也。民无礼义,倾国危主。今儒者之操,重礼爱义,率无礼之士,激无义之人,人民为善,爱其主上,此亦有益也。“闻伯夷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风者,薄夫敦,鄙夫宽(4)”。此上化也,非人所见。叚于木阖门不出(5),魏文敬之(6),表式其闾(7),秦军闻之,率不攻魏(8)。使魏无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秦,强国也,兵无不胜。兵加于魏,魏国必破,三军兵顿(9),流血千里。今魏文式阖门之士,却强秦之兵,全魏国之境,济三军之众,功莫大焉,赏莫先焉。齐有高节之士,曰狂谲、华士(10)。二人,昆弟也,义不降志,不仕非其主。太公封于齐(11),以此二子解沮齐众(12),开不为上用之路(13),同时诛之。韩子善之,以为二子无益而有损也(14)。夫狂谲、华士,段干木之类也,太公诛之,无所却到(15);魏文侯式之(16),却强秦而全魏,功孰大者?使韩子善干木阖门高节,魏文式之,是也;狂谲、华士之操,干木之节也,善太公诛之,非也。使韩子非干木之行,下魏文之式(17),则干木以此行而有益,魏文用式之道为有功,是韩子不赏功尊有益也。

    【注释】

    (1)伪:假的。这里指错误,有害。

    (2)徇(x)n讯):顺从。

    (3)躧(x!喜):无跟鞋。

    (4)鄙:这里指心胸狭隘。以上二段引文参见《孟子·万章下》。

    (5)叚:《史记·魏世家》作“段”,可从。段干木:姓段干,名木。战国时魏国人。隐士。魏文侯请为相,不受。阖(h6合):关闭。

    (6)魏文:魏文侯,名斯。战国初魏国君主,公元前446~前396年在位。

    (7)式:同“轼”,设在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这里是扶轼俯身表示致敬的意思。

    (8)以上事参见《吕氏春秋·期贤》。

    (9)顿:通“钝”。兵顿:兵器被用钝了,意思是苦战。

    (10)狂谲(ju6决)、华士:东海居士,二人同被姜太公吕尚所杀。

    (11)太公:即姜太公吕尚。

    (12)解(xi8懈):通“懈”,懈怠。这里是瓦解士气的意思。沮(j&居):败坏。这里是涣散的意思。

    (13)用:使用。这里是效劳的意思。路:途径。这里作先例讲。

    (14)以上事参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15)却:退却。这里是排除的意思。

    (16)侯:本篇皆称魏文,故疑“侯”是衍文。

    (17)下:下等,低级。这里是轻视,贬低的意思。

    【译文】

    韩非指责儒生,认为他们有害无益。大概是说一般儒生操行不好,举止不重礼义,名义上是儒,行动却和一般人一样,用真才实学作幌子,而提出些有害的主张,一心想做官发达,所以值不得尊重。至于志向纯洁,行为光明,不追求爵位、俸禄,抛弃卿相官位就像脱鞋一样的人,才会居于官位处理政事,即使他们没有建立功绩,但却是以推行礼义为事业的人。国家能存在的原因,是有礼义。老百姓不懂礼义,国家就要灭亡,君主就要遭殃。今天儒者的操行,是重礼爱义的,他们引导不懂礼的人,激励没有义的人,使人民变得善良,喜爱自己的国君,这也是很有好处的。“听说伯夷的作风,会使贪婪的人变得廉洁,软弱的人树立志向”;“听说柳下惠的作风,会使轻薄的人变得敦厚,心胸狭隘的人变得宽宏大量”。这是最高的教化,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到的。段干木闭门隐居不肯出来做官,魏文侯很敬重他,坐车经过他居住的里巷时也要扶轼俯身表示敬意,秦军听到这事,终于不敢攻打魏国。假使魏国没有段干木,秦兵一进入国境,国家就有被灭亡的危险。秦是强国,打仗没有不胜的。把战争强加给魏国,魏国必败,三军即使苦战,也要血流千里。如今魏文侯向闭门隐居的人表示敬意,就使强大的秦**队退却,保全了魏国的领土,拯救了三军士兵的生命,论功没有比他更大的,论赏没有能超过他的。齐国有节操高尚的人,叫狂谲和华士。二人是兄弟,坚持自己的主张不肯屈从别人的意志,不在不符合自己心意的君主那里做官。姜太公吕尚被封在齐,认为这两个人使齐国人士气瓦解人心涣散,开了不为君主效劳的先例,就同时把他俩杀了。韩非赞赏这种做法,认为他俩留着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其实,狂谲、华士、段干木这类人,姜太公杀了他们,并没有排除和得到什么;魏文侯扶轼俯身向段干木表示敬意,退了强大的秦军而保全了魏国,功劳谁的大呢?假使韩非赞赏段干木闭门隐居的高尚节操,那么魏文侯尊敬段干木,就是对的;狂谲、华士的节操与段干木的节操一样,韩非称赞姜太公杀了他们,那就错了。即使韩非指责段干木的操行,贬低魏文侯对他的尊敬,但段干木正以这样的操行而使国家得到好处,魏文侯正以尊敬段干木的办法而收到了功效,这可见韩非不奖赏功劳,不尊敬有益的人。

    【原文】

    29·5论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闾,秦兵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

    一功特然,不可常行,虽全国有益,非所贵也。”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养三军之士,明赏罚之命,严刑峻法,富国强兵,此法度也。案秦之强,肯为此乎?六国之亡,皆灭于秦兵。六国之兵非不锐,士众之力非不劲也,然而不胜,至于破亡者,强弱不敌,众寡不同,虽明法度,其何益哉?使童子变孟贲之意(1),孟贲怒之,童子操刃与孟贲战,童子必不胜,力不如也。孟贲怒,而童子修礼尽敬,孟贲不忍犯也。秦之与魏,孟贲之与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犹童子操刃,孟贲不避也。其尊士式贤者之闾,非徒童子修礼尽敬也。夫力少则修德,兵强则奋威。秦以兵强,威无不胜,却军还众,不犯魏境者,贤干木之操,高魏文之礼也。夫敬贤,弱国之法度,力少之强助也。谓之非法度之功,如何?高皇帝议欲废太子(2),吕后患之,即召张子房而取策(3),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礼之(4)。高祖见之,心消意诅(5),太子逐安(6)。使韩子为吕后议(7),进不过强谏,退不过劲力(8),以此自安,取诛之道也,岂徒易哉(9)!夫太子敬厚四皓以消高帝之议,犹魏文式段干木之闾,却强秦之兵也。

    【注释】

    (1)变:这里作违背、违反讲。

    (2)太子:指汉惠帝刘盈。

    (3)张子房:张良。汉高祖刘邦的主要谋臣。

    (4)皓(h4o号):白发老人。四皓:指秦汉时四个八十多岁道德高尚的隐士。据《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序》,这四个老头是: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l)陆)里先生。

    (5)沮(j(举):停止,终止。

    (6)以上事参见《史记·留侯世家》。

    (7)议:建议。这里是谋划的意思。

    (8)劲:加强。这里是使用的意思。

    (9)易:改变。这里指丢掉太子地位。

    【译文】

    议论者中有人说:“魏文侯到里巷对段干木表示敬意,秦军因此不去攻打魏国,并不是法制的功效。这一功效是特殊情况,不能经常实行。虽然在保全国家方面有好处,也不值得重视。”那么,法制的功能,指的是什么呢?养活三军士兵,明确赏罚法令,严厉刑法,富国强兵,这就是法制。考察秦国强盛,能因为你有法制就不攻打吗?六国灭亡,都灭亡在秦国的军队。六国的军队并非不精锐,士兵的力量也并非不强,然而战不胜,甚至于被打败灭亡,这是因为强弱不相当,多少不一样,即使明确了法制,那又有什么用处呢?假使小孩违背了大力士孟贲的心意,孟贲发怒,小孩持刀跟孟贲对打,小孩肯定不能取胜,因为力量远远不如孟贲。要是孟贲发怒,而小孩讲究礼节对他非常恭敬,孟贲才会不忍加害。秦国与魏国,就像孟贲与小孩一样。魏国有法制,秦国肯定不会害怕,就象小孩持刀,孟贲不会躲避一样。魏文侯到里巷对贤者表示敬意,不仅仅是小孩似的讲究礼节毕恭毕敬。照理,力量弱小就该讲究德行,军队强大就该发扬威力。秦国靠军队强大,威力无穷战无不胜,却撤回军队,不去侵犯魏国领土,是因为秦军尊重段干木操行贤良,推崇魏文侯的礼义。看来,敬重贤者,是弱国的法制,这样力小能得到强有力的帮助。说敬重贤者不是法制的功能不能经常推行,怎么行呢?汉高皇帝议论想废掉太子刘盈,吕后很担忧,立即召见张子房来出谋划策,张子房教太子用谦恭的态度去迎请四位受高皇帝敬重的白发隐士,并送给厚礼。高祖看见了他们,心中废掉太子的意思就消失了,这样太子的地位安稳了。假使让韩非为吕后出谋划策,上策不过极力劝阻,下策不过使用武力,以此来稳定太子自己的地位,实际是采取自杀的办法,岂只是丢掉太子的地位!太子敬重厚待四位白发隐士来消除了高皇帝废掉太子的想法,就像魏文侯到里巷对段干木表示敬意,退掉了强大的秦军一样。

    【原文】

    29·6治国之首,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养德者,养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贤;养力者,养气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谓文武张设、德力且足者也(1)。事或可以德怀,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慕德者不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却。徐偃王修行仁义(2),陆地朝者三十二国(3),强楚闻之,举兵而灭之。此有德守,无力备者也。夫德不可独任以治国,力不可直任以御敌也(4)。韩子之术不养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驳(5),各有不足。偃王有无力之祸,知韩子必有无德之患。

    【注释】

    (1)张:设,设置。且:递修本作“具”,可从。

    (2)徐偃(y3n演)王:参见5·4注(2)。

    (3)陆地:这里泛指各地。

    (4)直:独。

    (5)偏:不平均。驳:不纯,不正。

    【译文】

    治理国家的办法,所积蓄的东西有二个:一叫培养德操,二叫培植武力。培养德操,就是供养名望极高的人,以表示能敬重贤人;培植武力,就是供养力大的人,以表明能用兵打仗。这就是说文武都采用,德操武力都具备。战事或者可以用高尚德操来感化,或者可以用强大武力来征服。外部要用德操来树立自己,内部要用武力来装备自己;仰慕高尚德操的人可以不战而折服,抵毁德操的人由于害怕强大的军队而退却。徐偃王修习和实行仁义,各地来朝见的有三十二个国家,强大的楚国听说这件事,就发兵灭掉了它。这是有德行,而没有武力准备的人。可见,德行不可能单独担负治理国家的任务,武力也不可能单独完成抵抗敌人的任务。韩非的政治主张不能培养德操,徐偃王的德行不能完备武力,他们二人都片面,各有不足。从徐偃王忽视武力而遭祸,就能知道韩非一定会因忽视德操而受害。

    【原文】

    29·7凡人禀性也,清浊贪廉,各有操行,犹草木异质,不可复变易也。狂谲、华士不仕于齐,犹段干木不仕于魏矣。性行清廉(1),不贪富贵,非时疾世,义不苟仕。虽不诛此人,此人行不可随也。太公诛之,韩子是之,是谓人无性行,草木无质也。太公诛二子,使齐有二子之类,必不为二子见诛之故,不清其身;使无二子之类,虽养之,终无其化。尧不诛许由,唐民不皆樔处(2);武王不诛伯夷,周民不皆隐饿;魏文侯式段干木之闾(3),魏国不皆阖门。由此言之,太公不诛二子,齐国亦不皆不仕。何则?清廉之行,人所不能为也。夫人所不能为,养使为之,不能使劝;人所能为,诛以禁之,不能使止。然则太公诛二子,无益于化,空杀无辜之民。赏无功,杀无辜,韩子所非也。太公杀无辜,韩子是之,以韩子之术杀无辜也(4)。

    【注释】

    (1)性行:禀受天性的品行,即天生的品行。

    (2)唐民:指尧时的老百姓。樔:同“巢”。樔处:在树上搭窝居住。相传尧时隐士许由,隐居箕山,夏天常住在树上。尧想让位给他,不受。

    (3)侯:本文皆称魏文,疑“侯”是衍文。

    (4)以:疑“是”字之误。下文有“是韩子之术亦危亡也”文例相同,可证。

    【译文】

    凡是人都禀受天性,清高、污浊、贪婪、廉洁,各有各的操行,就像草木各有各的本质,不能再改变一样,狂谲,华士不肯在齐国做官,就像段干木不肯在魏国做官一样。他们天生品行清高廉洁,不贪图富贵,并非是当时痛恨社会,要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肯随便做官。即使不杀这些人,这些人的品行也是不可能效法的。姜太公杀了他俩,韩非认为是对的,这是认为人没有天生的品行,草木没有各自的本质。姜太公杀了他俩,假使齐国还有像他俩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因为他俩被杀的缘故,就不保持自身的清高;假使没有他俩这样的人,虽然供养他们,他们的品行终究不会感化别人。尧不杀许由,尧时的百姓也没有都在树上搭窝居住;周武王不杀伯夷,周朝的百姓也没有都隐居饿死;魏文侯到里巷对段干木表示敬意,魏国人也没有都闭门不出。由此说来,姜太公如果不杀狂谲、华士二人,齐国人也不会都不做官。为什么呢?因为清高廉洁的品行,是人通过努力不能做到的。人通过努力不能做到清高廉洁,那么即使供养他们让他们努力去做,也不可能使他们得到鼓励而做到;如果人通过努力能够做到清高廉洁,用杀人的办法来禁止他们,是不可能使人们停止这种努力的。那么,姜太公杀他俩,对于教化百姓没有好处,白白地杀死了没有罪的人。赞赏没有功绩的人,杀死没有罪过的人,这是韩非不对。姜太公杀无辜,韩非表示赞同,这样说来,韩非的政治主张是用杀死无罪的人了。

    【原文】

    29·8夫执不仕者,未必有正罪也,太公诛之。如出仕未有功,太公肯赏之乎?赏须功而加,罚待罪而施,使太公不赏出仕未有功之人,则其诛不仕未有罪之民,非也,而韩子是之,失误之言也。且不仕之民,性廉寡欲;好仕之民,性贪多利。利欲不存于心,则视爵禄犹粪土矣。廉则约省无极(1),贪则奢泰不止(2)。奢泰不止,则其所欲不避其主(3)。案古篡畔之臣(4),希清白廉洁之人。贪,故能立功;憍(5),故能轻生。积功以取大赏,奢泰以贪主位。太公遗此法而去,故齐有陈氏劫杀之患(6)。太公之术,致劫杀之法也;韩子善之,是韩子之术亦危亡也。

    【注释】

    (1)约省:节俭。无极:没有止境。

    (2)泰:过分。

    (3)主:指君主的位置。

    (4)畔:通“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