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63节 口水王(2/2)

走的时候,儿子则跌跌撞撞地亲自深入那些地方,一天里不知道有多少遍。后面紧紧跟随着姥姥、姥爷一干人马。我搞不懂,那么小的身体,每天不停地来往探询是不是也有万水千山的意味。与此同时,他得到了新绰号:臭小子。某日,他妈妈皱着眉头在房间里嗅着,怎么有一股臭味儿?旋即恍然大悟,是儿子的鞋袜。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味道的脚!他因而得名。

    臭小子忽然开始清楚地说话,很难想到,他说的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我们一直灌输的两个概念,他只是含糊地吐出,以至于很难确认。他清楚说出的是:这——啥?他在提问?!此后,他笨乎乎的身后,像跟着一个秘书班子。

    这——啥?臭小子约略地伸出食指。

    姥姥张望着。然后确定地说:门。

    这——啥?

    表。姥姥果断地说。

    这——啥?臭小子把手指向窗外,目标有些宏观。

    沈阳?天?空气?姥姥觉得好像都不大对。是楼啊,宝宝。姥姥把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区上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有问必答,这是一个规矩,即使是一千次提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但如果认真起来,实在是难啊。

    这——啥?儿子指着杯子壁问我。

    杯子啊。儿子。

    这——啥?儿子指着杯子口问我。

    杯子口啊。儿子。

    这——啥?儿子指着另外一侧杯子壁。

    也是杯子啊。我心虚了。

    儿子看着我,手指又晃晃悠悠回到了这一侧。我看出了他的疑惑和企图,还没有等他开口,干脆抱着他望风而逃。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逐渐地,儿子确定了自己喜欢的事物。汽车、鸽子和风筝。风筝与鸽子在窗外并不常见,所以儿子专爱汽车。他喜欢看汽车的书,更喜欢站在窗台上,目送一辆汽车吐着尾气东来西往。他专注,若有所思,黑色的眼珠亮晶晶的,表面上仿佛有一层十分让人费解的思量或者别的什么。他在这个世界上,爱上一种东西,为他的神情,我心里掠过一阵悸动。

    那一刻,在精神极其专注时,他爱流口水。

    我说:儿子,看见没有,红汽车啊。

    他说:哦。他流口水。

    我说:儿子,又来一个啊。

    他说:哦。还流口水。

    我说:儿子。这个大啊。

    他说:哦。口水。

    儿子只有在看汽车的时候,才用简单的哦字回答我的话,而其他的时候,都是他在问。我为儿子起的这个绰号就和这个有关:口水王。我十分得意这个绰号,以至于思之再三,还是把这个绰号做成了这个小文的标题。

    刚刚来到的这个春天里,口水王也找到了更好的漫步办法,即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偶尔的一次实验,被他确定为必选方式。现在只要看见了我,他会哈哈大笑地笨拙地跑过来,张开双臂。但他在我的脚下停住,随即转过身去,把后背给我,等我把双手伸到他的腋下。他妈妈说,等我把他举到头顶时,他笑得最满足。随后他让我走,去他常去的那些地方。

    那时会有口水,落在我的头顶上。从那里看世界,情景肯定又不同了。

    登高临远,大约是人共有的冲动,有那么一天儿子会呼啸着推门而出,和同伴们走进更大的世界里。我想像过那个情状,是走进他自己的风云里。对,是风云。我愿意用这个字眼儿。

    上帝安排了很多事情,让孩子慢慢地长大是其中的一件。这样,对于我来说,飞快的时间就忽然慢下来,我们才能睁大眼睛看到每一刻的变化。并在这个过程里,建立一种也只有上帝才能全部说清楚的联系,那关系一言难尽。

    我好久没有看见自己了,镜子中的自己像一个多年不见已经在他乡老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