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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关系网 关系是生存维生素(1/2)

    农历2001年除夕,某市街头发生一桩交通事故。两辆摩托车相撞,当事人爬起来后,既无口角也不道歉,而是不慌不忙怡然自得地各自掏出手机,背对背,站在马路当中对着手机不停地诉说,惹得不少人围观。两位巡警路过上前干预,肇事者竟不搭理,旁若无人地自顾继续打电话。巡警询问两遍不见效,私下一嘀咕:“算了,他们都有熟人,咱们走人!”过后,果然大家分头去幕后私了。这就是当地“惯例”,是近年兴起的不成文“规矩”。

    这种现象仿佛成了一种隐形游戏规则,它取代交通法规,另起炉灶摆平交通事故,尤其处理交通事故的经济理赔。至于公平与否,在当今社会的急剧转型时期仿佛并非首要,很多时候效率比公平更重要,关键不在公平而在摆平。没有一种法规绝对公平,关键在大众的认同与接受。如果绝大多数市民都主动参与这种游戏,博弈均衡也就是实际规则了。短短二十年,这个规则已滋生了一种地下行业:据报载,闽东人称“二哥”,也就是“车托”或“线人”,更规范名称应该是“个人违章事务经纪人”。这个故事,部分地反映了“关系”在当代生活中的价值,而这也仅是冰山之一角而已。关系在生活中的效用,内里乾坤之大超乎想

    象。

    一、关系是生存维生素

    关系是什么,这对成年人来说几乎不是问题,不过要在道理上说清楚,并非那么容易。为了将中国关系说透,不妨多费点功夫,先从社会学说起。

    有一次,沪上一位年轻教授对作者说:你到上海来吧,这里是我导师的“码头”。他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旧时青红帮的喽啰,不明就里的人还误认为他就是上海滩的小瘪三。其实,他真是上海某名牌大学教授,作者也明白他所说的“码头”是上海某专业圈,而非收保护费的黑道。那个圈子确系其导师私人关系的势力范围,所以,他可以用青帮的语言风格描述那个学术圈子。从语义学角度说,说他导师是“老板”、“老大”还是“学阀”,所指都一样。

    关系网是隐蔽“组织”

    关系或关系网,从微观机理、宏观功能两方面都与“组织”这个概念类似。社会学所谓“组织”,是由许多个人经排列组合形成一个可标识、有功能的统一体。单就这一定义看,关系或关系网当然就是一种组织,类似团体和单位。关系网和团体,表面上看似不同,但都粘合凝聚人群,形成一个可被观察和称呼的结构。

    譬如,对山区某县主管森林的一班人,人们可以称呼“某县木材协会”(这是团体),也可称呼“林业局长的亲信们”(这是关系网)。事实上一样,“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又譬如,对某省城搞史学的文人圈子可称为“某省历史学会”(团体),也可以称“某权威的地头”(江湖关系),全看说话人的立场和文化背景。白道说白话,黑道说黑话。读者阅读及此一定感觉古怪,关系网是一种稀罕的现象,它既像团体又不像团体。就好像UFO,是飞行物,又不是可纳入科学研究的一般飞行物,是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未经确认飞行物体”,看着心里有种不确定感。产生这种感觉就对了。团体的准确名称应该是“正式团体”,“正式”二字很重要。因为关系网的奥秘之一就是“不正式”,恰好与团体相反。

    一个典型的正式团体具有白纸黑字订立的明文章程,成员手持准入证书,章程和证书是正式团体的两大基本特征。若将团体比作一个圆,章程是圆心——中心纲领,证书是圆周——团体界线。然而,关系或关系网并没有正经八百的明文制度,更没有成员与非成员的明确分界线,只有模糊不清的习俗,心照不宣的规矩,和交易的特权与利益。关系网奉行不成文法——也就是习俗,没有人刻意去制定规矩,但是背后存在着看不见的压力,在它支配下诞生了“规矩”,“规矩”的专门术语就是制度。关系网内没有严格界限,俩人之间守规矩就是关系,不守规矩就不是关系,来去自由——比婚姻还自由,婚姻家庭毕竟是二人团体,属于法律保护的正式团体。因为关系网太自由,太随意,关系网的运行依靠模糊逻辑。

    譬如,有某人,若与你非亲非友又有数面之缘,他是否是你的关系,还真有些说不清,连你自己都回答不出来。但这一切并无碍,你们交往的行为将替你作答,引领你摸着石头过河,一边交往一边确认。确认的标准就是人情授受,即大家一有无互相委托办事,二有无办事后的酬谢。人在,人情在;人情在,关系在。人情是关系的孪生同胞,没有人情便不是关系,没有关系不会做人情;新朋友初识,彼此接受人情等于认同关系,不接受人情等于不认同关系。认识一个人与有一个关系之间,既不完全等同也不截然无关,当中一道标识是人情交往最基本的操作反馈。

    甲帮乙办事,乙还甲人情。这一来一去,遂成“关系”。

    经过头一次,若两人一致期待将来一直交往下去,那关系就开始逐渐变“铁”了。所谓“铁”哥儿们就是这般诞生的。关系的建立、运作都依赖于人情交换制度,这是另一门学问。

    莽莽中国大地,关系和关系网滋生多了,产生一块块群落,足以与团体和法律制度建构的公共秩序相抗衡。关系滋生的社会属于关系社会。关系社会是一种体制外社会,也是江湖社会两大类型之一。前面谈过江湖有多种,网状结构的关系网是一种,团体化的帮会是另一种。

    同系江湖社会,若将关系网与帮会做对照,便看到关系网的边界不那么明确。一伙人是否是关系,自古以来就无正式依据,既无法较真也无需钻牛角尖,也许这回是下回却不是。关系在不断演变,各人生存状况和地位也不断变化,微妙的私人关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很大程度上基于当事人当时的心理。关系社会需要一种默认的心领神会,没有章程也没有证书,是否属于能搞关系的那种“关系”,有些情景下当事人也不明白,要试探一下等待对方的回应。譬如下面例子,时常有人拎两斤点心到对方家里,往桌上一搁:“哥们儿,有件事想托你办一下,怎么样”?那“哥们儿”若心口不一地用余光斜瞄礼物,一边看一边客气问什么事,并假意推推搡搡,那就是应承了。这应承了就是关系;若对方没应承,还没问什么事情就撂一句:“您请回吧,我点心多得要发霉”。那就不是关系,没给你面子。应承,等于确认人情交易的游戏规则。不应承,就是否决。人情很关键,是关系的内在标准。那人若说:“事情交给我了,下次不许带东西”。那就不仅确认关系,而且关系特铁。

    凭着人情,关系就逐步建立了,关系网是一种基本的社会秩序,与国法党章属于平行面。关系一不买国法的账,二不买党纪的账,体制外的结构属性本来如此,它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按自己逻辑行事。由于关系社会的网络结构与法制社会的“科层团体制”不同,一个网络制,一个团体制,所以关系网从不诉求颠覆法制社会,从来不造反。相反,它要寄生在单位和团体身上吮吸血液,营养自己。

    中国的关系网基本与社会生产无涉——一不炼钢,二不种粮,它只像蚂蟥、蛔虫、螨虫一样吸附在政治经济团体尤其是实行科层制的大型团体上寄生。关系网的本质是寄生。偶尔,在极有限的情形下,关系网也发挥经济组织的生产功能。譬如,民间“标会”融资、私人公司拆借和个人高利贷,被关系社会美其名曰“关系也是生产力”,但是,对国民生产总值的贡献很小,可忽略不计。反而,其寄生价值如此突出,完全依附在大型社团内寄生谋利,假设法人团体、公司、协会、单位都倒闭了,关系网便失去寄主的营养供给。古语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关系网与宪政团体的关系是毛与皮的关系,脚气的真菌与脚的

    关系。

    操作关系网——搞关系、走后门,尽管声名如此不雅,但是现代法治社会奈之何如,就像螨虫、真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