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文人阶层(2/2)

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了,除了中国人,其他任何人要完成这一工程都会精神崩溃的。每一部经典都必须单独学习,因为它们内容各异,且各具特点,书生们必须全神贯注地学习和掌握,就如同它是唯一的一部经典。引经据典的时候是不允许出现任何错误的。只要有一个引用错误或是书写错误,这篇文章就会被丢在一旁,这个考生也就绝不可能通过这次考试了。

    想象一下:五六千个方方正正的小字摆在面前,它们古老得像来自于挪亚挪亚(Ark):基督教《圣经》中洪水后的人类新始祖。——译者注的时代。它们像数字一样枯燥、呆板,但每个字那复杂的点点划划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学生们必须领悟这些文字的含义,同时记住它们的结构,在此基础上才能将它们组合成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些故事讲述的或是爱与恨,或是爱情与谋杀,或是人类脆弱的意志和崇高的理想。由此看来,这项工作实施起来是多么艰巨。

    但仅仅完成这些工作还远远不够。整本整本的经典必须牢记在心,必须掌握那写于大约三千年前的每一个词,每一个短语的意思,只有这样才能迎合那些观念保守的主考官,因为正是他们掌握着授予学位的权力。

    一个一流的中国学者就是一座巨大的纪念碑,纪念在经受所有这些重压之后,他们的头脑和智慧居然还能够存活下来,那些书比任何东西都乏味。古代的哲学家、思想家们尽量不在其中加入人类生活的色彩,他们本人似乎也对普遍的、大众的人性评价不高。书中语言简练、干脆,大概那些著书人根本就没有学习过写作,或者也许他们太忙了,所以不能尽述。书的内容既不浪漫也不刺激,它只是长篇累牍地叙述着高尚的情操和崇高的道德,可惜这与现实生活相去甚远,读书时我们希望能从中听到成人们的交谈、孩子们的欢笑和其他属于人类的声音,但我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一切与《圣经》是多么不同啊!《圣经》中的语言是那样的活灵活现,就好像一群群栩栩如生的人物正走过我们面前,人类的欢乐和痛苦都用非常浅显易懂的语言描绘了出来,给我们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

    省试的考试科目与乡试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它要求应试的文章要更为简洁、朴实,更为正统,而考生也需要有更渊博的知识。考试在省会举行。由于很多省地域辽阔,交通闭塞,不少考生要跋涉两三百英里,用上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省会。暂且不说路途上的劳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路费从何而来。大多数考生穷得像约伯约伯(Job):《圣经》中《约伯记》里的人物——译者注和教堂里的老鼠,因此对大多数考生来说,怎样凑足路途上的吃住费用就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重大问题。

    有许多故事讲述的是这些学生为了取得荣誉历尽艰辛,最后终于青史留名。中国南部某地有一座陡峭的山,一条很重要的驿路刚好从山中通过,关于这座山有这样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穷秀才要到省会去考举人,从他所住的小村庄到那个将决定他命运的城市有二百多里的路程。他凭着自己勇敢的精神、强健的体魄和百折不挠的努力,翻过高山,涉过险滩,再穿越人口稠密的平原,最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时候他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仅够他勉勉强强度过考试的九天。考试结束时他已是身无分文,只好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没有人会帮助他,对陌生人施以仁慈之心这一在中国经典中广受赞誉的美德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无处可寻。但有胆识、有主见的他是不会绝望的。虽然才高八斗,可他并不认为老老实实地干些体力活儿有什么丢人之处。本着这个思想,他在一家轿行里找到了一个抬客人返乡的活。轿夫的地位在中国是很低下的。而这一切恰恰反映了秀才大胆而又独立的思想,他愿意暂时放弃他的秀才地位而做一个被人歧视的轿夫。

    走呀走呀,他已经抬着轿子走过了整整一百五十英里路——爬高山,走峭壁,穿越人口稠密的平原,但他的头脑中时时刻刻都焦急地揣测着考试的结果:考榜贴出来了吗?我考中了吗?他没有足够的钱,不能留在城市里等待考榜揭晓。由于抬轿时间过长,他的双肩已经肿得老高,还被轿杠磨起了水泡,阴郁的生活正笼罩着他。这天,他来到了这座又高又陡的山下,抬头望着高高的山顶,想到要抬着沉重的轿子向上爬,他简直有些窒息了。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报喜官”的锣声,他们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喊着那些考中的幸运儿的名字。这些“报喜官”就靠考试过活。考试结果一揭晓,他们就立即上路,去给那些家远的考中者的亲朋好友报喜。他们很容易辨认,因为他们一般四人同行,带着铜锣,时不时地敲几下,一边高喊着考中者的名字。

    他们越来越近,秀才紧张地聆听,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但考中,而且高居榜首,也就是说,他现在是省里的一流学者了!他完全沉浸在兴奋中,现在金钱、荣誉对他都是唾手可得,而贫穷和痛苦都将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他放下轿子说:“我再也不抬轿子了!”可客人提醒他按照协议规定他应把客人抬回家乡。一阵犹豫之后,他决定继续抬下去,但有个条件:为攀登面前这座陡峭的山峰,他必须得到更多的报酬。这个要求得到了满足。于是轿杠再一次被放在满是水泡的肩上,秀才带着他的荣誉,迈着轻快的步子,心中欢快地唱着歌向山上攀去。他的名望很快就会传遍全省,他的名字很快就会出现在本省,甚至全国每一所学校和每一个秀才的家里,但现在他看上去是多么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苦力呀!为纪念这件事,从那以后,每当轿夫抬轿经过这座山时,他们都会停在山脚下,客人必须增加报酬他们才肯继续前进。

    第三和第四种学位的考试是在北京举行的。凡是能够通过考试,特别是考中翰林的人都有着光明的前途,可以在这个国家中谋到一个相当好的职位。不管他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身份,处在什么样的地位,只要中榜,他们就立即成了中国上层社会中的拔尖人物。考取翰林榜首的人有可能成为两省总督,治理两省,在那里他统治着四五千万人口,有着绝对的权力。

    但是,一种新思想正在这个国家传播开来,血管中流动的血液已不再去重复那持续了几百年的缓慢基调。正像《里普·范·威科尔》《里普·范·威科尔》(Rip Van Winkle):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所著《见闻杂记》中的故事及其主人公的名字。——译者注 中所描写的那样,“沉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古老的舞台已不复存在,年轻人正好奇地睁大眼睛,他们面前的景象决不允许他们再退回去扮演过去的角色。

    为父辈们所津津乐道的那些书和论题现在在年轻人面前已失去了吸引力。众多的西方观点像一首新鲜而又激动人心的乐曲传了进来,它们的共鸣声跨平川,越高山,穿峡谷,用那些伟大诗歌中从未提到过的一种全新的生活观念惊醒人们沉睡的心灵。一个新纪元的序曲奏响了,人们心中那些似乎已经永远泯灭了的梦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再一次成为他们那非凡的想象力中的主旋律。

    全国各地都建立了国立学校,学校里挤满了求学的少年。他们接触到了西方思想的奥妙,与此同时,过去中国人从不了解的大陆现在也开始呈现在他们的面前,使他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在中国,一个新的历史纪元开始了。那些曾容纳过一万考生的巨型大厅现在已被遗弃,孤零零地呆在一旁。它们的辉煌已经过去,大门在风中时开时关,巨大的蜘蛛已在房梁上安家织网了。仔细听,你能听到幽灵们的呻吟声,这是那些曾在这里获得了荣誉的人在感慨,是那些悲痛于帝国荣耀丧失的人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