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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观弈道人(1/2)

    纪晓岚晚年,对围棋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且自号"观弈道人"。他有两套特别的棋子,都是天然石料,圆润秀美,是朝鲜使臣郑思贤赠给他的。黑子是海滩的碎石,被多少年的潮水冲激而成;白子是一种贝壳,也让海水打磨得晶莹透亮。

    两者虽不是难得的物品,但捡寻起来,取其厚薄均匀、轮廓圆滑、色泽一致的,却要颇费功夫,非一朝一夕之力所能得到的。纪晓岚非常喜爱这副棋子,放在书斋里面,闲来把玩,后来被其友人范大司农取去。范氏死后,不知棋子下落,晓岚为之惋惜不已。

    纪晓岚与竹林寺主持了云和尚,是一对棋友。一日午后,晓岚趋访竹林寺,时逢了云和尚外出未归,晓岚就独坐廊下等候。及了云和尚归来,晓岚施礼诵道:竹林等僧归,双手拜四维罗汉;月门闲客住,二山出大小尖峰。"拜","四维"合为"罗"("罗"字的繁体字为"羅"),下联中"月门"合为"闲"("闲"的繁体字为"閒","二山"合为"出";"大小"颠倒相叠,正是一个"尖"字。上下两联,可谓绝妙之对儿。

    晓岚与了云和尚,下棋起来便忘记一切,直至深夜仍不肯罢休。小和尚来报,夜深寺门已闭,晓岚掷子以"闭"字出联: "门内有才方是闭";了云随口答道:"寺边无日不知时"。

    足见了云和尚也是一位饱学的高僧。

    在兵部尚书任上,纪晓岚曾督师赴粤。有一天晚上,和一位王姓棋友下棋,晓岚的棋艺本不如王某,但是一晚上却连胜两局,心中正感奇怪,意欲动问,王某却先开了口:"贵属刘鼎臣,承蒙纪大人器重,感戴至深,如今有个请求,托兄弟代陈,不知该说不该说?"“噢,原来这就是你今晚输棋的原因!"纪晓岚面有不悦之色,"有话请您讲吧。"“事情是这样的",王某小心翼翼地说:"刘兄想谋阳朔县的县令,希望纪大人鼎力成全。"“想做县令,还要选地方?哪有这么如意的事?"纪晓岚的话语,带着一股讥讪的意味。

    "纪大人乃是当今朝廷的重臣,圣眷隆渥。如肯出面保荐,想必不成问题。"王某陪着一副谄媚的笑脸,说出这几句恭维之词,显然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纪晓岚站起身子,背剪双手,摇摇头说:"倘若官可自择,在下宁肯放弃一品大员不干。做一名阳朔令,于愿足矣!"“纪大人您真会说笑话!"王某不相信纪晓岚的话。

    纪晓岚正色说道:"这是我的肺腑之言,绝不是同你说笑话。"“这是为何?"王某不解地问。

    "阳朔山水,秀甲天下!"纪晓岚说:"我阅兵过阳朔游览,至今仍梦寐不忘,若是能为阳朔令,置身画山绣水之间,其乐无穷,何复他求?"王某嗫嚅着还想再说什么。纪晓岚冷冷说声:"不必再讲了。"说毕拂袖而入,从此不再跟王某下棋。

    属吏刘鼎臣,听说这回事后,自惭形秽,便辞职离去了。

    纪晓岚棋瘾虽大,但不计较胜负,他常引用苏东坡的一句诗说:"胜固欣然败亦喜。"又极推崇王安石的观点:"战罢两套收黑白,一样何处有亏成?"早年在家乡读书时,纪晓岚曾听从兄纪方洲讲过一个故事:景城真武祠中,有一道士酷好下棋,人皆称之"棋道士",反倒隐没了本来的姓名。一日,方洲来到棋道士居处,见几上置一棋局,只三十一子,心想是棋道士外出了,就坐下来等待。忽然听窗外有喘息之声,走出来看时,原是棋道士和一个人夺一棋子。四手相持,力竭一齐倒地,而喘息之声大作。为争一局胜负,争执如此实在可笑。

    纪晓岚又曾听从兄纪坦居讲,丁卯乡试时,见场中有两个考生,画号板为棋盘,拾碎炭为黑子,剔碎白灰块为白子,对着不止,终场时,两人一齐交了白卷。纪晓岚认为,对弈之事,"消闲遣日,原不妨偶一为之;以为得失喜怒,则可以不必。"纪晓岚浮沉宦海,对世态炎凉感受颇深,也将之比作局中对弈,更颇有一番哲理。他的结论是:不求胜负,"言则易耳"。

    从乌鲁木齐被召京城的那年冬天,有人拿来一幅《八仙对弈图》,求他题诗。上面画的是韩湘子与何仙姑对局,吕洞宾、汉钟离、蓝采和、张国老和曹国舅,五仙旁观,而铁拐李超然局外,躺在树下的石头上,枕着葫芦酣然而睡。此画意境深远,颇富启迪人生的意义。纪晓岚为之所动,题诗两首。

    其一

    十八年来阅宦途,

    此心久似水中凫。

    如何才踏春明路,

    又看仙人对弈图?

    其二

    局中局外两沉吟,

    犹是人间胜负心。

    哪似顽仙痴不省,

    春风蝴蝶睡乡深。

    纪晓岚自迹生平,也同苏东坡、王安石一样,只是说说罢了,未能自践其言。他自号"观弈道人",也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罢了。

    他与和珅的争斗,此时期虽然显得风平浪静,但在心中一刻也未曾休止过。只是晓岚看皇上偏袒和珅,和珅更是有恃无恐。于是,晓岚时时注意回避,避免与和珅正面交锋,像局外观棋一样,静观默察。

    丙午年,和珅指使家人刘全,在京中买了一处地盘,为和珅营造府第。为了免除朝中大臣的议论和弹劾,一切事宜都用刘全的名义办理。但其建造格局,超出了清廷的规制,被人们看了出来,引起朝官们的义愤。清朝建造房屋的规格是很多的。比如除皇帝外,任何人都不得用黄琉璃瓦和绿琉璃瓦;房的规模,王爷也不得超过六六三十六楹房屋的房间数,不得超过九百九十九间半。超过了便算违制,应受到处罚。

    御史曹锡宝与纪晓岚私交甚深,曾隐语说出要参劾和珅,纪晓岚也不好明说,就以宋人《咏蟹》诗中的两句赠曹锡宝:水清讵免双鳌黑,秋老难逃一背红。

    意思是说,现在参劾和珅,恐怕时机不够成熟。但曹锡宝没有听从纪晓岚的告诫,毅然上了一道奏章,参劾和珅家奴刘全建造房屋规模宏大、服用奢侈、器具完美,恐有倚借主势,招摇撞骗之事。

    乾隆皇帝当时在热河行宫。看过奏折,心中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状告刘全只是虚晃一枪,锋芒所指是对准了和珅的。皇帝知道曹锡宝与纪晓岚有私交,便怀疑是纪晓岚因上年海升殴死妻子吴雅氏一案,对和珅心怀仇恨,唆使曹锡宝参奏,以图报复。

    六月底的一天,纪晓岚在直庐当值,忽听传来一声:"左都御史纪昀接旨"。纪晓岚赶忙跪在地上接旨,原来是乾隆皇帝给军机大臣和他本人的谕旨:"前据曹锡宝奏:和珅家人刘全房屋宏大、服用奢侈、器具完美恐有招摇撞骗等事一折,已交留京王大臣等查办矣。曹锡宝如果见刘全倚藉主势,乃徒托诸空言!或其言本欲参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故以家人为由,隐约其词,旁敲侧击,以为将来波及地步乎?或竟系纪昀因上年海升殴死伊妻吴雅氏一案,和珅前往验出真伤,心怀仇恨,嗾令曹锡宝参奏,以为报复之计乎?此乃朕揣度之意,若不出于此,则曹锡宝之奏何由而来?著留京王大臣,详悉访查询问,务得实在情节。

    朕于此案总期根究明白,并非因此一虚言欲治和珅,更非欲为和珅开脱。留京王大臣等不可误会朕旨,将曹锡宝加以词色,有意吹求,使原告转为被告,亦无是理。务须平心静气,虚衷详问。如曹锡宝果能指出全儿借端撞骗款迹,访查得实,即一面从严审办,一面据实具奏,不可同和珅稍存回护。若稍存回护,是乃陷和珅亦自陷也。"“又据和珅称:家人全儿已到热河,曾面加诘问。伊供:'不但从不敢招摇滋事,交接官员,即所谓房屋宽敞,器具完美,容或有之,亦非可挟以出外之物。我于曹御史名姓素未闻知,彼又何从目睹,等语,虽系一面之词,亦尚近理。曹锡宝身为言官,必不至下交奴仆,其车马衣服,尚可云遇诸路途,至房屋宽敞,器具完美,非身临其地何能知悉乎?至全儿代伊主办理崇文门税务有年,稍有积蓄,盖造房屋数十间居住,亦属事理之常。从前及现在,内外大臣家人中似此者恐亦不少,若无似殷士俊等之有真脏实据,概以车服房舍之故,查拿治罪,则在京大臣之仆,安得人人而禁之!且必人人侧足而立,亦断无此政体。设或全儿在崇文门代伊主经营税课,于额税之外私有加增,若累商民以肥私囊,绵恩签派番役,一经访查无难得实。傥王大臣等严行察访,全儿并无生事疑迹,而曹锡宝徒以无根之言,遽行陈奏,以博建白之名,朕又何能以空言遽入人罪乎?将此由四百里谕令留京王大臣等并令纪昀知之。即将查讯情形先由四百里驰奏,不必俟本报之使。钦此。"听完皇上的谕旨,纪晓岚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尽管皇上摆出的是一副公正无私不弃不倚的面孔,但这里边的真意,正是对和珅的偏袒回护,纪晓岚心想本来自己没参与此事,是局外之人,皇上却偏偏把他拉进来。假如曹锡宝不能指实,因而获罪,就要株连到我头上,这便成了对局者负局,观弈者获罪了。

    纪晓岚回到家中,坐卧不安,更不敢与曹锡宝接触,唯恐授人把柄。那年因卢见曾案所受牵连,至今他心有余悸。再说眼前这件事,如果不把别人牵扯进去,即使曹锡宝不能指实,皇上也可能会宽宥。因为皇上常以明君自喻,摆出了一副从容纳谏的姿态。一旦牵扯到别人,则成了阴谋谄害,问题性质就变了,保不准皇上多疑,一怒之下会从重发落。

    有人从热河回京,纪晓岚派人探听和珅的情况,听说和珅处之泰然,似乎此案与他毫无瓜葛。这下纪晓岚更担心了,和珅恃宠仗势以守为攻。以此看来,曹锡宝这方面凶多吉少。

    纪晓岚怀着恐惧的心情,写下了一首《又题秋山独眺图》:秋山高不极,盘磴入烟雾。

    仄径莓苔滑,猿猱不放步。

    杖策陟巉岩,披榛寻微路。

    直上万峰巅,振衣独四顾。

    秋风天半来,奋迅号林树。

    俯见豺狼蹲,侧闻虎豹怒。

    立久心茫茫,悄然生恐惧。

    置身岂不高?时有蹉跌虑。

    徒倚将何依,凄切悲霜露。

    微言如可闻,冀与孙登遇。

    事态的发展正如纪晓岚担心的那样,皇上回护着和珅,及其家奴刘全,却谕令军机大臣,杀气腾腾地逼向了曹锡宝。曹锡宝身为御史必不下交奴仆,交则罪在不赦,不交又何以知道刘全房屋宽敞,器具完美?军机大臣们按照皇上谕令中所授机宜,不去纠察和珅家奴刘全,却将锋芒转向了原告曹锡宝。曹锡宝只好说道:"我与和珅家人全儿向来从不认识,即伊在崇文门管理税务,我并不知道,伊于额税之外有无擅自增加另项情弊亦未有人说过。我因闻全儿住房服用甚是完美,于路过兴化寺街留心察看,见其房屋甚是高大,我想伊系家奴,焉有多资造此华屋?恐有借主人名目招摇撞骗之事,是以具奏。"曹锡宝这样回复,乾隆皇帝仍不满意,继续穷追不舍,大有不揪出幕后之人而不罢休之势,又谕令军机大臣等:"曹锡宝既云全儿情弊从未有人说过,又未亲到伊家,何以又称'闻全儿住房服用甚是完美'。究竟闻自何人?

    必有着落,非有人说过,则曹锡宝何以知全儿往兴化寺街,而经过时即留心察看?况京城内外,大街小巷,房屋甚多,御史又无逐户查访之理,若非中有成见,何以独于全儿住屋如此留意耶?著王大臣令将全儿滋事不法之处究竟闻自何人,据实明言,毋再任期狡饰,并令都察院堂官及步军统领衙门司官一员,带同曹锡宝,先至刘全家查看,再到阿桂等官家及用事人家住处周历查看,如各大臣家人住房并无如全儿之多,即治以越制之罪;若阿桂等家管事家人住房有全儿多且大者,则当诘问曹锡宝何以专不参劾之故。"乾隆包庇和珅及其家奴全儿的态度,已经毕露无遗。曹锡宝后悔没听纪晓岚的劝告,多言招祸,只好硬着头皮,咬定纪晓岚没参与此事。最后乾隆以曹锡宝参奏不实,给以革职留任处分,没有扩大事态,酿成大狱。纪晓岚在惊恐中度过几月,心里才踏实了一些。自此而后,纪晓岚更加小心谨慎。但当时株连之狱频兴,他心中也没底,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将他牵连进去。

    乾隆五十五年,发生了内阁学士尹壮图参奏案,纪晓岚与壮图之父尹松林为甲戌同年,壮图入词馆后,又常以诗文制作请教,交往颇密。此案虽没明显涉及纪晓岚,但株连之惧又着实使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年,正是乾隆皇上的八十万寿,纪晓岚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写下了大量歌功颂德、逢迎阿谀的文字,除了前后提到的八旬万寿联,尚有《八旬万寿锦屏赋》、《蛮陬贡象颂》、《礼部恭请举行万寿圣节庆典事折子》、《恭谢八旬万寿升秩贷宗展仪阕里直隶广学额免积久加赈一月折子》、《御制节前御园赐宴席中得句恭跋》、《御制寿民诗恭跋》、《御制八徵耄念之宝恭跋》等,而在那篇"祈增舜寿"的《祝釐茂典记》中,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全面歌颂了这位临御五十五年的皇帝的文治武功,弘历简直是功盖三皇,德高五帝,对比尧舜,千古以来第一名英明伟大的皇帝。试看其中几句:"乾元各正,虽溥育天寰中;巽命重申,再加施于格外;更于颁诏之后,命普免天下钱粮。九州成赋,为数原多,一体蠲征。承因最溥,滋培有素,已两停转粟之舟;敷锡无疆,又四辍催租之吏。膏雨一时而再降,九谷增蕃;福星每岁而移躔,三年遍到,固宜尧封禹甸,人人后舞而前歌"乾隆看这篇祝颂文章,在众多的颂扬文字中,最为华美,当然十分满意,飘飘然几列仙班。偏偏在这年十一月,服阕仍授内阁学士的尹壮图,不识时务,直言参奏:"近有严罚示惩而反邻宽纵者,如督抚自蹈愆尤,不既罢斥,罚银数万两以充公用,因有督抚等自认应罚若干万两者,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既清廉自矢者不得不望属员倾助,日后遇有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项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告其玩易之念,清水停罚银之例,将罚项改记大过若干次。如才具平常者,或即罢斥,或量与京职,毋许再膺外任。"本来尹壮图是一片忠心,直陈弊政,但他却是不识时务,显得执拗、天真和迂阔了。奏折触怒了乾隆皇帝,令他将其所指督抚是谁?逢迎上司者是谁?借端勒派致有亏空库项者何人?一一指实。

    尹壮图复奏:"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经过各省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抵皆然。若问勒派逢迎之人,彼上司属员授受时,外人岂能得见?徒以道路风闻,漫形牍奏"这与纪晓岚的:"尧封禹甸,人人后舞而前歌",是何等地不同?于是更加触痛了弘历的逆麟。皇帝在上谕中这样写道:"朕披览再三,折内并未指实一人一事,仍系摭拾浮辞,空言支饰朕临御五十五年,子惠元元,恩施优渥,普免天下钱粮四次,普免各省漕粮二次,为数何谛万万?偶遇水害天灾,不惜千百万帑金补助,抚恤赈贷兼施,蔀屋穷檐共占实惠,凡身披恩膏者,无不家喻户晓。小民等俱有天良,方将感戴之不暇,何至蹙额兴叹相聚怨咨?或系尹壮图往来途次,闻有一二小民为胥役扰累者,向其陈诉,尹壮图亦即当据实奏闻,朕必差大臣往办。但此系闻之何人?于何处见此情状,亦令其据实指出。即所言月选官传说缺分美恶,亏空数目,似属确有见闻,据以入告,而折内又云仅属风闻,并未目击,究竟此等传闻之语,出自何人,其绝无姓名可指乎?

    尹壮图又请简派满州大臣同伊密往各省盘查亏空。不但朝廷无此政体,且各省吏治不同,库项充盈者无待盘查,即或偶有亏短之处,一闻钦差启程信息,早已设法弥补,名曰盘查,仍属有名无实。合计天下州县不少千余,即使经历数年尚不能盘查周遍,在尹壮图之意亦知事有难行,不过自揣学问才具均属平庸,内而不能升任侍郎,外而不能简派学政,至尚书、督抚之任更难梦想,欲借此奏见长或幸录用,又可借盘查之名,沿途吓诈,希得资助,可以名利兼收。此等居心,岂能逃朕洞察?朕自御极以来,至今五十五年,寿跻入帙,综览万机,自谓亲政爱民,可告无愧于天下;而天下万民亦断不泯良怨朕者。此据归政之期仅有数载,犹恐年髦倦勤,稍有弛懈,惟自孜孜,冀仰答昊苍鸿贶。每于召见内外大小臣工时,以朕办理庶务情形,时加咨访,佥称朕精神强固,办事日益勤励。若如尹壮图所奏,则大小臣工等皆系虚词贡谀,面为欺罔,而朕五十余年来竟系被人蒙蔽,于外间一切情形全无照察终于不知矣。著尹壮图将所奏直隶等省亏空者何处?

    商民兴叹究系何人?月选官议论某亏空若干?又系闻自何人传说?逐一指实复奏。"尹壮图上疏皇帝革除敝政的良好愿望,就这样被乾隆曲解了。他简直成了一个心怀叵测的野心家,在皇上的追问之下,只好陈山西巡抚长麟等人亏空营私,皇上对长麟大加袒护,说长麟平日办事认真,声名实好,继而又派侍郎庆成带同尹壮图前往山西盘查。

    长麟本是和珅的党徒,四外勾结,早已通风报信,预为布置,挪移弥补,自然查不出亏空。

    于是,乾隆通谕内外,说自己诞膺景命,不绍宏图,保赤诚求,无时不以爱民为念。凡泽民之事,敷锡愈溥,不仅明朝所无,就是上溯三代,下迄宋元亦复罕有伦比。天下万民无不身被恩膏,共知感戴,而尹壮图"蹙额兴叹"之语,"不但诬地方官以贪污之罪,并将天下亿兆民感戴真诚全为泯没,又朕五十五年以来子惠元元之实政实心,几等于暴敛横征之世。"这道通谕,实际上就是定了尹壮图"莠言乱政"之罪。结果,尹壮图言无实据,查无实证,"诬官诬民诬皇上"。军机大臣和珅,看有机可乘,便使出了杀手锏,奏请将尹壮图拟斩!

    消息传来,纪晓岚这位"观弈道人"再也沉不住气了。本来与甲戌同年尹松林交情颇深,其子尹壮图入词馆后,多向纪晓岚请教,深受纪晓岚喜爱,纪晓岚哪忍心眼巴巴地看着让和珅将他推上断头台?"局中局外两沉吟,都是人间胜负心"。和珅要置尹壮图于死地,不正是乘机为长麟携私报复吗?

    纪晓岚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要为尹壮图上殿面君,奏请圣上宽赦。本来以"局外观棋"而自律的观弈道人,这回终于按捺不住,走到局中来了!

    纪晓岚见到皇上,跪在地上叩头说道:

    "吾皇万岁万万岁,庸臣纪昀,叩谢圣主隆恩。"乾隆不动声色地说道:"老爱卿起身。朕来问你,何事谢恩?"“吾皇圣明,爱育万方,仁施无已。谋衡及早,时筹划于几先;事来必然,亦周防于意外,今年直隶河间等府,二麦歉收。圣主体恤灾民,降下隆恩,命截漕粮五十万石备赈。故乡百姓身被恩膏,纪昀自当恭谢圣主恩惠!"纪晓岚这几句话,说得皇上心里甜滋滋的。乾隆说声:"朕知道了。"纪晓岚偷眼看看皇上的脸色,接着说道:"微臣纪昀,北地庸材,伏念久承圣上恩宠,唯思忠勤报国。三十年来,臣勤勤恳恳,不放因循苟且,稍有纰漏。今者臣来觐见,是想奏请皇上,在京城之内,延期开设粥厂。可讲与不可讲,恭请圣上明示。"“噢,老爱卿,详细说来,朕且听一听。"乾隆说道。

    纪昀接着说:"圣上命截漕放赈,百姓深感隆恩,皆颂吾皇上仁慈,万寿无疆。臣思领赈百姓,有极贫次贫之不同,次贫之人,可以支持待赈,不肯轻去他乡;至极其之户,一闻米贵,不能不就食地方,近京之处,多先赴京城,佣工糊口,恐聚集日众,未必能人人得所,又业已扶老携幼,拮据得至,势难即返就粮。是此项极其流户,以极其之故,离弃乡井,转不能同沐皇仁,似为可悯。定例每年自十月初一日起,至次年三月二十日止,五城原设粥厂十处,每日领官米十石,由坊官煮粥,多来流户,原可同赈,但自夏至冬,为期尚远,恐其民迫不及待,且人数较多,米数亦未必能敷。伏思偏灾不过四府,赈米有余,请于原额五十万石内,酌拨京城数千石,以六月中旬为始,每厂煮米三石,至十月初一日后,则于原额十石以外,加煮米三石,仍均以三月二十日止。陛下倘能准奏,饥民感谢涕零。仁政所施,天下承平,纪昀谢主隆恩!"说着纪晓岚跪在地上叩头谢恩。皇上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朕尚未准奏,你倒先谢恩了!呵呵呵呵,那么朕便准了你的奏请!"本来,纪晓岚对当时的弊端,看得十分清楚,但皇上是喜欢听好话的,他哪里敢讲一句朝廷的坏话?就在皇上举行八十万寿庆典之时,阿桂、和珅、福康安、金简等总理称庆事物,皇帝虽然也假惺惺诏令节省,而群下奉行的,是务极侈大。内外宫殿,大小仪物,无不新办,自京城至圆明园,楼台全以金珠翡翠装饰,假山上添设了寺院人物,装上自动装置,一动机关,门窗就自动开合,人物活动也栩栩如生。营办这些事项,少说也要几亿金,但却一毫也不许动用官帑,哪里来的?外而各省三品以上大员,都有进献;内而各部院堂官,悉捐米俸,又让两淮盐院,纳金四百万。大小仪物,在南京营造,到期再运到北京,所耗巨资,不全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吗?谁敢说半个'不'字?

    也就在前一年的夏秋之交,关东发生水灾。辽阳以东,殆同赤地,自盛京至山海关,比辽东稍胜,饥民之号丐者,至燕京相续,冬季酷寒,皇城内冻死的人很多。即便如此,纪晓岚只能在庆祝皇上八十万寿的《祝釐茂典记》中写道:"虽席豫而履丰,恒戒奢而示俭观瞻所系,惟昭帝制之庄严;节度斯存,不极人工之巧丽。盖我皇上执中建极,规矩生心;称物品施,权衡合道。义当修举,虽亿万而无辞;事近纷华,即纤微而亦谨。"纪晓岚这吹牛拍马的本领,哪能不说是皇上的高压统治挤出来的?今天纪晓岚也是先将皇上颂扬一番,皇上一高兴,便准了纪晓岚的奏请。

    其实,纪晓岚奏请增拨粥厂赈米,延期放粥一事,只是投石问路,看看皇上的心情如何。他知道只要皇上高兴了,尹壮图的案子就好办了,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皇上很爽快地答应了这第一件事,那下边再奏请什么,都有八成的把握。

    于是纪晓岚继续说道:

    "吾皇上念切尧咨,恩深禹甸,课晴问雨,每先事以绸缪;发政施仁,必及时而补救。昨已命截漕备赈,恤四府之灾区;今复加惠延期放粥,救千万之流民。有加靡已,共知此日之天心;宁滥勿遗,益信从前之圣谕。恐黎民之迁徙,先期而示以黄麻;防黑吏之侵渔,临事而惕认白简。纤微必到,识典相体恤之心;诰诫维严,信务使实治之意。觉五十五年之久,圣慈与岁而俱增;溯两千载以来,旧史从前所未见。即父母家庭之爱,无此周详;惟乾坤帱载之功,方兹高厚。邦畿千里,愿长分太极之泉;眉寿万年,期永注长生之箓。"这滔滔不绝的颂词,将皇上吹嘘得沾沾自喜。纪晓岚看皇上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心想时机到了,便说道:"万岁爷,刚才为臣所奏,是'恭谢恩命截漕拨帑筹备直隶赈务'一折,信口奏闻皇上,不知有否欠当之处?"“很好,很好!呵呵呵;非老爱卿谁人能有此宏辩之才,朕正思如何赏赐于你呢。"“谢皇上,为臣尚有一事启奏,不知皇上是否允许?"“还有何事?你奏来无妨。"“臣不敢讲。臣怕皇上怪罪下来,臣吃罪不弃。"“哎--,哪里会呢?你只管奏来,朕赦你无罪。"刚才纪晓岚把皇上捧到了五里云雾之中,飘乎惬意。纪晓岚的话,皇上句句爱听,便催促纪晓岚快讲。

    “皇上真的不怪罪为臣?"纪晓岚要砸实好了再说。

    "真的不怪罪于你!"

    “那为臣要讲了?"

    “几十年来,朕处处对你备加体恤,何曾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