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9 旧梦重圆(2/2)

那儿玩,那是个很美丽的城市。荷西他……""伊丝帖,我看我们还是别傻傻地坐着喝酒了,我们也去唱唱歌,跳跳舞吧,你看他们是多么快活埃""Echo,你难道就一点点也不愿再听听有关荷西的事吗?难道说,一个男孩子,他痴痴地爱了你六七年,等了你这么久,却连让你静下心来听一下他对你怀有的深情都不值得吗?

    Echo——"

    "伊丝帖,哎,你明知道,说了也没用的。不过,我答应你,我可以倾听。"

    "怎么会没用呢?Echo,你和荷西在一起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你们互相了解,你们使彼此都感到快乐。荷西很傻,他一直以为你和他一样是在经历着爱情,其实你一直都把他当小弟弟看待,当然,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的,只是他宁愿相信你是爱他的罢了。直到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向你表白了他对你的爱恋和他希望将来能娶你的决心,你亲口拒绝了他,他才知道原来只是他一个人在做梦而已。那天晚上,他蒙着被子整整哭了一夜,嘴里一直低声呼唤着你的名字,Echo,你知道吗?我当时是非常恨你的,因为荷西的样子非常惨,谁看了都会心痛得不行。"

    "伊丝帖,以前的旧事,还是不要重提的好。我那时确实是做得狠心了一些,但我这是为了荷西好,我也不希望失掉一个好朋友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在对荷西的这件事上,我惟一觉得后悔的,觉得有愧的地方便是我不应该任由荷西的感情发展下去,我比他大,我应该理智一些。"

    "可是,Echo,这并不是一件旧事,荷西对你的爱并没有在那一夜随着他的泪水一起流尽,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没有为他冲淡一些,反而促成着他的积累。到今天,他对你的爱不仅没有改变一点,反而被他自己酿制得越来越浓郁起来。他……""伊丝帖,我可以这样跟你说,我和荷西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比他大了许多,在感情上,我经历得太多太多,而他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我们不合适。对于他,我不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这样对荷西太不公平太残忍了……""Echo,如果你连让他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给他的话,那么你对荷西更不公平,更加残忍。"

    "伊丝帖,不仅仅是荷西,还有我的问题,我现在对恋爱对婚姻很失望。我很小就对婚姻怀着美好的憧憬,我疯狂地幻想着嫁给我所爱的男人。从我交上第一个男朋友开始,初恋的时候,我便渴望着嫁给我的男人,可是到现在,我经历过的情感不在少数,我仍然是孑然一身。我的祖国有一位女作家,她叫张爱玲,她的作品中有这样一句话:'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最起码,我现在尝透了在爱情上受伤的滋味。伊丝帖,我也试不起。"

    "好吧,Echo,我不再强求你。不过,你同荷西,朋友总是要做的吧?给他写封信吧,好么?他真的是很想念你啊,上次他托人给你带了信去,你没有回,他很痛苦。Echo,答应我,就算问候一下老朋友,你也给他写封信吧。求你了。"

    伊丝帖按住Echo的手,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乞求之意。她紧张地盯着Echo,生怕Echo的嘴一张,便从里面蹦出个"不"来。

    "好吧,伊丝帖。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写给荷西的。"

    伊丝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兄请命"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她快乐地说:

    "问候的话就行。只要你肯写,ECHC,就算是最普通最简单的话都足以让荷西高兴得跳起来。"

    听到这话,Echo又有些犹豫起来。荷西是极有心的呵,而她,她的心,在那几乎是亡夫的疼痛中已经死去了,随着德国教师的温柔的笑容一起升到天国去了。她现在是无心的人呵,她怎么能够以自己的无心来对待荷西的极有心呢?

    不做也罢,不要再挑起事端了,Echo对自己说。

    于是,Echo对伊丝帖说:

    "啊,伊丝帖,我,我……啊,虽然我已答应给荷西写信了,可是我却没法给他写信。你知道,我离开西班牙已经太久了,虽然我还能说西班牙语,但是我已经不会写西班牙文了,怎么写呢?"

    Echo当然会写西班牙文,这不过是找理由罢了。谁知伊丝帖却将计就计,马上就去取过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又拿出一张白纸来,说:"今天正好我刚去邮局买了十个信封,我男朋友去外地出差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这白纸是我用来打草稿的,好在能写就行。Echo,既然你说你不会西班牙文了,那就由我来帮你填信封,你来写信的内容。如果你连西班牙的问候语都不会写了,那么你用英语也可以。反正你已经答应要写了,趁着我在,免得你又要去找别人帮你填信封,而且明天我就要去邮局,我帮你带去寄了,也省得你自己又跑一趟了,所以,你现在就写吧。"

    Echo没有料到伊丝帖竟会随身带着信封,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写是不可能的了。Echo无奈,只好用英文写了一句话: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

    伊丝帖立即将信装好,放进了手提包里。然后她告诉Echo她还要赶回去给男朋友写信。

    "对不起,Echo,我不能陪你了。你也不要玩得太晚,酒少喝一些。他们会一直陪着你吗?"

    "会的,她们三个和我住同一个宿舍,她们的男朋友会尽心尽责地把我们护送回去。伊丝帖,没问题的,你放心。谢谢你。"

    聪明的伊丝帖知道她们和Echo住在一起后,便在同她们道别的时候,用一种礼节性的话语装作是漫不经心地打听到了Echo的电语号码,准备第二天和Echo的信一起寄给荷西。

    伊丝帖走后,Echo还是没有加入到又唱又跳的狂欢的人群中,继续一个人孤单地喝着红酒。

    今夜的寂寞让她如此的美丽,

    并不需要有人打搅她的悲喜;

    今夜的寂寞让她如此的美丽,

    并不需要有人探望她的委屈。

    荷西,荷西。

    哎,怎么又是荷西来乱了她的心?

    七年前,她在舒凡那儿负了最重的伤,逃到西班牙来,结识了荷西;七年后,她背着的是最惨的亡夫之痛,又一次逃到西班牙来,等着她的仍是这一个荷西。

    生活就是这样的富有戏剧化,常常让你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睁开眼,仍是回到原点上。这一次,荷西又将会是Echo怎样的起点呢?

    却说荷西收到Echo的信后,自然是欣喜万分,但是打开来看却焦急得不得了,因为他不懂英文。后来这封信传遍了荷西所在的整个营区,竟没有一个人能读得清楚Echo这封短之又短的信。

    好在信封是伊丝帖填的,上面有Echo的地址。荷西便剪了很多潜水者的漫画,精心地贴在信纸上,还用笔勾出其中的一个漫画小人,旁边注上:这就是我!

    Echo收到这封信后,并没有回答。

    后来,荷西又用伊丝帖寄给他的电话号码,从南部打了长途电话给Echo:"Echo,我23日要回到马德里,你等我噢!"

    但是,23日的那天,闲着无事的Echo竟和几个朋友到郊区小城逛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黄昏时分才回到宿舍。宿舍女友告诉她,有个男孩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很着急很焦虑似的,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Echo早把荷西23日要回来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猜遍了所有的男性朋友,就是没想到荷西。

    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却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是Echo的一位女友——一位太太打来的。

    "Echo,你终于回来了。快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急事哦,你快点赶来,坐计程车,越快越好。"

    Echo赶忙乘计程车到了她家。

    这位女友一拉开房门,Echo就感觉她的笑容有些异样。客厅外还站着几个别的朋友,都是关系挺不错的。他们都平静地向Echo打着招呼,一点也不是一贯的又吵又闹的模样,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乎是一个式样的神秘兮兮的微笑,好像这屋里藏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他们要观看Echo怎样来寻找。

    女主人要Echo把眼睛闭上,然后才把她带进客厅里去。

    我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忙将拳头捏紧,把手摆在背后,生怕她在我手上放小动物来吓我。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根。

    ——三毛《一个男孩子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