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3 初恋(2/2)

着委屈。一次,一群男生起哄,说她喜欢"牛伯伯",为了辩白爱情,她使用了拳头,向这群光头小男生扑打过去。又有一次,她看到心上人被"牛伯伯"摁倒在地上往嘴里塞泥巴,觉得被塞的仿佛是自己,于是跑到厕所里呕吐不止。

    这种朦胧的情愫在当时Echo那幼小的心看来,意味着生命的一切,是刻骨铭心的,她心甘情愿地负荷着所必伴随着爱情而来的苦痛,爱得坚定,爱得执着,祈愿能嫁给"匪兵甲"做他亲爱的妻,并是一生一世决不反悔的。

    这样的情思持续了两年。小学毕业后,Echo考入了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匪兵甲"当初就不知姓甚名谁,这下更不知奔向何方了,Echo为此狠哭了一阵,但最终,那株因为"匪兵甲"而茁壮成长的爱情之树也终于在Echo越来越繁重的功课里枯了叶片,折了枝杆,倒在记忆中,最后风化成尘了,只剩下一个淡青色的光团和一个淡淡然的表情。

    如果说那些单恋和暗恋所常来的体验是喜忧参半的话,那么,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七姐妹集体约会则是Echo情感历程中的一部纯粹的轻喜剧。

    七姐妹是七个拜把姐妹,陈平是老幺,称七妹。约他们的是隔壁班的七兄弟,约了两次。

    第一张约会条子是七兄弟故意在走廊里骂七姐妹,引七姐妹出来后放在份笔袋子里掷过来的。地点是校外池塘边。放学后,七个女孩子背着书包朝池塘狂奔而去,心里觉得很快乐,很刺激。七兄弟却失约了。少女们捧着受了伤的自尊心,第二天照常上课,但在聚会的叽叽喳喳中不约而同地少了关于七兄弟的话题。

    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已是毕业典礼将近了。这一次没有纸条,七兄弟偷偷传过话来,要约七姐妹到延平北路的"第一剧场"看电影。七姐妹去了六个,穿着清一色的白衣黑裙。等在电线杆下的男生看见她们来了,马上朝"第一剧场"的方向走。女生们在几十米以外跟,男生们不口头看一眼。到了剧场,各自买了各自的票,进去后才发现双方的座位不仅不同边也不同排,隔了好远。

    电影散场后,坐同样的公车回家,却是前后车厢分坐。一起到站下车,男生和男生说再见,女生和女生挥挥子,便各自回家。于是,这场重大的男女约会便在双方没有讲过一句话的情况下结束了。

    想到这里,Echo禁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白石子铺成的小径已到了尽头,前方是一座古味十足的亭子。Echo走进去,四周有凉凉的风吹进来,让她觉得很惬意。她坐下来,又打开了舒凡的集子,这一次,她流泪了。她流泪是因为她发现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了,经过了那么多以后,她渴望爱情的心仍是一匹野马,她无法驾驭。

    她的心在艺术面前是**裸的,毫不设防的。她爱上了舒凡的文字,也爱上了写这文字的舒凡。

    钱钟书先生曾说过,如果你认为蛋很好,又何必管下蛋的鸡长什么样。而Echo却正是因为蛋太好,所以便热烈地爱上了下蛋的鸡。她把对艺术的热爱转移为对艺术家的热爱,她把对美的追求转换成对创造美的人的痴迷的爱情。于是艺术和美都是Echo的看得见和摸得着的恋人了。她渴望着成为艺术家的恋人,成为艺术家的妻子,她渴望着在同艺术家的肌肤相亲中实现对艺术和美的感性的体验和占有。

    这样的得到必须经过追求。

    Echo开始了追求,追得很苦,求得艰难。

    Echo在大学里,继续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在同学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了。

    一天中午,刚一下课,Echo便收到了一张汇款单。父母都在台北,生活费是不需要用邮寄的方式给她的,Echo当然知道这又是自己在灯下,以纸为田,以笔为犁,辛勤耕耘的报酬。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她在别人眼中得到了认可和欣赏的证明,这才是对她的真正具有意义的报酬。

    Echo拿起汇款单,微笑着端详。

    后面的周肇南,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从来都很崇拜Echo。她像前几次那样,在Echo一接到汇款单时便紧紧地盯上了。趁Echo不备,从后面一把将汇款单抢过来,抓在手中,便走到讲台上举起汇款单挥舞起来:"喂,各位,注意了,我们的陈平女士又有大作见于报端了,瞧,稿费已经寄到了。"

    (当时陈平已经为自己取了Echo这个名字,但只限于私人专用,台北的同学仍然叫她的中文名字陈平。)周肇南这么一喊,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许多同学都围拢过来向Echo表示祝贺。

    这时,周肇南又在讲台上喊了起来:"喂,喂,喂,各位别急别急。我们得先让陈平女士答应我们请客。前几次都被她有事有事地逃了,这一次,大中午的,谅她也找不出什么事来说,我们可不能又让她溜了,便宜了她。"

    周肇南的声音高亢,情绪激昂,这番"演讲"很富有煽动性,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请客"。

    Echo笑吟吟地站起来,很快乐他说:"请就请,谁说要逃了?

    要吃什么尽管报上名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第一,由肇南同学进行采购;第二,大家可以尽情地吃,不用客气,但千万不要超过我下半月的生活预算,不要'杀'我'杀'得太惨,来个片银不留。"

    大家都拍手叫好,又催促着周肇南快去。

    周肇南在讲台上跺着脚,故意作出一副苦瓜脸,茸拉着眼角说:"哎,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吃水忘了挖井人,不是我,你们今天能遇到这么好的事?过河拆桥,这么快就把我推下水,我真是吃力不讨好哟——"说到最末,竟悲悲切切地拖出好长一个哭腔来。教室里又是一片欢笑声。

    周肇南这才正儿八经地问道:"各位究竟要吃什么?"

    许家石,在班上和Echo争雄最激烈的同学,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站起来说:"我们中华民族最悠久的文化是酒文化。

    从古到今的庆功宴上,鸡没有,可以用鸭代替;猪肉没有,可以用牛肉,什么都是可有可无,可以替代,惟有一件东西是独一无二,万不可缺的,那就是酒。酒是代表浓情的东西,今天,我们也以酒为贺吧。"

    大家又是一齐说好,周肇南更是兴奋得不得了,说了声:"我去也!"便要冲出门外。

    许家石把她叫住,说:"那么急干嘛?这么多人吃的东西,你一个人搬得回来吗?还有啊,买酒别买度数高的,下午还有课呢;也别买价钱贵的,是个意思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大才子,你别这么有女人味行不行?"

    其实许家石不仅文章写得好、做事也极其细致周道,无奈遇着个急性子姑娘,真真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周肇南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叫上几个男同学便走了。

    Echo坐在大家的中间,谈着,笑着,好满足好幸福的样子。

    没过多久,周肇南的队伍便回来了,抱回了米酒、小茶和点心,在桌上堆了一大堆。

    有了吃的东西,教室的气氛更加热烈、更加轻松、更加和谐。

    酒喝下去后,更多的热力挥发出来。同学们喝着米酒,拍着桌子,大声地向Echo祝贺,有的甚至端着酒杯便邀请Echo一起唱歌,唱完再喝。

    大家正闹在兴头上,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所有的眼光齐唰唰地全聚集在这一个人的身上。原有的笑声、说话声、倒酒声、碰杯声、脚步声、掌声……全都嘎然而止,整个教室只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刚推门而入的这个人。

    这个人,穿着普通的衬衫,穿着普通的长裤,芽着普通的皮鞋;头发不长不短,没有什么特别的,长相不丑不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横溢的才华,他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在女孩子面前的孤傲,是台北文化学院独一无二的,像庆功宴上的酒一样。

    舒凡!除了他还有谁?

    哦,舒凡,舒凡,你竟肯来的么?你是来看我的么?如果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便要受着炼狱的硫火了。

    Echo觉得自己想流泪,想忍不住地叫出声来。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她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微笑着,端着酒杯。

    舒凡走着,走得不紧不慢的,很自如,很从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竟像人无人之境般的从容。

    Echo看着,心里慌得不得了,渴望得不得了,又怕得不得了。

    所有在教室里的别的同学都看着舒凡,眼神是或欣赏的或钦佩的或崇拜的,对于他们这群刚入学的大一的小弟弟小妹妹们,高年级的才子舒凡,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Echo与他们相比,眼神里又加进了痴,她是爱着舒凡的呵,她的心中是燃烧着炽烈的爱情的呵。她可以在众人之中,很倔强地在舒凡面前装作平静,可是她的平静都是像一座活火山那样的平静,爱情在她的心中早已淹成了大江大河,就像岩浆在地表下默默地奔流,等待着爆发的时候。

    就在舒凡推门而入,她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便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一个舒凡,她看着他脚步的方向,希望那是朝着自己的,心中升起了幻想,幻想着舒凡是童话中英俊多情的王子,而自己是光辉淹没在尘土下的灰姑娘,灰姑娘在等待着,等待王子一步步走近她,走到她的面前,含情脉脉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说:"亲爱的女士,能让我荣幸地请你与我共舞吗?"

    舒凡当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纵使他是多情的,他也不是童话中的王子,在他的眼中,Echo也不是什么灰姑娘,而是一个已在报刊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的名叫陈平的女孩。

    这个陈平,她的文字哀哀的,忧郁着、悲伤着,文中是一个惨白孤苦、悲愁迷惑的女孩,让人禁不住地怜惜,禁不住地心痛,一个花季的年龄,本应灿若春花,香若春花才是,是什么竟使她悲苦到这种地步。

    这个陈平,她的文字是不洗练的,拖沓缠绵,飘飘落落,她杜撰的爱情故事是不成熟的,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或聚或散,全在她这个作者的一念之间,以笔为判,随意而点,缺乏生活的合理性。

    但她的情绪是真实的,她运用文字的能力也不弱,她是有才气的,她是有灵气的,她本该和舒凡站在同样的高度,与之争雄的,但她竟自己在舒凡面前低下头来,心甘情愿地委屈着自己,并在这种委屈中钻探出莫大的快乐。能使人这样的,惟有爱情。

    像铁钉被磁石吸引那样,Echo的眼睛追随着舒凡。其实,从她爱上舒凡后,这样的追随岂止是一天、两天?

    三四个月的时间里,舒凡上哪里,她就上哪里,哪儿有舒凡,哪儿就有她的身影,她整个地成了舒凡甩也甩不掉的尾巴,追随着舒凡的又岂止是一双眼睛?

    她开始逃课,放弃自己的课程,跑到戏剧系的教室去旁听,只因为那是舒凡听的课,那是舒凡的教室。

    从来不光顾的小饭馆,她成了常客。她在一张桌子上摆上一副筷子,胡乱地点个菜,却不赶紧吃,只管拿眼睛去瞅那个在邻近桌埋头吃面的人。吃面的人吃完面就付帐出去了,她也急忙付了帐跟出去,桌上的饭菜还剩着大半。吃面的人是舒凡。

    有时她会站在站牌下等公共汽车,要在哪儿下车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发神经只因为舒凡要坐着这趟车上街。车来了,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站在与舒凡隔了三四个拉环的地方,看着那个让自己梦魂萦牵的背景,幻想着把自己的滚烫的脸颊贴上去。

    她就这样跟着,像耶稣的门徒跟随着耶稣。她爱着舒凡,为了爱,为了被他爱,她追求着,追求的方式却是胆大又不直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