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智慧人生(2/2)

  是的,这一代的女性踏上自我解放的征程,由自信到自强,已成功地跨越人生两个驿站。

    当然,还有一个驿站在女性的生命中至关重要。它可与事业平分秋色,那就是婚姻和爱情。

    不过,在《我的前半生》里,它并不再构成重点话题。

    从《我的前半生》里,我们可以看出亦舒的妇女观,也可以看出她对现代女性的出路与命运的关注。

    而这一切,不可能没有男性的形象参与其中。

    男性的任意所为,是那些被称为白领丽人的女人们所面临的最大的精神压力。所以亦舒不惜把他们漫画化。

    她几乎是极力去挖掘男性的很琐来实现对女性的礼赞,读来令人深有感触,虽然还达不到鲁迅作品中所蕴含的摧枯拉朽的力度。

    《伤逝》中的涓生脆弱自私,居然以"人是不该虚伪的"为遁词,说出了"因为我已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但在子君死后,他却永远地忏悔和悲哀着:"我想到她的死…我看见我是一个卑怯者,应该被控于强有力的人们,无论是真实者,虚伪者……"中国的知识男性觉悟到这一点,在当时无疑很具超前的意义。

    香港的涓生也承继了他的前辈的自私和卑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更缺少担当。

    他居然可以这样对毫不知情,毫无感觉的子君说:

    "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去住了。

    "你不知道?你竟不知道我外头有人?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道,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绒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一下子便残忍地宣告了他们十三年的婚姻结束。

    这对子君是很不公平的。

    并不是说子君不求上进的大安主义没有错,虽然唐晶说的也有道理:"跳探戈需要两个人,不见得全是史涓生的不是。"但是,这十来年,涓生从来没有鼓励子君与他携手共行在漫长的人生路上。

    他患了婚姻疲乏症,干脆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到外头寻找新鲜感去。

    因为嫌子君呆板,十几年如一日,他便找了一个当演员的情妇,相貌一般,素质不高,但演技尚可。

    史涓生和她一起上《秘闻》周刊,控诉子君的"无才无德"。

    这一着,倒让伤心欲绝的子君萌发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因为"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而使你肯沦为劣马,也不一定有回头率在等着你。"

    没有一生一世的事。子君的转折点到了。

    这样的男人,亦舒这样去"糟蹋"还不算,最可笑的是描写他想"覆水回收"的那一段。

    当子君还是他的妻,他只觉得她没有味道,像块美丽的木头,一点生命感也没有,就将她一脚踢出门去。

    当子君不是他的妻,在社会上历炼得活色生香,人见人爱时,他居然敢说想回来和子君复婚。

    这一下轮到手君不认识他了,真后悔当初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卑微的男人。

    她不是一只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史涓生觉得她无能,立刻快快滚开;史涓生发现她有药可救,又赶快爬回他身边——但偏偏,潜意识中史涓生就是这样想的。

    多么悲哀。不不不,于君到这时已很明白,她不必再回头,这一仗打到最后,原来胜利者是她。

    河东,河西,世事如棋。

    出来外头挣扎的一年来,子君已看尽了世上的男人。有自私的,有龌龊的,有善良的,有识趣的,有不同文不同种的,也有温文大方得体的。

    但是最值得咀嚼回味的是活生生的唐晶和子君本身。

    "他妈的,你跟我比?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外头苦干十五年,你在家享福十五年,现在你想与我平身7"把"国骂"都使将出来的是唐晶。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情意绵绵地在闹市念诗的也是唐晶。

    子君也不逞多让。

    听到"离婚"一词便惊慌失措得如堕下无底深渊,身体飘飘荡荡,三魂七魄晃晃悠悠,无主孤魂似的可怜巴巴的是子君。

    自食其力,活出七彩,捏一串小泥人就唬得鬼佬一愣一愣的也是子君。

    精彩是精彩了,不幸的是结局又落入老套子里去了。

    亦舒这边厢在控诉"婚姻如黑社会,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它可怕之处,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

    那边厢却又迫不及待地把唐晶、子君、包括子群都送进婚姻这个耸人听闻的"黑社会"里去。

    《我的前半生》最让人失望的是那结尾的一场"美丽的邂逅"。

    邂逅是一份惊喜也是一份忧伤,是一份感动也是一份失落,是一份牵挂也是一份快乐。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客。不相识的人,不经意地邂逅,彼此相视微微一笑就已足够。然后各奔东西,如飘萍各自流转,经年之后再回首,心中自有一份莫名的感动。

    遥想当年,诗人崔护在春游时,邂逅一美丽女子,一见钟情,但却把爱埋藏在心底。翌年复往寻访,只见亭台依旧,却不见伊人。感慨之余便题诗于门上: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遂成了一阂千古佳句,自唐代流传至今。

    这样的邂逅,多么让人荡气回肠。

    但是,子君和翟有道这么一邂逅,等于撮合了一段不知祸福的缘分,令人深觉无味。

    这样的结局当然不会比在子君独立生活得很好时要然而止,更有袅袅余音的味道。

    亦舒在此,考虑市场的需要比考虑作品的意蕴要多,这是毫无疑义的。读者一向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女主人公终于一伸冤屈,扬眉吐气,且找到一个完美的如意郎君,多么的振奋人心。

    读者喜欢这调调,作者就要跟着读者的意愿走。流行作品的基础是在读者的口味上。

    这就是亦舒的子君和鲁迅的子君另一种的不同吧?

    □ 作者:钟晓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