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钟情(1/2)

    我喜欢听情歌……很美丽的歌,常常响在耳边,令世界美丽不少。爱情根本不肉麻,表现得真诚坦白就可以了。

    亦舒《情歌》

    生存竞争的规律使一切生物把生存下去作为第一意识,而人却有时候忘记了这点,不外乎是人还有感情。

    世间万物之中,有什么东西能够完全不像人呢?一切都是在人眼睛里面呈现,被人的意识所解释。谁也不知道事物在别的生命眼睛里呈现出什么形状、什么颜色、什么模样或什么什么?

    就是这样。但,只能是这样吗?

    在亦舒的生命中,恐怕就是这样的了。

    知道她爱猫,爱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的花草。跟大自然的联系她其实不比任何一个典型的都市人要多,何况她根本就不爱旅行。清晨山野中的烟雾,黄昏平原上的浮云,只能任它们在那里舒卷自如罢了。

    她怕旅行怕到这份上:视乘搭长途飞机为一种刑罚,实在避不过了,必须上路,通常愁眉苦脸,心情像慷慨就义。

    明明一柜衣服,本可随意更换,旅行期间硬只准带两件行李;家里起码一层楼,可供四处游荡,住大酒店,只得小房一间,多么局促。

    除非有非见不可的人,除非有非办不可的事,否则拒绝出门。

    真正的假期应在家里度过,放下工作,在熟悉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下厨弄点吃的,然后四处胡混。每次上街以三小时为限,稍倦,则打道回府,再痛快地跳到床上。

    电话不听就不听,传真不复就不复,快活似神仙。

    这样的亦舒只好在她写作的空间里放纵。

    她曾钟情于恋爱。到女朋友家去,看见人家可爱的孩子,看到人家温暖美丽的住所,不禁有了愧意,为什么当初追求的竟是爱情,不是家庭?

    她只能归咎于自己成熟得慢,过分讲究感情。这年头,选个对象猛讲感情,谈何容易,结果元气大伤,精神受损,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何况张彻一句话就粉碎了她的希望。张彻说:"你晓得为什么没有人要你吗?因为你不会做太太。"

    但是做太太是什么意思呢?是否表示得一本正经,要会做人,要听话?要每天煮三餐饭、洗衫熨衣、照顾孩子、打扫地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她觉得煮饭是太麻烦的事。金宝汤与果酱面包,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肚子,只要填饱便可以,何必一定要考考究究,浪费时间。多看看探春如何骂人,似乎更有味道,更是快乐。

    做不做太太,也罢了。

    不过,又很遗憾没有收过情书。小时候她就有一大帮不喜欢讲话,但是非常爱写信的朋友,有男有女,但是还是没有收到过情书。

    信当然收过啦,但的确是很学术性的信。有时候讲一部电影,讲了十张纸;有时候讲一个人,也讲了好几封信;有时候只是说,某月某日一班人一块吃饭,你有空没有,有空就来吧。

    她还收过猜谜语的信,有人坐着无聊,就写信出谜语给朋友猜猜,朋友读了这样的信,也很快活,不过……就是没有情书。

    无奈何,只得去听情歌。各式各式的情歌,有时候曲子与歌者都忘了,那些很缠绵的字句,却还清清楚楚地背得出。

    她的小说里几乎每一部都插有情歌。

    好像"宝贝你不知道爱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如我爱你。"

    或者是:"明天如果你要这个世界,我自然有办法弄到;我会卖掉灵魂,然而不懊悔,但是你活着没有你的爱真是不可能。"

    还有:"那山上有钟吗?但是我没有听见过它敲响,不,我从来没听见过,直到我看见你。"

    这样的歌,都很写实。听了八百多次的"我除了爱什么都没有,八天一星期,我爱你。"还是不腻。

    情歌有各式各样好多种。亦舒觉得每一种都好听,偶尔哼几句,心里却是舒舒服服的,一点心事都没有,连"我心里有一朵小花,是水仙"这样的都好。

    当然,在我们写这本书的时候,亦舒已进入了人生之秋,狂热之气已成管末,凝思与怀旧潜入并逐渐垄断其情怀。

    人到中年……将此四字默读数遍,不需补充什么,就能令人平静,举首望天。

    她甚至已开始称自己的先生为老伴了,取的可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之意?

    而自己,更是"家有一老,如同一宝"的那个"老"了。

    在收获的问题中,仍然流露出秋境的悲凉——微笑式的感伤:从圣坛掉落的碎片;生理纠缠着心理;正在上升的巅峰感受;豁达地体味着古老的死亡主题…值些全是秋天的触角。

    她觉得自己生命的春天很短暂,十八岁以后,就开始老了。

    不是面貌身体上的老,面孔上没有什么变化,体重老是那一百磅上下,老的是心灵。

    十八岁已觉沧桑,那真是很吓人的。才刚在明报当记者,别人还在指着说着,那么小,就出来跑天下了,自己却已感到跟同龄人无话可说,什么事都扎在比她大一大截的朋友圈子里,连谈情说爱也要找中年人才觉不辱没了她。

    生活的曲折便由此而来。

    伟大的犹太人这样要求自己:"第一次就必须做对。"他们珍惜抉择已达到极致了。

    以此去印证爱的足迹,亦舒会苦笑,但说到写作,她却会微笑。

    当然还有对青春的赞美与对美丽的欣赏,在亦舒那里,也颇有爱不忍释的钟情。

    这从她的杂文里尤其看得出来,它们的主观性如此之强,使我们阅读时常在一些地方被"咯"了一下,有迈不过去的感觉。但过后,不得不承认,正是缺陷助长了才气。

    我们可以凭借缺陷在亦舒心灵中的位置,找到她最柔软的部分——她也不是永远玩弄刻薄或赏识刻薄的。

    你看,她对美丽的女孩子正是多么的欣赏,纯粹的外表美已让她在公众场合惊艳,在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管什么内在美。

    她只看到那女孩子梳着一个童花头,头发漆黑发亮,前刘海遮着双眉,画着深深的眼圈,眼睛水灵灵,看过来就令人心一跳。装扮是浓艳了一点,但是青春气息毕露;俗气是俗气,不过美丽实在是美丽。

    像这样的女孩子,她想大概便是所谓颠倒众生的女孩子了。女人都要忍不住盯着看,男人的感受又该如何?世界上美丽的人还是有的。

    在亦舒的词典中,有的女孩子,只是可爱,有的女孩子,是满酒,有的女孩子,是标致,但是什么都比不上美丽的女孩子。

    即使好多人说光美丽有什么用,或者她很肤浅呢,很庸俗呢,很策呢,甚至很坏,美丽不过是外表而已,如果没有了内涵,还是废话。

    亦舒依然固执己见,怎么样都情愿选择美丽的东西,如果做了男人,女朋友非得美不可,追求得到与追求不到,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正是从这种观点出发,她才能创作出《玫瑰的故事》,使亦舒一举成名。

    黄玫瑰就是那么一个颠倒众生的女孩子,她只是美丽,内涵是没有的;也读了三个大学文凭,只不过是为她的"吃、喝、玩、乐"增加更多的情趣罢了。就是这么一个人儿,却轰轰烈烈地美丽了一辈子,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一辈子,直让人叹为观止。

    更要命的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美丽,如同一朵花,开放得灿烂,那是由人的眼睛看到得出的结论,它自己是不顾不管的。该开了它开,该谢了它谢,遵循的是自身的规律。亦舒觉得像玫瑰这样的女孩子干什么都有"豁免权"。

    《胭脂》中的杨陶也值得一提,那同样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因为美丽,亦舒也给了她许多特权,目的只有一个,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她的青春时代。

    她不想读书,家里人也随她去,她"抢"了母亲的男朋友,母亲也依然祝福他们。

    但亦舒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爱的,她其实也很挑剔:

    牙齿刷得不白的女孩子我不喜欢;头发干燥飞来飞去,又开又脏的女孩子,我不喜欢;房间整理得不整齐的女孩子,我不喜欢;几天不洗内衣裤的女孩子我不喜欢。见到男人马上低声下气的女孩子我不喜欢;爱做作撒娇撒痴的女孩子我不喜欢;甘心做寄生虫的女孩子我不喜欢;虚伪的表情化的女孩子更不喜欢。多嘴的女孩子很少可爱,没有性格的女孩子很难服人,太优柔寡断的女孩子讨厌,过分理智的女孩子不算女孩子。似乎亦舒只怜惜美丽的女孩子。

    很早就听亦舒说过,有朝一日要是有了女儿,一定会让她随心所欲,过着无拘无束的童年与少年生活。

    是的,在这个时代,甚至在可望的将来,女性的解放都是有限的,女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