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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成化和弘治统治时期,1465—1505年(1/2)

    两位皇帝

    朱见深,谥号宪宗,生于1447年12月9日,在其父,即复辟的英宗于1464年2月23日去世时登上皇位;他宣布在下一个新年(几乎整整一年以后)开始使用新的年号成化。他死于1487年9月9日,即在他满40周岁前三个月,共统治了23年。他的在世的长子朱祐樘于是在17岁时登基:朱祐樘生于1470年7月30日,以弘治为年号统治了18年,死于1505年6月,那时他刚差一个月35岁。在历史上,他死后的庙号为孝宗。

    在1368至1644年期间进行统治的16位明朝皇帝,只有五人活过40岁,而在1425至1521年这个世纪中在位的皇帝都不满40岁。可是这些短命的统治者并非死于战场或意外的原因——除非我们接受一种似乎很有理的推测,即几个明朝皇帝因服用如内含汞合成物有毒成分的长生药而意外地早死。不管这种推测是否属实,在15和16世纪的大部分时期中,一种不健康的气氛笼罩着明代的帝制。在明朝中叶,中国一直被一些不中用的年轻人所统治,他们短暂的一生往往被他们的后妃、母亲、祖母及侍侯他们的宦官所控制。宦官中最臭名昭著的大致与所侍侯的皇帝同年。对比之下,在朝廷和中央政府任职的士大夫却大都是老人。那些从他们开始教导统治者一直到他几年后在皇位上死去时仍能够与他保持正常接触的地位显赫的人,几乎都是皇帝的父亲和祖父一代的人。疏远和不信任越来越成为明代中期皇帝与官员的关系的特点。

    本文论述的成化和弘治这两代皇帝统治期反映了以上概括的几个方面。一般地说,它们代表了一段平静的间歇期,没有发生重大的民族危机。的确,弘治时期在传统上被人认为是君臣之间有良好感情与和谐关系的一个时代。更周密的考察可以看出在这种理想化的关系中有许多缺陷,并且暴露出两个统治期的某些倾向的开始,这些倾向后来激化,进而产生了明晚期特有的政治弊病。

    这两个皇帝的统治期标志着明代政治史的形式上的里程碑。明代皇帝在职能上是行政的中心;他们虽然不是15和16世纪的欧洲君主那样的知名人士,但是在中国特有的环境的范围内,他们的个性和个人素质,是说明每个统治期特有的气氛和许多行政活动具体内容的终极原因。因此,这两个皇帝的个性是正当的注意焦点。但是他们不过是中国政治史中的中心人物。而整个明代中期的政治舞台却表现了许多思想活力和认真地献身于公众生活的精神。

    尽管有这些政治制度的缺陷和弊病,多才的和有个人成就的士大夫精英对政治事业的大力追求,反映了这样一个社会:它在形式和物质手段方面越加丰富,而且随着15世纪进入更加蓬勃发展的16世纪(采用我们的时代里程碑的概念,而不是中国人标志历史时代的里程碑的概念),它也呈现这种前景。在进入16世纪之际,我们发现许多中国作者评述了社会的有力扩张和并非尽如人意的社会变化的后果。这里我们将考察这两位15世纪后期的统治者、他们的朝廷和政府,以及在1465至1505年期间东亚环境中的更为广大的明代社会。

    宪宗朱见深

    这个明朝第八代皇帝在他幼儿时期已经经受了给他的性格留下伤痕的各种痛苦经历。当他父亲英宗皇帝于1449年被瓦剌蒙古人在土木俘获时,他不到两岁。在随之而来的国家的严重危机中,英宗被他的异母兄弟景泰皇帝接替。一年后英宗被遣回北京,但在七年中被幽禁在皇城中与外界隔绝和严密防卫的地方,不能享受一切荣誉和安逸的生活。他的儿子在1452年被废除皇太子的身份,而由景泰皇帝的儿子代替;他然后与被废的皇后(不是他的生母)在皇城的另一部分生活,生活条件很艰难痛苦。当1457年一次政变使他的父亲重登宝座和消灭他的叔父时,他年九岁。他又成为皇太子,以后的七年他在这样一个朝廷中长大:在那里冲突造成了迟迟不会消失的忌妒和报复心理,冲突的一方是他父亲的支持者,另一方则是通过支持他叔父当皇帝在1449年危机中拯救王朝的人。

    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显得很结实,大脸蛋,反映迟钝,说话严重地口吃。据说他父亲怀疑他的智力和治国的能力,但被一些大学士所说服,他们认为如果合法的继承受到干扰,王朝的稳定会遭到损害。当他在1464年登基时,他已把原来侍侯他祖母的宫女万氏纳为宠妃。当时她35岁,年龄比他大一倍。她控制着他,操纵皇室和内廷的成员,并随心所欲和无原则地对行政施加影响。

    但是,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没有保持过去的派系仇恨或寻求报复。在一定程度上他重视朝廷中的正直和干练的官员,但是他也几乎不加鉴别地使用为人卑鄙的侍从,在决策方面优柔寡断,对待朝臣(不论是好是坏)的好恶也是任性的。他尤其不愿意对后妃及通过她们抓权的外戚、卑鄙的宦官、谄媚者和冒险家的事务严加控制。不能说他们控制了他,可是也不能说他尽力对他们严加约束。

    我们可能会想,这个皇帝有点反常地与他们一样贪婪;于是,他为了增加自己收入的微不足道的利益,就让他们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地放手进行贪污活动。早期明代国家的健全的财政基础已经被英宗皇帝的愚蠢的军事闹剧和建设计划所削弱。到他儿子的统治时期,皇帝及皇室需要更多的钱。从没收阴谋反对过他父亲的一个宦官的巨额财产开始,他把土地充公以建立巨大的皇庄,从中收取的沉重的地租直接入了他的私囊。一名御史指责道:四海之内皆陛下所有,奈何与民争利?他对这种指责置之不理,于是使这种做法变本加厉。朝廷的一些奉承者从统治者的贪婪中得到了启示,把免税的皇庄或(皇帝赏赐的)庄园骗到手中。

    明朝政府面临的日益严重的问题之一是这个平庸之君引起的,他在财政管理方面不去请教政府的专门人才,或者交有关各部和司署处理。万氏的腐化的追随者为她想出了一套办法,在封官、发准许证和赏赐皇恩时绕过行政活动的正常渠道,但不论朝中的政治家们多么有力地谴责,皇帝却拒绝干涉。有无限权力的天朝统治者为了分享不应有的利益,竟助长自己的官员集团的堕落,这是明代政府明显的反常现象之一。

    一个明代皇帝的私人生活当然会直接影响行政;就宪宗而言,这种情况可以从他与皇室妇女的关系中看得最为清楚。他的母亲周氏是一个爱吵架的悍妇。她原来不过是英宗皇帝的妃子,地位低于钱皇后,但她生了未来的皇帝。当他登基时,她大吵大闹地要求取得与钱皇后相等的皇太后地位。宪宗在这两名争夺地位的遗孀之间左右为难,于是他把难题交给了主要的大学士李贤,要他想一个礼仪上恰当同时又能满足她们的妥协办法。两人都被封为皇太后,而钱皇后的正式称号表明她资历深,品位在前,但是周妃却不顾这个解决办法的细枝末节,经常为了更多的利益而施加压力。

    年轻的皇帝设法避开这两个激烈争吵的妇女,而与他以前的保姆万氏厮混,后者是他的祖母孙皇太后(死于1462年)在他幼年时给他的。她喜欢穿武士服装和在宫中的庭院内领头进行军事操练以供他娱乐,如果这不能说明她是一个悍妇,那么她至少是一个比他大17岁的机智和有坚强意志的妇女,不论是作为他儿童时代的保姆,或是后来作为他的配偶,她懂得如何去使他高兴。她在1466年36岁时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为此她升为贵妃。幼儿不到一年就死去,她再也没有怀孕,但是她严密地监视宫中的其他妇女,在10年中通过她的宦官代理人,务必使其他怀孕的妇女流产,如果做不到这点,就务必使男婴及其母亲都死亡;在这两方面,她几乎完全成功了。

    年轻的皇帝在1464年登基后不久,就娶不到20岁的吴氏为正式皇后,她立刻流露出对万氏的不满,并因后者表现无礼而予以鞭笞。不到一个月,皇帝找到了一个废黜吴后的理由,这就向整个朝廷和政府显示了万氏控制他的事实。吴后住在皇城偏僻的后院中,一直到45年后她死去时为止;从她协助拯救皇帝的长子(即未来的孝宗)以阻挠万贵妃的野心所起的作用这一点来说,她一定得到了几分安慰。王皇后在1464年晚些时候作为吴后的继承人被立为后,她受到合乎分寸的恫吓;她没有儿女。她之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她一切都听从万氏,直至后者在1487年皇帝去世前几个月死去时为止。

    朝廷对皇帝未能生育一个后嗣深为关切;京师和各省的政治家们纷纷上奏,力请他疏远万氏,以便与宫中的其他妇女生育子女。对这种请求,他的答复是;“此乃朕之私事”;而万氏则又表现了她的凶残。但这个问题也使他萦萦于怀。1475年的一天,当宦官侍从为他梳头时,当时快到28岁的皇帝照着镜子,不禁惨然叹气,说他正在变老,但仍无子。一个宦官侍从下跪激动地说:“陛下有子。”皇帝惊讶之余,便问他的儿子的下落,于是纪氏在1470年生下一子的真相便大白于天下。

    纪氏据推测是一个年轻的瑶族土著,1467年征讨广西的瑶民时随军的一名宦官把她带进宫内。她被分配掌管宫中的库房,1469年的某一天皇帝遇见了她;他问她一个问题,被她的应答的仪态所迷住。按照委婉的说法,他于是对她“宠幸”,她怀了孕,而他一直不知道,但万氏不是没有发觉此事。向皇帝透露那个儿童下落的宦官声称,万氏曾派他给纪氏服引起流产的药,但是他知道皇帝渴望一个子嗣,反而把纪氏隐藏起来,直到她能安然怀有胎儿。婴儿生下后被废的吴后知道了他的下落,就提出把他及其母亲藏在她的偏僻的住所,他就这样已经活到5岁。

    皇帝这时非常激动,前去看他的儿子,并把他放在膝上,在激动人心的场面中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和继承人。朝廷立刻正式得到通知,整个皇城除了万氏的居住地外,笼罩在欢乐气氛之中。她因生气而得病,并发誓不肯罢休。皇帝把儿童安置在安全的周太后的宫中。但是儿童的母亲纪氏不到一个月就被万氏的一个爪牙毒死了。

    在整个这些事件和在以后的几年中,皇帝的作用是最为令人不解的。他的确与万氏疏远了,不再定期住在她的宫中,并在以后的十年中成功地使宫内的一些妇女生了其他17个子女。与万氏勾结的朝臣给他阅读**指南和**;记载暗示,他的私生活变得有点放荡了。他认识到必须对她进行防备,以保护他的后代。他的母亲甚至警告她的孙儿,即她保护的幼年太子,要他去万氏的住地时,千万要拒绝一切饮食。

    尽管皇帝已完全认识万氏的个性,他依然喜欢她。他并不想惩罚或约束她。相反,他常常惩处那些抱怨她非法交易、兜售权势、贪污公款和浪费国库的官员,这样就给了她明确的信号,让她继续这些活动。所以即使她不能再控制他私生活的各个方面,但两人在1487年死去之前的11年的余年中,她对行政仍施加越来越大的影响。

    几乎一切可以追根溯源到成化时期的以后明代政府的堕落倾向必须归因于万氏的影响。两种堕落倾向前面已经提过:(1)通过没收普通耕作者劳动的土地去建立皇庄,使这些人成为佃农,并把这些土地从税册上去掉;(2)从宫内颁布诏令直接封官(称传奉官),而不是通过吏部的正常的任命和批准手续。后一种倾向值得进一步评论。这位年轻的皇帝本人在他登基后几个星期内首先搞这种活动,当时他命令一名宦官起草任命一名工匠为文思院的副使,这个机构隶属于工部,负责制造供宫内使用的金银餐具。

    这个职位虽然很低,但通常需要有文官品级和官衔的资格,外廷的部本来不会批准任命一名来自宦官管理的宫廷机构的工匠担任有品位的文官。很明显,这样做违反了正常的手续,为的是去满足万氏或她随从中的某个人一时的念头。虽然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但所有的传统历史都指出,这为后来以同样方式对大部分工匠、军人、佛僧道士和为皇室服务的形形色色的食客所作的几千个任命开了先例。它成了这一代和以后几代皇帝统治时期滥用任命权的陋习。被信任但常常又不值得信任的宦官接触御玺,能够背着皇帝以他的名义起草任命诏书。他们还能接受贿赂,把某个人列入这种诏书中,这实际上等于卖官鬻爵,兜售特权。

    成化时期出现了在朝廷和整个政府中大量宦官滥用权力的情况,而这个时期的汪直是传统中所称的明朝四奸竖之一。可是他从没有像15世纪40年的王振和1506至1510年的刘瑾那样完全控制政府。一方面,皇帝的谨慎和不易激动的性格使他不能完全被人操纵。16世纪的历史学家郑晓在写他时说,他的性格宽宏大量而且通情达理,有洞察力而且能理解人:

    临权莅人,不刚不柔,有张有弛。进贤不骤,而任之必专;远邪不亟,而御之有法。①

    这段文字为王朝的史臣所写,它受到了约束,即必须颂扬一切能认定的德行,掩盖一切批评。由于这一统治时期的稳定和某些方面扎实的成就,这种赞誉看来很可能是有道理的,但它也暴露了宪宗对那些他并不很急于疏远的奸佞之徒的非法活动的矛盾心情。他的几个高级宦官和他们的最坏的同伙在他们的滥用职权方面是臭名昭著的。

    他的最为臭名昭著的宦官汪直是瑶族人,在15世纪60年代征讨广西的瑶族时他还是青年,净身后被送进宫去伺候人。他属于万氏的扈从,在她的庇护下其经历相当顺利。但他仍处于宦官等级体制之外,从未掌握司礼监太监的那种权力。代替这种权力的是,1477年当皇帝命令按照当时存在的东厂的模式建立称之为西厂的警察组织时汪直任提督西厂。他很快使西厂比东厂更加令人生畏。

    一名善演喜剧并在朝廷受宠的宦官俳优在皇帝面前演出一出滑稽短剧,它幽默地提示汪直在通过京城的街道时所引起的恐惧更甚于对天子本人的恐惧。皇帝对此似乎并不很在意,最后一笑置之,使所有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这件发生在1481年晚期的事表明,在宦官的官僚集团中存在着一股反对汪直的有力的力量。可是,明代在此以前从没有人像他那样使京师和地方的官员陷入如此恐怖之中,他行使可怕的权力达六、七年之久。1483年,他最后降到守卫南京明太祖陵墓的宦官部队中的一个低下的职位。行动迟缓的皇帝在1482年的大部分时间已经把汪直拒之于朝廷之外,最后才收回他的恩宠和支持,而在当时,只是在东厂的一名宦官对汪提出了控诉,并且表现得更加得力以后,他才这样做的。

    弘治时期另一个臭名昭著的宦官为梁芳,他在宦官集团中的生涯比较正常,在15世纪70年代起发迹,一直升至为宫中制造家具和木制品、偶尔还印书的一个机构的负责人。在万氏的庇护下,他集合了一批制造春药和把有趣的口头传说编写成书以供皇帝消遣的专家。梁芳把他的服务扩大,控制了一部分对珍奇物品的采购,进而又控制了对外贸易,并垄断了给西藏和其他外来僧人以及医药和异国技术方面的外国专家颁发执照的权力。他代表万氏和皇帝的利益,有着许多有利可图的投机机会,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发大财。他的事业直到皇帝死后才中止,而在当时,他也不过受降职的处分。

    其他的宦官取得了种种任命去监督征收特种税,同时利用他们的权力去掠夺华中和华南的一些富庶的府。还有一些宦官主持京师和各省的寺庙的建造。这些宦官专权的弊病有助于建立宦官及其卑鄙的同伙能够延续到以后几代皇帝统治期的一些模式和定制。因此,成化皇帝由于不注意这些不正当的行为,就让种种积累性地威胁王朝利益的邪恶风气得以产生。这些弊病把有些能干的政治家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