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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力量和财富的冲击,1860—1895年(2/2)

    “把握时机”

    除了大力提倡和平的对外政策以外,当时的开明之士还认识到中国必须把握“变局”的时机,以图在军事上强盛起来。这种观点导致在天津进行西式训练,建立神机营,利用西方武器反对太平军和建造兵工厂与轮船(见上卷第九和第十章)。但是,自强的倡议者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或不惜工本地追求这种军事计划。事实上,他们谨慎地遵循某些原则。首先,由于他们一开始就设想西方人并不愿意把军事秘密教给中国人,中国必须偷偷地学习它们。1864年总理衙门和李鸿章之间的通信在讨论弹药生产和造船业时,都极力强调学习外国人的军事秘密,但决不可引起别人的怀疑和不满。①

    其次,这些高级官员坚决认为,中国在实行军事自强的计划时,应该始终保持自己行政的完整。这种态度表现在1862年李鸿章对于西洋教官训练中**队的疑心、1863年恭亲王和曾国藩坚持中国人控制李泰国-阿思本舰队的行动(见上卷第九章)和1864年英法教官在训练淮军时丁日昌力图抑制其势力的措施等方面。三十年后,李鸿藻和荣禄由于耽心中国不能继续牢固地控制住西方人,反对利用西洋教官训练中**队。最后,改革派曾试图把技艺列入科举考试之中。六十年代初期,冯桂芬、李鸿章和丁日昌极力主张,为了获得西方的优秀技能,必须改变科举制度,把便于选拔具有现代技艺的人员的项目也包括在内。这个建议代表了当时最根本的和最进步的思想,但它收效甚微。①

    自强运动是中国对它在与西方关系中出现的危机的反应。“自强”一词最初见于《易经》,它把天的本质描述成永恒而有力,提醒人们要自强不息,以便能够与天的这种气质协调一致。南宋时代,董槐把这个概念运用到中国和亚洲腹地各族人民的关系上。他争辩说,如果中国能够自强,它就无须害怕这些夷狄。②自强的现代含义便是基于这一总的概念的。1895年以前,至少有三十九位作者讨论过力求自强的问题。

    自强运动必然涉及到“洋务”。“洋务”的含义与时俱变。1840年7月一位御使首先使用它,其总的意思与“夷务”相同,即纯粹指与对外事务和对外贸易有关的事务。③ 1860年以后,它仍然常常被用来表示处理对西方(包括俄国,但不一定包括日本)的关系方面的事务。渐渐地,它开始指包括对西洋人的关系以及有关西方的方法和机器在内的政府事务。但是在狭义上,这个名词是指采用西洋技术知识。换言之,图强的具体计划中通常包括一个模仿西洋方法的阶段。这可以称为“洋务运动”,或西化运动。自强是士大夫的目标,而狭义的西化便是达到这个目标的具体计划。虽然自强在理论上包括内政的改革,但它主要的着重点实际上是模仿西洋技术。

    1860—1880年期间,出现了文化意识的新觉醒。这促进了较多地着重于思想、态度甚至制度的讨论。这种觉醒是认识到必须进行改革(变法),在面临外国技术和经济挑战的情况下,变法与其说是在内政上作真正的改革,不如说是调整中国的制度。实际上,所进行的革新是表面的和杂乱的。以自强的名义设立的新机构都叫做“局”,它最初是指为应付特殊的紧急需要而设立的暂时性机构。“局”这个名称现在开始含有比较值得重视的长期地位的意思,这种地位是“局”的建立者有意识地把它当作长期改革的组成部分的结果。但“局”还未具有正规官僚机构的稳定地位。这种局(如中国轮船招商局)须依靠官方保护人的势力来获得保障,可是也容易受到其他官吏的攻击。

    “变法”最初表示出激烈地改变行政制度的主张,这是论述经世之学的少数传统学者和官吏所坚决要求的。从宋朝的王安石到清初的顾炎武或者到十九世纪初期的龚自珍,每隔一段较长的时期,就出现了比较带根本性质的改革思想。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起,“变法”一词有时被用来表示对西洋制度进行适时而积极的适应。在许多官员心目中,这的确是一个严肃问题。在倭仁这样的保守派看来,为了引进西洋技术而改变中国制度,不仅是堕落,而且也操之过急。可是象科举或练兵这些制度方面的根本改革,恰巧是主张西化的少数官员的初衷。李鸿章把他1864年关于改革兵制的建议称为“变法”,虽然他也使用不那么刺耳的词汇,如“顺应”和“变革方案”等。丁日昌在主张神圣不可侵犯的科举制度应适应西方技术时,提出了最大胆的建议——他设想的八种考试科目中有四种与西方事务有关,即时事、军事专长、自然科学以及外语和外交事务。①

    李鸿章在1874年给皇上的正式奏摺中谈到了改革,当时他就海防问题提出了条陈,同时引证《易经》,充分阐述了他的变革要求的意义。他作出结论说,“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1881年1月他在给学者王闿运的一封信中甚至讲得更加明确,即“内须变法”。①在同一时期,敏感的官员和文人如郭嵩焘在1875年、薛福成在1879年、王韬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都专门讨论过改革问题。改革思想当时进展很小的事实,说明了它们遇到的障碍的程度。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这二十年间,中国的领袖人物和作家们只是徒托空言,实际上却与不可克服的制度和政治上的阻力互相妥协,不过他们仍然力图把握住“变局”所提供的大好时机。

    “西学”一词暗示这种新的文化意识,它只是慢慢地得到传播和受到尊重。西学的思想派生出许多其他概念。“西学”和“新学”的含义是一样的,不过“新学”一词在1894年以后才流行起来。西学包括外国人和中国人从欧美输入的各种不同的知识。因为它不同于中国古老的传统学识,它便被称为“新学”,以示区别。从中学和西学、旧学和新学的这种对比出发,便自自然然出现了一种从文化上进行辨别和选择的态度,这包括阐述西学的内容,分析它的特性和衡量它的价值。

    接受西学的运动在1860年以后有明显进步。如上所述,翻译西文的报纸早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就被认为是获取外国情报的一种方法。1851年以后,这种努力扩及对书籍的翻译。即使我们只估计那些在官方主持下进行的翻译作品,江南制造局和京师同文馆的出版物也仍是很可观的。很多这些出版物是受雇于清政府的傅兰雅和丁韪良的成果。如果我们再加上西方传教士私人的翻译作品,数量就大大增加了。所有这些译著成为传播西学的重要津梁。毫无疑问,这些译著曾在官方人士中广泛传阅。

    我们可以举几个例子来谈谈。1852年以后所出魏源的《海国图志》新版,就包含了当时大约二十部译著的资料。赵烈文收集了西方传教士在香港出版的整套《遐迩贯珍》(1853年8月至1858年5月共出版三十三期),并将它们借给了官方和知识界的朋友,包括翰林吴嘉善和道台邓随帆等人。1874年,即论述海防的一本德文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和出版的那一年,李鸿章、李宗羲、刘坤一和丁宝桢四位督抚各在奏稿中利用了该著作阐述的原理。①江南制造局的翻译中心当时作出的贡献最大。从开始翻译的1868年到1879年6月共出版了九十八部著作,另外四十五部已被翻译出来,但尚未出版,其他十三部则尚未译完。销售量已达31,111部。这说明了这个时期西学传播的规模。

    西学因西式学堂的建立又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官方办学堂以进行语言、技术、电报、采矿、造船、海战和陆战的教学。除此之外,还有外国传教士开办的学堂。西方科技知识的直接传授达到新的水平。中国人——特别是通商口岸的文人和商人——对西方科学的好奇心的增长,有他们致《格致汇编》(1876—1892年)杂志编者傅兰雅的书信可资证明。②

    最后,我们还可以指出,在传播西学的过程中,一些官员和学者出国旅行或执行外交任务,一些学生参加中国赴美留学生团和参加福州船政局派往英法留学的计划,这些活动也都具有重要意义。它们导致了比较深刻地接受西学。出国人员的旅行回忆录和其他著作扩大了这种活动的影响。从1866年斌椿开始,中国官员和学者旅行家开创了一个好传统,从此以后,中国人把他们的见闻和观感收集起来,详细记述在日记和诗文中。从1866至1900年,由六十六人所写的国外见闻的单行本著作,总数超过158部。①这些日记和诗文被出版而广泛流传,它们对于官员和士绅必然有一定的影响。这些出版物对于在进一步推进制度的改革方面,有它们的一份功劳。虽然变法计划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只是偶然的现象,但到1885—1895年时期则成了一个广泛的运动。

    商业、工业和农业在七十年代以后日益受到重视。1879年薛福成在他关于对外政策的建议中大力主张,在这种变革时代,政策之“用”应为商业,但其“体”应为工业化。②工业化的非军事方面慢慢深入人心,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间,有改革思想的官员注意建设民用工业,如海运、采矿、纺织、铁路、铸币和钢铁生产:所有这些都要采用西方机器。也有人讨论农业的现代化,郑观应在七十年代提到它,左宗棠1877—1881年在甘肃把它付诸实施。1892—1895年期间出版了另一些著作,如陈炽和孙中山的著作,它们着重论述了西方的饲养和溉灌技术、农业机器和化学肥料的使用以及举办农村集市的好处。1895和1896年,在孙中山和张謇的倡导下,分别在广州和上海成立了农学会,出版了一种专门讨论现代农业的杂志。①

    努力学习西方经济的中心思想在于强烈地希望中国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六十和七十年代广泛流行“富国强兵”的口号。不过从七十年代中期起,却出现了强调“富民”或“利民”的重要性的思潮。这种新思想可以追溯到1875年,当时郭嵩焘在致恭亲王的信中主张,政府应该鼓励人民从事现代航运业和制造业,因为国富和民富是不可分割的。郑观应、王韬和李鸿章也讨论过这种思想,不过以马建忠在1890年的论述为最系统和最有说服力。②

    虽然政策性文章在传统上提倡保护人民和照顾人民方便,但是很少超越主张轻徭薄赋和与民休养的范围,而且从未长时期地付诸实施。这种传统思想仅仅成为现代富民观念的遥远背景而已。但是这种“富民”的新思想认识到国家和民众有密切关系,民富是国强的根基。换言之,如果国家要强盛,就必须使全体人民既富且强,因为富和强是互相关联的。

    ① 黄钧宰:《金壶七墨》,卷4第3页。郭嵩焘也认为1840年是中国近代史上的转折点,但是他直到1876年才写出他的这一意见。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11第1页。 ②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2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第25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19第45页。曾纪泽:《曾惠敏公遗集·文集》,卷3第1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215页。 ① 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第9页。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2、17—18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8页。薛福成:《庸庵全集·海外文编》,卷3第8页。 ② 夏燮:《中西纪事》,卷17第18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卷5第6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32、34页。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32页。周盛传:《周武壮公遗书》,卷1第1页。 ②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14、32、34、52页。 ① 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20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33页。 ② 郑观应:《盛世危言增订新编》,卷2第4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第25页。吴云:《两罍轩尺牍》,卷8第18—19页。葛士濬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116第5页。薛福成:《海外文编》,卷3第8页。 ③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40页。张裕钊:《溓亭文集》,卷2第5页。 ①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8第25页。 ② 全祖望编:《宋元学案》,卷9第5—6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8—39页。严复:《严幾道诗文钞》,第1册第1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7第16—17页。郑观应:《易言》,卷1第1—2页。汤震:《危言》,卷1第13页。 ① 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28第12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11第11—12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5第3—4页。郑观应:《易言》,卷1第2页。严复:《严幾道诗文钞》,第1册第1页。 ②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3、34页。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12第20页。 ③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84页。 ①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卷5第528页。薛福成:《筹洋刍议》,载《庸盫全集》,第21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48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3第25页。关于西方影响使中国在处理外交关系时发生变化的叙述,见徐中约:《中国进入国际大家庭,1858—1880年》。 ②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33—134、234—235页。 ①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2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714页。 ①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30、139页;第2册第624、851、863—864、898—900页。关于郭嵩焘论述安抚的原稿,见杨联陞:《关于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的历史笔记》,载《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2—23页。 ② 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0第27—28页;卷11第10页。郭嵩焘:《郭侍郎奏疏》,卷12第37—38页。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252页。 ③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33第10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259—1260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900页。 ①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65—68、98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397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1第32页。 ②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69—79页。 ③ 《李雅各英译七经·论语》,第295页。 ④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17—18页。 ①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18第17页。 ②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16页。《清季外交史料(1875—1911年)》,卷8第16页。 ③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30第49页。 ④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87页。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155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9页。 ①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6页。我们感谢刘广京教授提供了这方面的资料以及下文关于论述改革的许多材料。 ①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41—45页。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2第711—713页。 ② 《易经》,卷1第5页。《宋史》,卷414第10页。关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清代政策较重要的研究,见芮玛丽:《同治中兴》。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22第29页。 ①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47页。 ①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第30期(1970年)第34—36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0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2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9第43页。 ① 巴尼特:《魏源与西方人:关于〈海国图志〉源流考》,载《清史问题》,卷2第4期(1970年)第1—20页。赵烈文:《能静居日记》,卷1第105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6页。李宗羲:《开县李尚书政书》,卷6第56页。丁宝桢:《丁文诚公遗集》,卷11第1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00第24—25页。关于严复对西方政治和社会思想家著作的翻译有一本严谨的研究著作,即施瓦茨的《严复与西方》,这是一部论述晚清试图利用西方思想的重要著作。 ② 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第23—25页。李三宝:《致傅兰雅的〈格致汇编〉(1876—1892年)编者的书信:一个分析》,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4第2册(1974年12月)第729—777页。 ① 在《小方壶斋舆地从钞》中,这一百五十八部著作除大约二十部以外,都能找到。 ② 薛福成:《筹洋刍议》,第10页。 ① 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9第59—60页。陈炽:《庸书·内篇》,卷2第2—3页。孙文:《国父全集》,第5册第4—5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36—137页。 ②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80—482页。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1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