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难懂的无题诗(2/2)

知如何言说。这种看来似乎颠三倒四的诗句反而能让人感觉到诗人心灵中的矛盾与彷徨,就好像借酒浇愁的醉汉,他颠倒凌乱的话语并不让人感到好笑,相反更让人感到难过,因为这矛盾的话语恰是他矛盾的心灵,这荒谬的意脉恰是这荒谬的人生。这首诗一会儿说到星辰、风、桂堂、画楼,一会儿又说到心中感慨,一会儿写热闹酒宴,一会儿转而写孤独应官,使人感到他心里也如飞蓬般在飘泊游荡,无处可安。

    其次,词汇色彩的富丽华艳与情感基调的凄清苦寂。按照通常的感觉,“红”“绿”之类艳丽明亮的色彩、“热”、“暖”之类的温度及金、玉、龙、凤之类的意象往往是与喜庆、欢乐、热闹等气氛、情绪相连的;中国人结婚用艳色、丧事用黑白色便是明证。可是,李商隐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这首诗里的词汇如“画楼”、“桂堂”、“彩凤”、“灵犀”、“春酒暖”、“蜡灯红”很浓艳华丽,其他“无题”类诗也常见如“百花”、“晓镜”、“蓬山”、“宝灯”、“云浆”、“瑶台”、“凤尾香罗”、“月魄”、“金烬”、“石榴红”等词语,他有意构造这种神奇华丽的诗境并不在于破坏悲剧气氛,而是有意制造一种反差极大的荒谬感。他把人引入一个金碧辉煌的五彩世界,却又把这个世界打得粉碎;他给人制造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境界,却又告诉人这只是一个虚幻的肥皂泡。于是,人们就在这两极的巨变中猛然感到了荒谬与失落,心中便领略了诗人那隐埋得极深的痛苦。

    读李商隐的“无题诗”常常不能固执地寻绎它的意义,因为它的语言构成、意义脉络、情感基调往往是被有意打乱的。如果读者想以自己惯熟的“理路”去寻觅诗歌的“诗思”,以逻辑的钥匙去捅这把非逻辑的锁,那么一定会圆凿方枘,南辕北辙,所以很多人在读它时悲叹“不懂”。其实,日常语言中的“懂”与“不懂”乃是一种理智的理解力问题,这种理解力是以逻辑为钥匙的。但是,当它面对的是一把钥匙孔曲里拐弯、甚至七杈八错的锁的时候,或是面对着一把根本不曾有匙孔的锁的时候,它又怎么能有用呢?“懂”必须有对象,而这对象又必须要说些什么“道理”,读者才有“懂”的可能。可是,李商隐的诗偏偏不那么爱“讲道理”,却只是表达感受;偏偏不那么“合道理”,却总是用互不相干的句子彼此联缀,用反差极大的词汇与情感互相拼合,呈现出一种被人称为“晦涩”的面貌来。因此,它拒绝“理解”而只欢迎“体验”,当人用全身心去品尝它的滋味而不用理智去思索它的意义的时候,它便会向人提供丰富的内涵,因为它破坏了日常语言的结构,违背了日常语言的习惯,恰恰建立了诗歌语言多向性多义性的基础,就好比原先走路要穿小巷过大街,而如今炸成一片废墟后便可以任意纵横一样。正是在这种诗歌语言上,诗人与读者才赢得了最大的自由,对诗人来说是创造的自由,对读者来说是诠释的自由。因此,读者不必为“不懂”而悲哀,尽可以放心地自由去体验。

    也许,正是在违背日常语言上,李商隐的“无题诗”有着最现代的意义,因为现代诗的最大愿望也是在于想方设法把读者从语言的牢笼中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