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刁悍尖湍之辞(2/2)

语刁刻,不留余地,情绪尖锐而激烈,对无能的权贵充满鄙视,是徐渭诗歌(特别是早期诗歌)中经常可以看到的现象。嘉靖二十九年(1550)秋,蒙古首领俺答率骑兵直逼北京城下,在京都郊区烧杀掳掠,饱足之后才飞扬而去。远在江南的徐渭闻此感慨激愤,写了一首《二马行》。诗的前半部分用铺排手法,写京城中权贵家奴耀武扬威,所骑的马高大肥壮,装饰华丽;后半部分写城郊将吏无心作战,士兵所骑的马毛长骨瘦,无力奔走,通过两相比较,揭示朝廷将相的**无能。这种写作方法,早在白居易的诗歌里已经用得很多了,但徐渭使用语言的刁刻,却是前人少有的。他写城中游玩之马,是“胸排两岳横难羁,尾撒圆球骄欲死”;城外作战之马,是“天寒马毛腹无矢(腹中饿得连粪便都没有),饥肠霍霍鸣数里”,都是刻划到极点,显出泼辣味。如果想到徐渭的身份不过是个穷秀才,他骂的对象却是朝中宰相、当地知府,意义就更深了。

    一般来说,中国的古典诗歌以温柔敦厚为正统的标准。即使批评,也讲究委婉含蓄。譬如李商隐的《贾生》诗,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讥帝王“求贤”的虚假,点破而不说尽,写意于言外,就很受诗家的赞赏。这当然是很好的写作手法,但一定要立为惟一的、排他的标准,就太嫌狭隘了。其实,各时代诗歌的特点,是相应于诗人精神生活的状态。温雅的语言,委婉的表现,除了艺术上的因素,也是社会上层的一种文化标志,是维持统治阶层内部和谐的需要。至于明代,情况已经不一样了。社会的中下层开始有了一定势力,特别是市民阶层,在政治、文化各个方面都很活跃,他们会把自己的个性带到诗歌里。特别是徐渭这样的诗人,地位虽然很低,自视却很高,平等意识很强。愈是如此,在看到虚伪、**现象时,反感就愈强烈。温雅委婉的诗歌,已经不足以表现他们的感情了。

    从徐渭来说,还有些个人的因素在起作用。他天赋很高,却是出生在一个走向破落的官僚家庭,在家庭内又是婢妾所生的庶子,处处受到压迫,与外界对立、反抗的心理很强。因而,当他看到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就容易联想到自身,心中充满怨恨之气。作为发泄,他有意选择了尖刻的语言,甚至是很不文雅、在历来的诗歌中极少使用的辞汇,构成刺激的形象。

    可以说,唐寅也好,徐渭也好,还有后来的“公安派”领袖袁宏道,都是对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起了某种破坏作用的人。但破坏就是解放,就是寻找新的方向。不管他们成功的程度如何,在一个古老的社会制度快要解体的时候,这种文化传统上的破坏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