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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海蠡测》 第19章 佛法与西洋哲学(2/2)

灭亡,至公元一四五四年,东罗马帝国之灭亡止,前后约千年。以文化史言,则自公元五二九年罗马帝封闭雅典大学,及其他世俗学校,令文化事业,全归基督教会起,迄十五世纪欧洲人文运动之勃兴止,亦约一千年。以哲学史言,断自公元五世纪至十五世纪中叶止,由于基督教教权之伸张,迄至文艺复兴,创开世界思想自由之先河,为属此一时期。

    当此时期,政治文化,变迁均大,罗马人起于意大利中部泰北河岸之罗马市,以智勇征服四邻,建设一大 帝国,后复分为东西二罗马,渐以式微,先后继亡,代之而兴者,为日耳曼民族与沙拉逊帝国。日耳曼民族征服罗马,即吸收其文化(五世纪至十二世纪之间),其别支盎格鲁撒克逊人,和哥尔人,则在英法等地,分途建立王国,后复为英法德诸国发展之基。故此时实为基督教文化鼎盛时期,一切文化思想,皆以宗教信仰为主,于先哲遗训,教会特权,奉之惟谨。哲学思想中心,皆依从“教会”及“经院”,以奥古斯丁、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哲学为理据,尽其智能,以哲学解释其教义;复以信仰归纳其哲学之思维,一切皆假定宗教之真理为合理;理智与信仰,上帝启示与人类思维,皆当一致。故斯时之哲学,但努力与宗教信仰沟通,调和了解,以成“经院哲学”之大成;学者有称谓“神父哲学”云。其开创巨子,当推奥古斯丁,奥氏致力于证实已所习知之定论,范围宗教真理,不遗余力。其方法概用演绎法,依思维运用之三段论法,作为研究之资;其兴趣对象之所在,亦非“认识论”,而为超越世界之“真神”。故于自然科学及精神科学,皆所忽略。谓心灵不能用分析而知,伦理未可以经验而论,人间至善,皆上帝所赐福。故于昔来希腊之人本人文主张,皆易而为“神本”观念,一切以依靠于“神”之信仰为中心。

    “经院哲学”之“宇宙观”,认为世界乃上帝所创造,而非上帝本质中所产生。因上帝不断在创造,故宇宙不致于支离破碎;时间和空间,亦上帝所创造,而上帝自身,则无时间空间之限制。被创造之宇宙,则非永久存在,乃有限而为变化消灭者。又:上帝乃一全智全能全德之神,且可以设想之事物,皆可表示于其中;上帝所创造之事物,本为绝对之善,故于“人生观”完全以至善之道德观念为归;并以恶非真实之恶,乃善之缺乏,而善之缺乏,乃由人自身之所为,故人须避恶迁善,以返于上帝之至善意志。

    当罗马帝国时代,因知识阶级之改变,教会组织之发展,基督教之僧侣,已渐起而替代往日之哲学家而掌握学问特权;及至日耳曼民族勃兴,其所有僧侣,殆尽为野蛮民族之子弟加入,知识浅陋,兴趣低级,对于古希腊之哲学精神,渐已消灭于无形。故当第七八世纪之际,实为欧洲文明最黑暗之时期,及至九世纪中叶,始复有埃里金纳之著作,公之于世,可称为“神父哲学”之继承者,于基督教之哲学史上,作为一种革新之先驱。此一阶段,如是持续,约五世纪半之久,统称为“经院哲学”时期;及至十三世纪,而亚里斯多德之哲学复兴,基督教学者,依其学说为背景,渐为开明之说。虽承认绝对为实在,而不承认超越万有而存在,谓即在万有之中。此种思潮运动,以大阿尔伯特与托马斯·阿奎那为其中大师,盛于十三世纪,衰于十四世纪。厥后思想家遂认共相之“普遍观念”,非为万有之本质,乃为我人心中之一般概念,或一名词而已。此与十一世纪之“唯名论”如出一辙,终至打破“经院哲学”设想信念之说,而摧毁其权威。

    按:此一时期哲学与宗教之神学,若水乳交溶,成为一宗教“经院哲学”之特色;而以学术观点仔细观察,则二者之间,仍各有其藩篱,如泾渭之分清。盖宗教但使专于信仰,则应放弃理智,一切皆为多余之说;若欲依绝对真实之理性,依理智而入于信仰,则其中罅漏殊多,仍不得不有所审辨。唯经院学派之集思广益,汇诸异学他宗之说,而阐扬神学之教义,此种努力精神,至现代而弥坚,洵足嘉佩。即如一九四二年间,外国教会,尝以数百美元之代价,请燕京大学教授郭某,在西蜀灌县灵岩寺,译搜吾国道藏经典,以供参酌。我曾目击其事,深佩其存有中世纪经院集成学术之精神。复若香港道风山之基督教丛林,罗致他宗人物及其学术著作,亦至努力。故其教义常能随各国之人情文化,而求适合于时代,非偶然也。至若神之存在,神之体用等辨,义关宗教学术,姑置勿论。

    阿拉伯哲学

    初,穆罕默德之信徒,由于传教之热情,于公元六百三十二年起,至七百十一年间,竞以武力征服四邻, 建立一地跨欧亚非之大帝国(即沙拉逊帝国)。斯时,叙利亚、埃及、波斯、阿非利加及西班牙,皆并入于东方大帝国之领域内,于是阿拉伯之学者,得有机会,认识亚里士多德之哲学。首由叙利亚文翻译,后由希腊文翻译,更进而究柏拉图之“共和国”之说;凡法律、数学、天文、医学,以及其他自然科学,皆得而研究发扬,于后世学术上之贡献颇大。

    西欧学者,本带有新柏拉图学派之精神,回教学者自得希腊学术之助,乃将其宗教奠基于哲学之上,而创一不同于西欧之宗教哲学。其研究中心,为神之默示,以及人类之知识与行为有何关系,其目的在注释《可兰经》,使信仰合于理性。阿拉伯哲学之典范,乃一部“百科全书”,此书由五十篇论文组织而成,乃十世纪“伊斯兰胞教团”之产品,对伊斯兰教信仰,贡献至大。谓一切现象,皆由于“神”之一统而流露,终复归之于“神”。人生乃宇宙之缩影,必须脱离物质羁绊,自洁圣明,而后能返乎其所自出。

    然伊斯兰教学者之间,争论亦多,如“神”之预言,与“人”之自由关系,“神”之统一和“神”之属性关系等问题。其正统派则认《可兰经》教义,确定有一全知全能之真“神”,支配万事万物。而自由思想家,则反对其说,以理性为真理之标准,取哲学见解,以维持其理论。而至十一世纪末,阿尔格泽又一面攻击哲学,一面并反对正统派所持之理论,对于前此之创造说、人格不灭说、神为绝对预知之信仰等,皆加以诋诽。遂使阿拉伯之哲学,一趋于衰微。及至十四世纪间,又得有一派起而反对哲学,同情于正统派。此外如伊斯兰教高等神秘派,则侧重于新柏拉图派之神秘说,谓现实为幻象,物质是神所遗留之最低级产物;人能修炼至无我无欲境界,则灵魂可远离迷梦,而得入于神之怀抱。而对此持反对论者,又有理性派,如阿尔发拉比、阿非散拿等,皆注重“论理学”为哲学之入门。

    东方阿拉伯之哲学,在十一世纪之末,固已式微,而西方阿拉伯之哲学,则依然盛行于西班牙之穆尔地方,尤其在科多华,乃有名学校之所在地;犹太教徒基督教徒,皆自由研究学问于其中,各自相安而无忤。其中代表人物,如阿温柏斯、阿布巴塞、阿维罗斯等,皆为物理学者兼哲学家,其思想影响于基督教经院学者亦巨。阿温柏斯之学说,谓各人心中之“普遍智慧”为不灭,人生理想,可超出心灵之低级阶段,而入于完全“自我意识”;在“自我意识”中,思想与对象,能为合一;而此种状态,可由各人之精神机能逐渐发展,而达到其境界。其实践理论,稍似于禅观初修行者。唯以“自我意识”为极则,正落在识神境上,距离究竟尚远。阿布巴塞赞成其说,曾在哲学小说中,描写一人独居荒岛,其自然能力逐渐发展,因禁欲与无我修养,而得与神相接。阿维罗斯亦认人类心理,有共通现象,故曰:“灵魂不死”;复谓宗教中所说之真理,乃系象征性者,哲学家以比喻说明之,常人则于字面讲究之,故宗教与哲学,皆彼此否认而异趣。以此见解,终被伊斯兰教逐出教廷。

    按:伊斯兰教受希腊哲学之影响,故其宗教哲学,亦植基于此,而且与基督教关系密切。近代学者,有谓基督教与印度教有关,且谓伊斯兰教亦复如此。盖穆罕默德其初商旅于欧亚各地,复隐居专修于青海边境山中数年,故其论教义与哲学,可能为东西哲学宗教文化交织之产品。

    近代哲学之变革及影响

    当十五世纪至十八世纪三百四十余年之间,史称近代,实为人类思想之一大转变时期。其时交通发达,经济繁荣,东西各国,往返频仍,物质文明,日新月盛,而“新大陆”之发现,尤使人之眼界扩充,自尊心理增强,于往昔之圣哲遗训、宗教道德,悉皆怀疑而毁弃之。所有谦让、退隐、顺从、皈依、信仰等观念,几尽视为变态之心理。而于一切政治、经济、知识等等,亦皆起一大变革运动。故其时西洋之宗教哲学,亦渐由“神本”思想而转为“人本”主张,一反过去之“经院哲学”,而脱离其羁绊。然无论如欧陆之“唯理论”与英伦之“经验论”,人才辈起,学说缤纷,而大抵皆承认其基督教之教义,并未能超出“神学”之范围,故学者谓西洋哲学家,都有“神”之观念存在,允为可信。

    降至现代,各种新兴哲学,其精辟独到之论固多,而穷源溯本,亦皆远绍于希腊哲学之固有精神。虽因时代推移,人类思想进化,科学知识发达,理论依据虽新,要皆尽为支离之扩充,并无崭新高远之识见。

    西洋哲学之批判

    今者,综合以希腊为渊源,演变而成西洋哲学,古今诸家之知见缤纷综错,如网交织。无论其所立宗旨为何,要皆不能出于思想之范围。哲学者,以聪明睿智之思维,各言其是,作为人类思想之一类则可,若欲于此中寻求人生真谛,解决宇宙万有根源者,终见其有未可。如希腊时代各说,与印度各派主张,与佛称之谓外道者相同之处颇多。印度自释迦出世,遍习外道异学,终于菩提树下,证悟大觉;乃起而扫除邪说,建立法幢,如赫日经天,群阴扫迹;其所驳斥诸外道异学之见者,约纳为五类:曰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

    所谓身见者:即执我有身,而以我身为主,观察万法。西洋哲学皆以执我之见,立主观之论。即使力避主观,自称客观者,孰知其所谓客观一观念,亦正为意识思维之主观也。

    边见者:如执一元、二元、多元、唯心、唯物、唯神等,皆属于斯,何则?皆依有一体而立,有边际之可循也。

    邪见者:如**快乐之主张。以物质经济决定一切等,皆属于斯。

    见取见者:即以我所见者为真,此之思想理念知见为最高,一切皆非,独取此见之极则为是。

    戒禁取见者:自立此观念为真,立有禁犯范围,一切宗教之说,皆属于斯。

    以此五见,例彼西洋哲学,实皆未脱此窠臼。佛说“如来藏性”,姑顺学名,谓之“本体”,然体非实相,体自性空,一既不立,多自何居?主宰为神,神从何立?神若非属本体,则本体与神析而为二;若谓是一,一则何独灵于其神?论万有之生灭,以因缘缘起为妙有之用,故非自然能生。然依体性自空之如来藏性而言,则又非因缘,更非自然所能。论万有之生灭过程,皆是无常。无常者,即一切均在变化运动迁流而不常在也。体性真常,常亦名言方便之设词。故说本体为一“真如”,如者,即如其万物之如。《楞严经》所谓:“离一切相,即一切法。”但有名言,都无实义。至若求证此体性之方法,在思维法则上,仍采用论理之“因明”。在实验证觉上,则采用思维禅定次序,而终趋智慧之性海。而“因明”三段论法,则以“中观”正见为依。“中观”者,不但舍二边而立“中道”,即“中道”亦属空名,如有中可立,中亦同边矣。且力言意识运用之思维,终不能求证体性。盖体性正以思维而起自障也。故说认识之知识,终为虚妄,何则?若有所见则见仍非实;以无见为真见,而无又非冥顽断灭之无。其论人生以无常苦空为警戒;而生命虽幻而实有,世界虽幻而实存在;此过程以人为本位,范围于伦理,与物同如其一体,故兴“无缘之慈,同体之悲”,牺牲自我,救度众生。复以生未可尽,而不以厌离。起无尽无量之本愿大行,以尽其至真至善至美之人事,且不以之为我之德,乃顺性为当然之行。

    复以体性空而无相,一切之立皆为假有。而立假即真,以假妄而显真如之实相;故又不舍名言,示此真旨。空自性能,即生万法,心物二者,皆自性之所生。虽生终灭,真亦同妄,形似矛盾,其终统一矛盾而析入于空。空亦不立,权假中说,但皆非思维意识之可达,唯证方知。故极称“不可思议”,以显体非思想可即。若如唯识所立:相分、见分、自证分、证自证分四者,衡诸哲学思想之旨归,则但为识见之一端耳。相分者,约一切万有现象存在之谓相。见分者,约以我之见而见相分。自证分者,复进而能证自见之体。证自证分者,即此自证之体,究竟为何,仍当再一返证。如此由外物现象而返证自心于知,终而空无实相。故遍观哲学思想之理趣,只在见分上立足,学者自身,大抵皆未返自证分之知见,故罅漏百出,罄竹难书。若知自心不得见乎自心,思而得者未必实,识所见者未必真,可入圣道矣。虽然,以《华严》十玄门之义,综合西洋哲学,亦可视为佛法之一门。若世称佛法,亦为一种哲学思想,实谬不可以千里计。今依佛法立场观点而言哲学,略如上述,此篇草就,为时过促,未暇详评;若以禅宗之祖师禅论之,则统为闲学解,亦何有于道哉!至如西方哲学与宗教哲学中之神秘学派等说,皆未涉及,统俟他日稍得从容,另作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