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灵岩语屑》 壬午辑(1/2)

    怀瑾曰:壬午,焕师掩关灵岩。怀瑾卸职往彼栖止,值师忌语。朋从我思,繁兴我疑,无由启迪,好友释传西曰:“余以若意禀师,求笔答如何?”怀瑾喜而合十曰:“可可。”因禀师,忌语则笔示,非忌语则口授,焕师颔之。数十日中遂成巨帙。今兹搜箧残简,尚存少许,犹可择读也,其言显,其义幽,其理约,其事质,吁!此千圣之心灯,入德之梯航也。敢曰自私?爰出鸿爪,飨我同仁,余尚有近体小诗七绝十处,寓言胜义,醒悟来机。又今古之绝唱者也,诚恐小见狐疑,贻陋者泥滞之误,至令醍酬上味化为毒剂,故不录出。颜曰壬午辑。辑曰:

    问:“怀瑾朝夕孜孜,百无所寄,祈先生示个归家坦途,入道捷径。”

    先生笔答曰:“蓦直不怠,即是坦途,曰二曰三,允非捷径。”

    问:“直捷下手工夫,义当何先,迈向归家道路,车从何辔?”

    先生曰:“汝但外舍六尘,内舍六根,中舍六识而不作舍不舍想,自然头头上明,物物上显,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也,捷莫捷于斯,先莫先于斯,三乘共载一德,同该今古,彻门莫尚乎是。”

    问:“何云六根?何云六尘?何云六识?”

    先生曰,“石头即六根,柱子即六尘,琢棒即六识。”

    问,“先生如此漫言,学人不会。”

    先生曰:“如此漫问,谁要汝会?”

    问:“教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根尘相接,所生眼耳鼻舌声意等之识,别曰六识,今曰六识即石头,六尘即柱子,六识即琢棒,无乃大违教义,言不该典欤?”

    先生色然不悦,忿然握管,书曰:“汝既已明了教义,贯通道理,即自解脱可也,何投吾处,絮絮叨叨于是?”掷笔寂然在定。怀瑾无语潜退。

    翌日再参,问:“即不许作如是道理会,然则学人浅机从何得入?”

    先生曰:“汝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的?”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即未出入,何为出入?既无当下,一派圆成。谁是浅机?谁为深学?咄,无疾而呻,无病而药,释迦老子亦救汝不得也。”

    问:“学人于此上不得,下不得,取不得,舍不得,尽平生力忘不得,计不得,祈师慈悲方便接引。”

    先生曰:“好好,恐汝虽如此说,未到此地,果届此也,恭喜贺喜,好消息将到矣,谛听啼听!当人于此千万不可退步,不必作必悟想,不必作不悟想,不必想不必不想,行时坐时,醒时眠时,朋友交接时,妻儿子女会合时,但略略管带,自然坛子内走不脱鳖。”

    问:“学人疑情不起奈何?”

    先生曰:“只为你要信。信不立,疑何驭?疑信两忘,复是何物?此第一彻头也,千万莫要放过。“

    问:“疑信两忘,就学人分上捡之,却无一物。”

    先生曰:“瞎汉!说却无一物者。是有一物邪?无一物邪?好看好看。此释迦老子、三世诸佛及一切贤圣入德之门也。这个彻头,尽大地是我口都赞不及,慎勿失之交臂。”

    问:“闻诸同参,疑情有二:一粗、一细何曰粗?”

    先生曰:“朝天玉树春千尺。”

    问:“如何曰细?”

    先生曰:“带笑宫花月二分。”

    问:“学人机浅,祈师如学究训蒙童,如俗而说,如理而说,觌面直提,开我迷昧。”

    先生曰:“如此直截,何用肆口鼓簧,恣情摇舌,必欲饮此一杓恶水?余岂借他?谛听谛叫!如有一问题欲决择而不能决择,心悬悬如摇旌,曰粗;无一事一理不了知,无一事一理不决择,无一事一理可寻思,自心空廓,眼所见处澄然常寂,乐趣横生,根尘与识,自心及境,不一不异,无欠无余,如是胜行悉已具足,而此心中似有一事未办,一理未谐,仔细捡点,又丝忽迹相不寓,半星肤兆无有,曰细。”

    问:“如是胜行,学人浅机,何能一时即臻,一趣即至?既难臻至,何能顿超?”

    先生曰:“一派现成,谁要汝臻?本无去来,谁叫汝至?横遍十方,谁令汝超?实无有渐,谁云为顿?因诠劣法,故有胜行,曰深曰浅,允为魔说。法尔圆成,慎毋自闹。”

    问:“千古圣哲,人也,学人虽愚不肖,亦人也。既云如是现成,如是直捷,如何学人不会,先圣独会?乞师朗示。”

    先生曰:“汝自不去,不妨人会。人自人会,不妨汝之不去。会则学人即圣哲,不会则圣哲亦学人。圣哲学人名虽有二,体实无殊。汝但把会与不会等念抛到异域,学人圣哲等名贬向殊方,自然虚而灵,寂而照,不着问人,法华会上的多宝如来,不但与释迦老子分半座,亦须与汝分半坐也。”

    问:“上说疑情,既有粗细之判,必有真假之诠,既有真假,云何曰真?”

    先生曰:“汤元煮油锅。”

    问:“如何是假?”

    先生曰:“油锅都汤元。”

    问:“如是之谈,益增学人迷惘。望师剀切直示,开我巨惑。”

    先生曰:“咄,何不云迷惘益增,学人开我不惑?”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会么?会么?诸名无常,皆依假立,若无假有,真亦强名。诠疑情曰假者,即上说粗相,有间断者也。说疑情曰真者,即上说细相,无间断者也。真疑若起,不一日,不二日,不三日,不一时,不二时,不三时,必摸着向上关(木戾),发明无始大事,嘎嘎大笑也!”

    问:“从古迄今,有不疑而至悟者乎?”

    先生呼:“怀瑾!怀瑾!”应诺。先生曰:“从古及今有未食饭而曰已饱,未饮酒而曰已醉者乎?”

    问:“如说无疑则无悟,欲悟而必借径于疑,明矣!然则学人疑情不起,环顾自躬,实无纤疑,奈何?”

    先生曰:“今有三法,能兴汝疑。”

    问:“何者云三?”

    先生曰:“一恸念生死,二发露忏悔,三勤参话头,如是三事,任何一事,皆能兴汝大疑。”

    问:“云何言恸念生死?”

    先生曰:“当人无始驰求,背本逐未,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头出头没,舍生受生,枉受轮回,虚萦苦乐,如是等过,极思出离,思之至极,于焉起行,难行能行,日渐增至,细检出离,无法出离,无法出离,誓必出离,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行不得,觅不行不得,觅难不得,觅不难不得,觅生不得,觅死亦不得,觅人法、是非、山河、大地、苦空、无我,一切皆不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问:“云何发露忏悔?”

    先生曰:“汝当恸念师恩,父母恩,五伦九族一切众生恩,欲报难报,难报必报。既曰必报,当充我力,欲充我力,远过为先。行人必自检讨往昔所作十恶不善等业,皆障我行,人我胜劣等法,皆违我道。当于佛前法前僧前恸悔过去已作之过,切忏不践将来未蹈之愆,心生惭愧,身堪起行,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过不得,觅非过不得,觅善不得,觅非善不得,觅忏悔不忏悔、一切胜劣等法,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苦空无我等等,已举未举,皆不可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问:“云何勤参话头?”

    先生曰,“话头者,止观双运,遮照同时,(井刃)于唐,盛于宋。初机入德之津梁,千圣共由之胜法也。汝但朝斯夕斯,行时卧时,刻刻提撕,时时照检,一切胜行,自然而沛,矧曰疑邪?”

    问曰:“云何为话头?”

    先生曰:“汝但于未提话头以前,看此话头从何而生;既提话头以后,看此话头从何而灭;正提话头时,看此话头依何而住。话头之义不必问人,当人自合开口大笑也。”

    问:“学人迷昧,罔测幽深,请师将古人说的参的直举一二,以醒愚昧,并兴来学。”

    先生曰:“北斗里藏身、小参不答话、庭前柏树子、狗子无佛性、麻三斤、干矢橛、西方日出卯、父母未生前面目是谁、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念佛是谁、家家门前火把子、东山水上行、一归何处,如是已举未举,悉名话头。古德究参皆能结秀,今欲悉说,尘劫不尽。”

    问:“话头既多,依何为要?若曰兼摄,事涉分歧,趣此两端,祈师直示。”

    先生曰:“任一话头,皆能结秀。曰二曰三,允为魔说。古人喻为鼠子咬棺材只在一处。修多罗曰:‘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若曰至行,一已云多,况二三邪?”

    问:“大慧杲,宋之大宗匠也,常以‘无’字示人究参;天奇瑞,明之大宗匠也,常以‘谁’字示人究参:钱伊庵者又以学人必参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乃能于八识上大亚一刀。而现在丛席多示学人参念佛是谁。今先生云云任一话头皆可结秀,彼非欤?此非欤?乞示。”

    先生厉声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直指。”

    先生色霁笑而谓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如理而说,如俗而说。”

    先生曰:“他非我不非,何也?因有汝问才有他非,因有他非才有不非,始无汝问,所谓你我他者从何而立?既无有立,非从何非?况不非邪?好看好看!麻三斤、干矢橛、庭前柏树子、犀牛扇、食胡饼、吃茶去一时来也。谁管他大宗匠,小宗匠,高人琢棒,一时与我贬向他方,踏在足下,为何如此?要汝精精勤勤、快快活活参话头。”

    问:“是话头者约分有义路、无义路、半有半无义路,今不可一味笼统,教令学人随捡一话头无味苦参也。当否?祈示。”

    先生曰:“何一话头有义路,何一话头无义路,何一话头半有义路半无义路?汝若细检,今即汝者为有义路、为无义路、为半有半无义路?道来道来!向汝道任一话头皆可结秀,犹自趁块作么?”

    问:“如说尚矣,学人浅机,参法依何?”

    先生曰:“如参柏树子话,朝斯夕斯,行时卧时,口计心思,缘不外逸,一心只在此话头上,如蜂就蜜,如蚁就膻,如马就道,然后从此口计心思、缘不外逸上轻轻提起,略略管带,不用思量,不用卜度,不用有心,不用无心,不必待悟,不必不悟,惺惺行履,如实而行,如实而住,如实而坐,如实而卧,自然有瓜熟蒂落的时节。”

    问:“正参究话头,杂念纷陈时如何?”

    先生曰:“精进。盖杂念纷陈,正汝懈怠。倘不懈怠,心缘一境,彼杂念者从何而入?喻如无蚁之堤,水不能溃。勿忽勿忽!”

    问:“正参究话头,忽尔神昏志昧,身不能堪,欲睡眠时如何?”

    先生曰:“要睡便睡,不可睡时便参究不得也。”

    问:“正参究话头,忽尔亲仇交集,家事国事己事他事一时纷来,如何?”

    先生曰:“如理而作事,如理而交代,各就各位,正好究参,关汝何事?”

    问:“正参话头,妻儿子女一时纷至,各相毁誉,去取抑扬时如何?”

    先生曰:“文殊、普贤、观音、势至,一齐来接汝也,正是得力关头,何亏于汝?”

    问:“正参话头,家徒四壁,朝夕不谋时如何?”

    先生曰:“正好在吃油糍、胡饼、赵州茶上切切实实用功,莫要把无始劫来一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