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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第15章 日记批示(12)(2/2)

脊像有根竿子顶住,挺直起来,腰部微痛,情绪平定,心如止水。这些过程,花样繁多,也颇有趣。

    三月二十六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过去我常常头痛,头痛发作时,面红筋涨,总是服止痛药了事。来美发过几次,医生提议电波检查,我怕伤脑没答应。最近头部常常发响,时而如有物迅速地划过,时而头骨炸响,自从头顶一声如雷地爆炸之后,头不痛了,只有一股清凉之感。这东西也真微妙。

    三月二十七日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人的一生也真微妙,以我来说,一生都在战乱当中,可也没有十分的坎坷。譬如抗战期间,我从未躲过一次理想的防空洞,大多数蹲在连棵树都没有的山顶上,敌机就从头顶掠过。还有时来不及就卧在路旁的沟里——抗战时路旁到处是沟。每次都从危险的边缘过来,不但没有中过一次奖,也没挂过一次彩。我想到贵阳人说的:“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人间的事哪一样由得自己!虽能逃过大难,修行却成问题。如果修行不成,早死晚死不是一样!

    三月二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道书上所谓的婴儿就是妙有,当妙有才升起时,就如初生的婴儿,要经训练才能成就。那是一个最危险的阶段,稍一大意,婴儿夭折,全功尽弃!

    三月二十九日小雪

    我在厨房煮饭,忽然想到一般人都重视西医,当然开刀动手术确实是西医的拿手,马上可以见效。但要看是什么病。譬如那年女儿在台北,脚上生冻疮,只服了两剂中药,就再没发过。可是她的同学,同样的病,打针服西药,花了许多钱还不断根。所以在国内我认为中药可以深入,能治本,只是时间上慢一点。当然太空时代的人,时间要紧,因此西医特别吃香了。

    三月三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空境现前,正要深入,我忽然想到深入会迷,没有把握,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身体微微一震,轻轻幌了一下,想起小说书上说当人成就之后,如果色身遭遇灾祸,法身也会轻微地一恍。正当想着,忽然一觉,立刻一觉,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险!稍一大意,识神就乘机作祟,所以觉照稍迟,就会迷不知止。

    三月三十一日晴

    晚间我正在厨房,小妞过来说,来了客人。我就在外边书架上取来一本书,一看原来是久违了的《红楼梦》。我翻了一下,见它有几篇都散开了,就顺手把它整理一下。记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时,从燕京社借来几本中国绝版的小说,因为借的人多,书已散开,页数零乱,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针线钉好,但有些纸太脆,一拿就脱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错了。我想只有像我这一辈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错处,这种书国内既已绝版,国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许我是正生在新旧时代交替的夹缝中间的人,所以对于旧东西仍有一份爱好,也许是我童年看过的东西,有故友重逢之感。总之我认为小说能代表一个时代。譬如看了《红楼梦》,就了解清朝旗人的一切,虽是过时的东西,仍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非过去的人,不能知过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写不出《红楼梦》来。唉!我又发谬论了。

    四月一日晴

    下午三点,是我预约看牙的时间。当电梯升起时,我有一种与往昔乘电梯不同的感受,因为它与我在打坐升起时的感觉相似。我奇怪,学观心的人,该走明心见性的路子才对,何以会上升起来了呢?如果升高了,我担心会心悸,应该有点准备才好!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统因识心习气种性而生幻觉,明则无咎,上升下降,等是虚空。)

    四月二日阴

    晚间我看《知见》杂志,看到社论有感,又引起我的谬论了。外国人都以为中国人不重视女性,因为他们的习惯是譬如上下车让女客先走,丈夫或男友有为太太或女友脱大衣的任务,或男主人为女客人安坐位之类,都是在这些小节目上表现他们尊重女性。事实上我来美这几年,最近一二年电视上才出现女广播员及气象报告员。据说过去不论什么工作,只要是女性,就较一般男职员的薪金低得很多,不管能力,只分性别。我认为中国早在孙中山先生提倡女权之后,妇女在社会上的地位至少比美国要高得多。早在几十年前,各机构是什么职位,什么薪水,不会以性别而有差异,只有祭孔夫子的牛肉,女人无份。而美国只有打离婚官司时,法律才维护女权,譬如孩子、房产大多数归女方,除非女方有精神病,或无力教养孩子者是例外。

    四月三日阴

    我现在是恰如北方人讲话:“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人都不饿。”提起北方人讲话,也很有趣。记得那年我带女儿去北方饭馆吃饭,女儿叫:“拿点醋来。”那跑堂的笑得合不拢嘴。我才记起北方人不兴说醋,因为忌讳说醋,就干脆把醋叫作忌讳。不知这点窍门的,还真弄不清楚呢。

    四月四日大雪

    下午我在澡盆里,随着水势,又有在打坐中飘浮之感。人也有点恍兮惚兮了,似乎有喝了一口酒的味道。

    四月五日阴

    晚间我看笔记时,想到过去有个朋友问我:“你们打坐,坐在那儿做什么?”我答:“什么也不做。”他对我摇摇头,又笑笑,一种难以相信的表情,我没有多作解释。因为他忙着走,时机不成熟,讲不清楚也。真是隔行如隔山。

    四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人不能自制,都是细菌作祟,道书所谓的三尸虫。由此又想到不净观,那些蛔虫在粪血中纠缠,身体很不舒适,似乎一身都是细菌在动。于是立刻空掉,又安静下来。(怀师批示:三分生物,七分由心的作用。)

    四月七日晴

    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说:“小妞学校的校长,因家长们不满意她的作风,所以家长会要求她辞职。”我认为家长会能要求校长辞职,这个会就不虚设了。

    四月九日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感有寒意,原来又降雪了。去冬雪不多,也不大,现在下点雪也好,否则细菌冻不死,会得传染病。其实我喜欢这地方冷,我是宁愿冷一点的。我认为人冷一点比热一点有精神,所以寒带的人比较耐劳,太温暖的地方也不好,易出懒人。这是昔年我从东北到西南所经过的地方、所住过的地方得来的经验,当然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能算定论。(怀师批示:应是定论。)

    四月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无明四相,生、住、异、灭,不就是妄念四想吗?妄念由空起,空是体,妄念是用,如水之与波,波平即水,妄灭归空。

    四月十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一片光明从内心流出。身体已不知去向,忙回光返照,原来我只剩下头和脚了,中间一段已与虚空合一,宛如一道瀑布,又明又清。妙极了!

    四月十三日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将要下坐,忽然远处高空一亮,是那么深远,好空好亮。我认为闭起眼睛,能看到很深很远,眼前没有一点阻碍,是没有眼障的现象。

    四月十四日雪

    最近似乎气血往四肢走,手足都充满了气血,当然它会红会涨,过一会自己也会好,我也不去管它。

    四月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虽然各宗教都追求形而上的道,但以佛门、尤其禅是最捷径的途径,也是最深远玄妙的。当然也因为它太深太玄了,如果在中途欲退不得,进又艰难时,就会感到彷徨无依,似乎走头无路,倘无十足的勇气,就有夭折之患了!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气真怪,忽晴忽雪忽阴忽雨,这和情绪不定的人一样。有一种人就和这种天气一样,有时候见人蛮和气的,可是忽然很熟的人竟能视若无睹,你亲切和他打招呼,他看你一眼,似乎陌生得很。人家说某人在闹情绪。我既非这种人,更不懂这类人的心理。美国这种人最多,所以心理医生也最发达。

    四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佛学在中国确实历史悠久了。抗战时在云南我第一次听到乡下人说:“他呀,人我山高!”我不懂是什么意思。至于西南一带的人都会说“提得起,放得下”“四大皆空”,“佛在灵山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在灵山塔下修”之类的话,这些我常听到,我也懂。可是在东北,在平津从没听过,而《指月录》上的话,也大半是西南土语,这点我却不了解。

    四月十九日 晴

    晚间写日记时不觉长叹一声,唉!又是今天,自他去后,年年有个今天,本来人与人之间,缘会则聚,缘散则灭,人人如此,家家如此,我们又何能越过此限。不过我毕竟还是人,难免仍有一点痴念。那就是:我现在已入空门,但愿他来生亦能如我,那么,或许能在不同的场面,以不同的身份再见,否则人间天上将愈去愈远了!唉!这是从何说起。抬头看钟,已近夜半。熄灯,打坐。

    四月二十日 雨

    近来体内很热,不能吃辣椒,做菜在火边站久了,皮肤也会发红甚而发痒,若遇天阴下雨就比较舒适,总之皮肤凉得热不得。据说是过敏症,我也是第一次得这个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女儿看我的手相,据说我的生命线太长,但老来多病,希望不准才好,看准了岂不是八难之一?

    四月二十一日 阴

    晚间感到身上不太舒适,背及手臂有几处红斑也痒,大约在厨房做菜时,烤多了火之故。据说这种病有先天后天之别。我一生从无这种病例,不知新病医起来是否容易一点?从牙痛、拔牙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又染上过敏症,这真是神仙没修到,就先遭劫了!(怀师批示:我寄十味败毒散给你,照方服用可好。)

    四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楼上楼下响起一片音乐,我知道上下的音乐不同,但不想分别,不料下意识却已清清楚楚地知道楼上是美国的摇滚乐,楼下是印度的宗教音乐。这就看出来了,一个心同时能起很多妙用,平时没人注意。

    四月二十八日 阴

    早餐后不太舒适,我想到过敏症,何以我会传上。有些人是先天的,如我这种后天的,我还没听说过。我认为后天的是新病,应该好医。我很讨厌美国医生看病,多半小题大做,一动就照X光、验血,我拔牙也照了X光,常常听到查不出病源这句话,医生不兴凭经验去诊断。(怀师批示:你忘了小止观六妙门,早已告诉你经验,酸痛麻痒胀,甚至排出浊质而生疹疱,此乃过程现象。)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试新牙的日子,下午三点女儿陪我走路去,医生换了诊室,比过去的大两倍。一般人认为在美国的职业最容易发达的就是医生和律师,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无理由,不过我认为哪行都不容易,尽管不喜欢他们的作风。以事论事来说,譬如为我拔牙的医生向我女儿说:“有什么问题来电话,我们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由这两句话证明他仍是担心的。人们只知道别人发达,更羡慕别人发财,却很少人注意到人家的辛苦耕耘。事实上各行都有苦经,而且各行有各行的人才。别看别人发达赚钱,如果自己去做说不定赔了本还会倒霉。唉!又惹起我的谬论了。

    四月三十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认为学东西,该学的有机会就学,不必考虑太多,更不必怀疑自己不是这份材料。就算不是材料吧,人家做一天,我做十天,所谓“勤以补拙”。我有此经验,因为我未婚前从不做家事,婚后做公务员,又值警报期间,更来不及做家事,所以虽身为家庭主妇,却从不知家事为何事。到台湾之后,才开始学做家事。刚开始时,人家几分钟做完的事我要做一小时,于是我耐心地做,不久就赶上别人的进度了。所以说:“天下无难事。”以我之拙有时候也会得到意外的收获。回忆我的一生,处处都用勤以补拙的工夫,也从来没失败过,可见勤确实是能补拙的。但愿学禅也能如此。

    五月一日阴

    晚间我看笔记。记得过去见过一本书,是以姓名的笔划多少而定吉凶,说来近乎迷信,但也有人因改名而得转换运气的,我想它还是有它的道理。至于姓名笔划相同,而命运各殊,那是业力不同之故吧?(怀师批示:众生命运如何,各有因缘构成业力,岂是笔划音声所能左右。但亦有偶尔偶合之事,唯不能以偏概全耳!)

    五月二日阴

    晚间我看笔记。人家说,曾国藩只要与人谈话一次,就知其人的材器和优劣。其实普通人都办得到,看人有的要从正面看,有的要从侧面看,更有些人要从反面看才行。总之,那点微妙处是直觉的,也并非一定说不清楚,但以我的拙笔,难免词不达意,还是不说的好。

    五月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些人做错了事,痛苦流涕,再三悔过,但事后却又故态重荫。人家说这种人的哭是骗人的,我认为人不伤心不落泪,他确是真心想改,无奈他的理智胜不过他的**。孔子说:“听其言,观其行。”譬如一个修行的人,他虽决意修行,但他的行为并不向这条路上走,那么他的成绩一定有限,是可预料的。但他也不是骗人,只是意志薄弱,胜不过他那顽强的习气,当然业力是最大的因素,这类人是最可怜的。倘若有一天我有资格救人,我就先要救这种在理智边缘挣扎的人!

    五月五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人说:“环境能使人失去自我。”因为“时之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当然,一人的力量有限,要和整个环境对抗是很难的,但如果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呢,如古代的英雄烈士,义夫节妇,那些环境又如何囿得了人!

    五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一本道书讲到伏[ ](上无下、、、、)法,它说:“平时把气沉下去,不要提起来,遇事不可动意气,如训练有素的人,遇大难而不惊。”我想这就是镇定,气不浮,心不易动吧?我试做过,确实有道理,不过长久训练,并不太容易。当遇事而不动意气,在开始时颇要有自制的力量才行。

    五月七日晴

    这几天耳朵、眼睛都有毛病,常听到远处有人讲话,又听不清楚。当他们都不在家时,又觉得还有人在。忽然记起那年住在哈佛宿舍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同女儿在客厅看书,十一点我回卧室,闭门打坐,坐中忽见门、墙都没有了,清楚地见她一人独坐看书。这种情形很怪,幸而也没第二次。(怀师批示:此乃识神发生透视的功能,近于眼通之一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