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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第13章 日记批示(10)(2/2)

多位,以什么根据算那位老师的法嗣呢?(怀师批示:以印证得正知正见者为法嗣。但大都以初心证入者为嗣法之师,如世法之不忘本也。例如释迦、以燃灯佛之授记为嗣法。后世道衰德薄,满盘世俗,大多重人不重法。你问到此事,近日我也恰作一联,录给你同博一粲:

    阅世五千年,求术者众,求道者寡。

    修行三大劫,感德者少,抱怨者多。

    入世出世诸法诸事,莫不如斯,抑何可悯!)

    五月一日阴

    好几天不见太阳,觉得阳光特别可爱。在外面站了一下,觉得呼吸已不是那么不畅了。只是仍有吸气不能深入的感觉。呼吸的气似乎都在鼻边打转,始终很不正常。

    五月二日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上坐很倦,于是干脆睡觉。一觉醒来两点,虽仍想睡,记起睡前没有打坐,我知道不能因循,必须要控制才成。强打精神上坐,后来愈坐愈舒适,精神也好了。我觉得睡足了再打坐也不错,只是大意不得。如果一觉睡到天亮,或是半夜醒来又忘了这一回事,那就上了睡魔的当!我发觉近来坐中不如过去心静,有时会心悸,头倦思睡,幸好我很能自觉,也很会警惕自己。每于坐中不想坐的时候,我仍旧勉强坐下去,我不相信自己不能克服自己!最多睡一觉再打坐。今晨仍坐得很好。

    五月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片晴空,天是那么蓝,一切是那么静,小鸟掠过天空,不时有鸟声传来。我想是受了昨日公园内晴空的影响。晚间我看《传灯录》,佛眼曰:“欲了生死,必求妙悟。“ 何谓妙悟?是否无心忽悟?(怀师批示:依教理言:是谓智证无上菩提之证悟。亦即所谓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依事相言:所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之证自证智。)

    五月六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异常,不想下坐。听到小妞走了,又过一会,睁开眼睛,九点差一刻,急忙下坐,似有寒意。掀开窗帘一看,才知正在下雨,这儿是一年有半年的雪景可赏。有人说:“雪景虽美,毕竟不如交通方便来得重要。银色世界看多了也会腻。”其实雨天比雪天更糟,因为雪不沾身,一抖即脱故也。晚间我看《指月录》郭功甫一章,记得小时侯和我同龄的孩子都会诵:“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仕,尔小生,**子,佳作仁,可知礼也。”我记得是化三千,七十二?也不知出处,也不懂何谓上大人,孔乙己?何谓佳作仁?因为当时自己没读过,只当耳边风,现在在《指月录》上见着,如同梦中相识。我现在对师谕“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大梦”已能深深体会。(怀师批示:以“化三千,七十士”为正确。此由唐末起作初学发蒙童生习字记诵之课外必读小品,不知始作者谁?我幼时亦念过写过。“上大人,孔乙己”者,即尊孔子之谓。“佳作仁”就是好好地学做一个仁人之意。)

    五月八日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又看到《雷长芭蕉,铁转磁石,俱无作者,而有是力,心不取境,境亦自寂,故如来藏不许有识。“ (怀师批示:正如《楞严经》所谓:周遍法界,无有方所,循业发现,随众生心,应所知量,非因缘,非自然之说互同。)

    过去我认为参话头,如我是谁?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这一类讲得通,是可以参的,如干屎橛,庭前柏树子,怎么参呢?现在懂了,怪不得说不准下注脚、不准讲理,又不准思量、卜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当然是有理无理,都是一样地参了。

    五月九日晴

    有位老太太问我说:“她们都不在家时,你如何消遣?”我说:“我有看不完的书。”她问:“什么书?”我说:“《西游记》。”她笑了说:“那有什么看头。”说真的,即使我真的每天看《西游记》,我也过得,那我就随着三藏师徒去西游了。我是会出神的,只是出阴神非我所愿而已!那么如果说我看《指月录》,那会讲到驴年也讲不清楚。晚间看《传灯录》,所谓心能转物,这个物字,是否指色身而言?(怀师批示:岂只涵盖色身,同时亦含融万物。如经所述,诸佛世尊,各各自愿圆成另一佛国土者,即此究竟之义。)

    五月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如常,下坐做瑜伽。今日星期,下午和女儿带小妞去公园玩。天上浮云流动,太阳时隐时现,坐在草地上看孩子们玩,看松鼠,听鸟啼,也蛮有趣。此地松鼠不多,也许是气候太冷,可是波士顿的雪地上都常见到松鼠呢。记得有些地方是把松鼠关在笼子里当玩物的。晚间我看《指月录》,我想我现在没走错路,似乎找到了方向。表面上看来,似乎同时走两条路——《楞严经》和《金刚经》。其实最后同归一条路。觉得有了一线生机!我又说不清楚了。

    五月十一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好,下坐在厨房见窗外正下着雨,无风很舒适。炒完菜,我叫女儿来洗锅,那口大铁锅太重,我拿不动。我说:“人又不多,买如此重的一套大小铁锅何用!”她说:“这是宝锅,用坏了,抹层油烤干了,又是新锅,可以传宗接代呢。”我说:“如果传宗接代的人像我,一定不要。”她笑了说:“也许小妞会要。”母女笑了一阵。唉!这个时代能够忙里偷闲,母女偶有机会说说笑笑都不容易。人生究竟为何来!

    五月十二日雨

    晚间我看《传灯录》,金华山俱胝和尚一章:凡有参学僧到,师唯举一指,别无提倡。有一童子于外被人诘曰:“和尚说何法要?”童子竖起指头,归而举似师。师以刀断其指头,童子叫唤走出。师召一声,童子回首。师却竖起指头,童子豁然领解。师将顺世谓众人曰:“吾得天龙一指禅,一生用不尽。”这是怎么一回事?妙在何处?童子居然领解,是何解?(怀师批示:万劫疑情,随指顿断,妙在不妙处,唯证自知。但此亦只是一类悟缘之榜样,并非人人可用断指而得也。)

    五月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当万缘放下之时,并无空空洞洞的感觉,只有无边无际的虚空,这时也没有身心的觉受,唯有一点知觉之性,也不知它在何处,只是当外面传来什么声音时,它立即升起觉知而相应。所谓用之即有,舍之即藏,找不到也丢不掉,我忽然想到这不也是真空妙有吗?下坐做瑜伽。外面温度四十度,并不冷,因天晴故。晚间我看笔记上有这么几句:“但以空寂为自体,莫认色身。以灵知为自心,莫认妄念。”这不正是说的真空妙有?(怀师批示:差不多。)

    五月十四日晴

    外面嗡嗡有声,掀开窗帘见有人在前院剪草,这就是租房子的好处。若是自己的房子,就靠自己整理,常常把周末的时间都消耗在这上面。晚间我看《传灯录》,陈尊宿一章,师谓众曰:“汝等诸人,未得个入头,若得个入头以后不得辜负老僧。”时有僧出礼拜曰:“某甲终不敢辜负和尚。”师曰:“早是辜负我了也。”在此已是丈二金刚了。(怀师批示:此处错在有法可得。)师又曰:“老僧在此住持,不得见个无事人到来,汝等何不近前。”时有僧方近来,师曰:“维那不在,汝自领去三门外与二十棒。”(怀师批示:此僧随人足跟后转,更是不堪。)僧云:“某甲过在何处?”师曰:“枷上更着[ ](左木右丑)。”何处是枷?何处是[ ](左木右丑)?(怀师批示:法执不尽,悟迹不除,已是披枷带锁之苦。复加多此一问,岂非枷上加一个死[ ](左木右丑)?不可救药。)

    似乎每个人的身边满布着错误的棋子,使人动辄得咎?当然后者也是不太灵动,由于前者的情形,就当知道这位师父的作风不太普通,又忙忙地挤上前去作么生呢!(倘照你此解,还只是世间聪明辨智的境量而已。)

    五月十五日雨后晴

    坐中我体会到,清净自性犹如虚空,它是空而不空的。本体中的那点灵知,犹如虚空含藏的电,也就是能,它是用之即有,舍之即空,也就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这东西找不到,也丢不了;而且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聪明的人类竟能把触着就死的电储藏起来,而且利用它,使整个世界都成为电气化。如果我们能把那点灵知找出来,和它合而为一了,来去自如,不就行了吗?

    五月十六日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陈尊宿一章,有僧问:“如何是向上一路?”师曰:“要道有什么难。”云:“请师道。”师曰:“初三十一中九下七。”这是什么话?是不是说初是三十一。中是九,下是七?我还是不懂。请老师开示。(怀师批示:七七原来四十九,不是理数当然吗?如我说初十八,中十三,末后五,可是什么?参参看。如要扯到工夫层次,或气脉程序上去,也可以统同通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要道有什么难?)

    五月十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觉内缘不断地袭来。我对妄念之来,总找不到它的起源,我认为它是从清净心上一飘而起,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除非是随着它转,它不会自住的。这东西都是前尘影事,不像六根门头,要有外境才起作用。我又想到如来藏不许有识,是不是说那里面一切都是自然的力量,没有些许意识作用?(怀师批示:说一自然,已是识心分别思维边事。)但我想意生身转身之后,仍难免有意识作用,当然可以说是转识成智后的智了,这就是所谓转其名不转其实。(怀师批示:识智两个名相,统是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都无实义。)

    五月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修性空缘起的妙有法门。我知道本性空无所有,犹如虚空,但能生万法。万法之生,是由因缘而生,生而不生,起而不住。因为万法都无自性,生已还灭,自性本空,所以空是真空,有是妙有。这些理论我都懂,但虽能体会,毕竟没用。实修方面,如何下手?有何步骤?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既云缘起性空,何须又问步骤?此所谓转缚转坚也。如论无次第中之次第,唯有摩诃止观乎!不止止,不观观,庶乎近焉!)

    五月十九日时阴时晴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不要看不起自己,圣贤仙佛不都是人成的?每个人都不少那点灵明自性,在圣贤不增,在众生不灭,一般人都把它用在世俗的聪明才智上,如果能转个方向发展,不是就能成为智慧?据说最聪明的狐要修仙,必先经千年修成人形,再从人起修。所以说人身难得,如果不能即身成就,就要靠不住了,谁知道来世会是什么呢?何谓首楞严?何谓全提、半提?(怀师批示:楞严乃翻音和意译双重混合名词。即谓巅扑不破,泊然本定等意义。首,是至高无上的顶颠。全提,是全盘统收之提示的别语。亦可谓是全副、全挑之意。明了全提之意,半提不必说便可知了。)

    五月二十日阴

    我看《传灯录》,温州上方安遇禅怀师批示寂说偈曰:“不是岭头携得事,岂从鸡足付将来。自古圣贤皆若此,非吾今日为君裁。”前两句我不会讲。(怀师批示:岭头,指六祖逃返广东,惠明追及大庚岭,提不起衣钵的故事,参看《坛经序品》即知。鸡足山,即佛经称世尊在灵山会上,传心印与迦叶尊者。尊者奉命在云南的鸡足山入定,待弥勒转世成佛而付授衣钵的故事。)

    五月二十一日晴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一次我问:“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师谕:“此出庄子所说的譬喻,整个天地宇宙都在一指之间,宇宙万物等于一匹马,有马毛、马头、马尾。故又有金狮子之喻,唐代华严宗大师著作。”我不懂即出庄子,何以又是华严宗大师所着?(怀师批示:庄子有马喻。到了唐代,引申变易此义,作金狮子之喻。换言之:天地万物,如一金狮子,举一毛可概全身也。)

    五月二十二日晴

    坐中很静,但觉气在体内轻轻转动,最后仍沉丹田。可是我没弄清楚,不知丹田的气升起来,还是另有一股气又沉入丹田了。不知打转的气是怎么来的。下坐在后院站了一下,空气清新无比。(怀师批示:升降浮沉,各有自律。此时应让它“宾作主”。但有时亦浑和。唯无论如何,气脉种种层次,仍属色身受阴边事。是宾非主。所以有时须“主中宾”、“主中主”。如单论气脉变化,又属一门深入事,至繁非简说可知。)

    五月二十三日阴晴不定

    晚间我看《指月录》,[ ](左虫右见)子和尚何以能住在纸钱中,什么纸钱?(怀师批示:就是世俗烧化的冥钱堆中。)华严静禅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遽答曰:“神前酒台盘。”这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那不是眼前易见很平常现成的事吗?古人神佛台前常常摆着的。)

    五月二十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似乎在《指月录》上已得到一些重要的答案。有人说看这种书就是要看机锋转语,否则看什么呢?我何以觉得这种书虽多半是机锋转语,但真正的窍门并不在机锋转语上,只能说既看了它,应该多懂一些机锋转语之道而已。过去我也不懂何谓转语,有一次的日记批示中,老师谕示:“在此当再下一转语——”之后,我也懂何谓转语了。(怀师批示:你真可为此下一转语了!)不过翻公案我还不懂,以后再多研究一下。总之我在这方面野心不大,懂了就了事,但能多懂一点,可以触类旁通就好。我不想专在这方面下功夫。(怀师批示:是极。德山云:“穷诸玄辨,似一毫置于太虚。”有何用处?)

    晚间我看《传灯录》。我不懂元性是否即元神?何谓正受三昧?(怀师批示:这都是名相注释的涵义问题。一知便休,何须太过劳神。除非你要作博士论文,则可死叮一口。)

    五月二十五日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上面常有某某问:“如何是佛?”师召曰:“某。”某应诺,师曰:“是什么?”某于是有省。我认为这种有省谁都会,有何用?(怀师批示:你说得中肯极了!多少人都在此等处误了平生,去自妄认为平生悟了,可叹!)

    五月二十六日阴

    晚间我看笔记。先德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还业债。”放眼一看,人间何处不是业债!我但愿是我欠人的,今生能还清,如人欠我的我不要了。只要无拘无束,还我自由,什么我都不要。

    五月二十七日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木平山善道禅师初偈洛浦,问一沤未发以前,如何辨其水脉。浦曰:“移舟谙水脉,举棹别波澜。”师不契。乃参蟠龙,语同前问。龙曰:“移舟不别水,举棹即迷源。”师从此悟入。(云峰悦云:不平若于洛浦言下悟去,犹较些子,可惜许向蟠龙死水里淹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洛浦所答,是念前会得,体用全彰。蟠龙所答,是从无念处讨理会,固然力弱。但也可说是全无意思,因意思尽在你那里。)

    五月二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空空的,呼吸的气可直达腹内,而腹内也有轻微的波动,似乎过去只到胸部,又说不清楚了。下坐去发了两封回国内朋友的信。晚间我看《指月录》,嵩岳破灶堕和尚。有僧问:“如何是作恶行人?”师曰:“修禅入定。”僧云:“请师直指。”师曰:“汝问我恶,恶不从善,汝问我善,善不从恶。”良久又曰:“会么?”僧云:会。“师曰:”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当然善恶如浮云,俱无起灭处,是对的。但我以为恶人也偶有善念,善人有会偶有恶心。(怀师批示:善人起恶心时,便是恶人。恶人起善念时,便是善人。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望强记我此二语。)

    五月二十九日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四禅和尚,有僧问:“古人有请不背,今请和尚入井还去也无?师曰:“深深无别源,饮者消诸患。”(怀师批示:去住无定,都是慈悲之用。)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会得底人意,须知月色寒。”这些都是何意?(怀师批示:平常现成景色。)

    很多人都喜欢问老师的家风。我不知我们老师的家风是什么?(怀师批示:我是“穿衣吃饭一忙人”,又是无中生有偏多事,吃饭穿衣忙煞人”。哪里有什么家风!你试问人看。)

    五月三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在远处出现一种亮光,那种光非日光,灯光,也非电光。就是说比什么光都亮,它的光芒从天边一直射下来,照亮了整个宇宙,太妙了。虽然平时也偶有这种光芒出现,那只是一闪即逝,这次却停留了暂短的时间。妙极了!也美极了!似乎人间没有这种光,又似乎由白光透过一些黄色的云彩。我实在说不清楚。下坐后,那光亮一直留在我的意境上,久久才散。(怀师批示:此亦是“宾中宾”的光。不过,可当照亮用,一笑。)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从门入者非宝棒上不成龙?(怀师批示:此指虽已入门,还须大匠明师锻炼成器。)何谓六耳不同谋?(怀师批示:三个人在一起,就有六耳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近来似乎偏向于参公案,走入差别智的歧路去了!如偶而游戏,亦不错。倘长此不知自返,则盘桓歧路,迷入化城去矣。戒之!慎之!但差别智亦须知,只恐光阴易逝,岁月不居,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为虑。)

    五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晚间因找书,由旧书里掉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拾起一看,原来是那张从破旧日记上掉下来的一页。那是那年由弥渡请假回昆明,本来铁路局的人乘公路局的车,只要有请假证明,就随处可以免费搭车。却不料当时竟没公路局的车经过,送行的人就为我找到一辆便车,谁也没想到竟搭上了一辆老爷车,好不容易爬到天子庙的最高峰顶——天下第一峰,再也走不动了。时已天黑下来,我见事不妙,眼光向四周一扫,见乘客都是男性,而其中只有一位衣冠整齐,一望而知是公路局的同事。正巧他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我就借孩子和大人说话。虽然话没说上三五句,我已断定此人出身世家了。我一想昆明的世家都是世交。他说他姓丁,我问:“丁某某年伯你认识吗?”他答:“是家父。”于是我就向他说明我的身分。我似乎找到了救星,高兴地跌入真空里了。(在一次日记批示中师曾谕示:“凡人在喜、怒、哀、乐至极,都能接近性地。”)可惜当时我却不懂。在我们谈话间,司机宣布:“不行了,各位自便吧。”他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些人,一阵脚步声,人都走光了。丁世兄说:“我记得附近我有一位姨母家的别墅在此,因避空袭都搬过来了,但好几年没来过,已不大记得方向了,现在只好去找找。”话虽如此,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如何下山呢?正巧这时山下忽然有亮光一闪,丁世兄大叫:“请山下的人用电筒往上面照一下。”果然一道光顺着山边一扫,他忙叫小女孩拉着我,坐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滑,因为太黑了,看不见路,又不知有多深,怕掉下去。那时侯若掉下去一个人,就无法找,当然他为照顾我,否则他可以拉着他的女儿。到山下借着稀疏的路灯,找到他的姨母家,正值丫头仆妇们在大门外准备熄灯了。上楼去经过丁世兄的介绍,见过他的姨母夫妇。饭后,由主人的安排,男客住楼上,女客住楼下。丁世兄怕我尴尬,又叫他女儿陪我。第二天一早从滇池搭船进城。人家说:“不巧不成书。”又说:“书上有世上有。”每每小说上传奇性的故事,大多是作者有意的安排。事实上人间诸如此类的事多得很,总之不外机缘二字。唉!事隔多年,不知丁年伯府上,是否能如我的祝福,平安无恙?!

    六月一日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云居膺禅师问:“如何是祖师意?”洞山曰:“she黎他后有一把茅盖头,忽有人问she黎,如何祗对。”曰:“道膺罪过。”这是何故?何谓茅盖头?(怀师批示:把茅盖头,是形容词。这就是说你将来有一把茅草遮头那样大一个道场[小寺院],出来为人师表,别人也问到你这个问题,你却怎样答复别人,开导别人呢?因此云居膺禅师便说:“对不起,这真是我的罪过了!”原来达摩祖师东来传心印时,你说有个什么呢?吾师袁先生云:“与人有法还同妄,执我无心总是痴。”无意无分别之意,是谓真意。意不立,事本空。如此而已。云居明知故问,多此一举。)

    六月三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六十度,相当暖了,后院玫瑰的花苞,始终没长多少,几经雨水灌溉,蓓蕾始终不开。我欲采几枝插瓶,又恐伤了它的元气。过几天那位老太太来,一定要采几枝的。晚间我看笔记,在贵阳走田边小路兴坐轿子,如成都的鸡公车一样。但轿子是前后两个人抬,虽也有四抬轿、八抬轿,那是例外。这前后两人有相应之法,也很妙呢。譬如前面的人,看到左边有个娃儿,他就唱:“左边娃儿靠。”后边就和:“叫他妈来抱。”如果见个猪在右边,前面人就唱:“右边毛拱底。”后边人就和:“量它拱不起。”如果前面有个女人,前边的人就唱:“前面一枝花。”后边的和:“莫采它。”坐在轿内听他们一唱一和,也蛮有趣。至于不如此,后面抬轿的也会闷死!各行有它的玩艺。

    六月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在后院一站,空气清新无比,见墙脚下的玫瑰有了许多新的蓓蕾,大的都含苞待放了。那两颗梨树也开满了花,风过处纷纷下落,如同降雪。为什么年年的冰天雪地,并不曾冻坏它,尤其埋在地下的种子,也没冻死,可见任何东西,只要生机不坏,生死只是过程而已。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多么自然!晚间我看《指月录》马头藏禅师。僧参,方展坐具,师曰:“缓缓。”僧曰:“和尚见什么?”师曰:“可惜许,磕破钟楼。”其僧从此悟入。何谓磕破钟楼?古人走到哪儿都要展坐具,是不是席地而坐,铺一块毯子?(怀师批示:坐具,是出家人依照古印度佛的制度,随身携带铺地而坐或临时一卧的草毡。中国佛教改为布做的,大如小小方丈之地,具体而小的坐具。后生见长者,铺开此坐具顶礼膜拜。马头藏禅师看到这个新来参学僧要展开坐具时,便说:“慢慢来,慢一点!”但这个新学僧却说老和尚,你见着什么?——意思是自满,似乎反击之问。老和尚便说:“可惜啊!可惜,又是一个只可以在钟楼上磕头打钟的和尚。纵使把你的头、钟楼都磕破了,对自心见地上,又有什么用?”你且不闻俗说“做天和尚撞天钟,和尚去了庙子空”的话吗?)

    六月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异常。下坐见外面天气晴朗,很舒适。小妞今天要和她爸去加拿大接她的表兄妹。他们是她姑妈的孩子,从南印度来美国度假。一方面看他们在加拿大教书的叔叔。据这家男主人说:古时在他们南印度的婆罗门习俗,舅甥可以结婚,但现在已不兴了。至于小妞和她的表哥,虽相差十几岁,如能由家庭做主是最好的对象。我笑笑说:“如果你们敢如此做,二十年后的报纸,准有一条解除婚约的启事。小妞岂有那么简单!”女儿颇同意我的看法。据说南印度有些习俗正与我们相反,譬如媳妇生产时一定要送回娘家去生,不兴生在婆家。又如孀妇都是带了孩子回娘家去住。没有孀妇抚育儿女、孝养公婆的事。

    六月六日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洞山临终示僧颂:“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欲得忘形灭踪迹,努力殷勤空里步。”这是不是说,说理的多,实证的少?(怀师批示:学禅的人如恒河沙那样多。他们的错处都在寻找古人的唾余剩语,枉用思量。要求达到了无痕迹之境,只有努力参修,向空无一念上去入手,去学步,才有些子希望。)

    六月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进境,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下坐做瑜伽。在后院透透空气,见玫瑰被雨水打倒的,一直没直起来,我怕再一场雨打断可惜,采了几枝插瓶。我一人吃饭,就不分早餐午餐了,不过早餐退后,午餐提前,这样一餐就了事,时间用来打坐,看书。下午两点打坐一次,四点下坐。五点半打坐一次,七点下坐。八点晚饭后,看《指月录》灵云勤禅师见桃花悟道。有僧问:“如何出离生老病死?”师曰:“青山元不动,浮云飞去来。”这是不是说生老病死对本体是了不相干的?(怀师批示:你说是否?“白云与我共无心。”)

    六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在无边虚空中,正当心无所住之际,忽然楼上传来一种熟悉的声音,虽不起分别心,也是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心里清楚得很。我立刻一觉。《指月录》上有:“遇缘而化物,方便呼为智。”这就是它的妙应。它就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的一点灵性。它虽无形无相,但在遇缘之际,随时可在见闻觉知上找到。因为平时它的用太专权了,使人们总在见闻觉知上打转,而忽略了它的本体。其实它是用之即有,舍之即藏,虽不在内外中间,却也不离内外中间。它从来就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它的用太嚣张了,就难免喧宾夺主。如果我们能拨开云雾,太阳就在目前。这些是我三天内的收获。尚乞老师开始!(怀师批示:说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