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大学生活(1/2)

    食色性也,男女同学间最容易恋爱。不过,那时候男同学有女同学的八倍之多(其他各大学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一直使女同学的身价,居高不下。外省同学因为穷得出奇,也就先天地屈居下风。那时候三台没有其他娱乐,东北大学学生惟一可做的一件事,就是晚饭后,到县城狭窄的街道上轧马路。偶尔有男同学邀得女同学并肩而行,立刻成为天大的新闻。

    本省同学衣服穿着比较华丽,而且出手阔绰,和女同学轧马路之余,还可以请她到小馆吃一碗猪肝面,而外省同学则攒钱攒上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请得起,所以,外省同学纷纷大败。不过也有一些东北籍的女生,宁愿跟同族群的同乡男生搞在一起。

    恋爱事件都很平常,没有造成特别风浪,只有一件事,发生在我入学的次年:一对平常形影不离、几乎已被肯定成为夫妇的毕业班同学,那一年发生变化。因为他们高一班,我入学的时间又太短,并不知道内情。直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被一个同学叫住,用惊恐的声音吩咐说:

    “快去车站,找到张素娥,告诉她韦真翰自杀了,要她无论如何回来。”

    我向南门外跑去,看到张素娥正提着行李在那里等车。我把话告诉她,认为她一定会跟着我回校。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最初一脸惊愕,接着变成不耐烦的神色,说:

    “车子马上就到了,这班车不走,今天就再没有到成都的班车了。”

    这回答大出我意外,我有点冒火,几乎要把她拖回来,但仍勉强忍住,大声说:

    “你们是情人啊!”

    张素娥犹豫了一下,把行李交给我,随我走回学校,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我把她送到韦真翰的寝室,里面挤满了人。有人开始欢呼,安慰韦真翰说:

    “你发什么傻,张素娥不是回来了吗?你们自己面对面谈谈吧!”

    大家陆续散去,我看到张素娥进入宿舍,用手把门关上。我也回到宿舍,觉得自己是个侠义之士,做对了一件事。

    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听到消息,张素娥和韦真翰过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仍悄悄地走了,一些男生开始咒骂那个女生是贱货、不要脸。我最初也跟着咒骂,可是我觉得很不对劲,忽然想起来,张素娥这样做定有她的原因:男女两人发生**关系并不等于给对方写下了保证书,她为什么不能离开他?只要她想离开,她就有权离开。女人和男人睡一觉,就等于是签下卖身契,万世不能翻身,这是古老的男人压制女人的手段,在二十世纪大学生脑筋里居然存在,使我大为惊惶。可是当有一天,我在饭桌上提出这个看法的时候,大家攻击我是个异端,伤风败俗。但我发现我的思想,从文化到政治,在不断蜕变。

    这种备受攻击的情形,使我想起中央大学的买枢运。那年暑假,我和三四个四川籍的应考生,挤在一个破教室里,买枢运告诉我,那三四个应考生是他的家教学生,对他十分厚待,每天都给他买两瓶牛奶和两块面包,买枢运也用心地教。三四位应考生十分感动,发誓说,即使他们考不取,也要继续供应老师牛奶和面包,直到老师毕业。我听了后,忍不住讥笑说:

    “做你的春梦!”

    “为什么?”买枢运说。

    “这话连孩子都骗不了,”我说,“不过是目前有求于你,一时甜言蜜语。你跟他们非亲非故,不要说他们考不取大学,即使考取大学,也不会再理你。”

    买枢运脸色大变。

    “你真笨!”我继续说,“竟看不出只是利用你!”

    买枢运的眼睛射出一种洞烛其奸的光芒,鄙夷地说:

    “郭定生,你到社会上做了几年事,什么都没有学会,只学会了老奸巨猾。你知道他们待人是多么的真诚,怎么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看了买枢运认真的态度,我感觉惭愧,我只是就人之常情来判断,对那几个应考生并没有特别的恶意。相形之下,买枢运像个天使(事实上,他真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友),而我却像一个瘪三。买枢运那种鄙夷的眼光,像火焰一样地烧得我在教室里住不下去,只好搬到另外一个教室。不过,不久,还没有等到发榜,就在联考结束的第二天,那几个应考生就不见了,牛奶、面包也不见了。买枢运找到我叹气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有那种感觉。”

    多少年来,“感觉”常使我“洞烛机先”,但也常使我备受伤害。

    对我来说,读政治系简直是易如反掌,什么国际公法、国际私法,以及那些当时已记不清楚的功课,对我都不是问题,只需要考试前两天,买包四川特产的油米子花生(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花生),请一位书呆子同学,做一次重点复习,就完全解决了。其实回想起来,当时的考试确是犹如儿戏。像三民主义这门功课,我从来没有上过,而上过课的同学,为数实在不多,老师也乐得你爱上不上,他说:

    “十个人上课,我给十个人讲;五个人上课,我给五个人讲;一个人上课,我给一个人讲;没有人上课,我给钱讲。”

    考试的时候,有些和教务长比较亲近的同学,曾幽默地提出建议:

    “三民主义用不着考,学校可以请三民主义老师和其他两位老师站在台上,叫学生鱼贯而入,指认谁是三民主义老师,如果指对了,三民主义就算及格。”

    教务长骂他们胡说八道,把他们赶走。

    当时日本败相已逐渐显露,同学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