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消毒作用(1/2)

    消毒作用

    爱情是不按逻辑发展的,所以必须时时注意它的变化。爱情更不是永恒的,所以必须不断地追求。有一位洋诗人,惜忘其名,年已七十,理发时总是吩咐理发师把头发留长一点,还要向左稍偏,理发师曰:“这种发式已不流行啦。”诗人曰:“我当初恋爱时,太太最喜欢这样。”理发师曰:“你已经结婚四十年啦。”诗人曰:“可是我还在追求我的太太呀。”呜呼,做这位诗人的妻子,其福气可是上冲霄汉。

    洋人谚曰,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在诗人之事上可看出固不见得。有些人害怕坟墓,一辈子不结婚,那乃是治标之法,根本问题是他用啥观念、啥心情去处理他的婚姻。从前有一位老处女,千方百计搞到一个丈夫,新婚第二天,丈夫在床上推她,请她弄杯咖啡,她恚曰:“我嫁丈夫为的是要丈夫照顾我。”这则故事是在一本洋大人书上看见的,作者加按语曰:“那个做丈夫的如果不跳出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才怪。”该丈夫是不是反应得如此干净利落,我们不便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推测的,她的婚姻非成为坟墓不可。

    一个男人虽不可能若王子、若败子,但他应有使自己太太温饱安适的义务。关于此,我们可借“虚荣”加以阐明,一个做丈夫的如果没有钱,不能使妻子儿女吃得饱、穿得暖,或不能使妻子住得安适,不能使儿女接受相当教育,乃是做丈夫的耻辱。孔丘先生曾大大地歌颂颜回先生,我却觉得颜回先生一定有点毛病,从他老师对他赞美的几句话上,可看出他甘受迫害和甘对权贵屈服的气质,穷成那种样子,竟然违反人性,自以为还很快乐,做那种人的妻子儿女,真是苦也。一个丈夫如果无力养家,衣不蔽体的妻子偶尔向他要一件新衣,他就像发了狂犬病似的,猜猜而吠曰:“我为了这个家连命都拼进去啦,简直成了一个无底洞,要不是看你们无依无靠,我早就走啦。”简直是无耻之尤。

    柏杨先生记得四年前的一件事,中秋节之日,去乡下看一位老友,一进他的家门,就觉气氛有异匮乏又译“稀有”。原是一个经济学概念,指生活资料的,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向敝老友吼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而敝老友的幼女则卧在母亲房中,泣不成声。原来二人相恋,老头将年轻人唤来,询问他的经济情况,该年轻人在某衙门做事,月薪九百元,老头嫌其太少,要他等到每月一千五百元时才可结婚,该年轻人乃有此吼。我当时便加入火网,斥之曰:“你这个小子,且听我言,九百元之数,租个六席房子,去四百元矣;两个人的伙食,又去四百元矣;剩下的一百元,买牙膏焉,买牙刷焉,买袜子焉,买肥皂焉,坐公共汽车焉(该年轻人上、下班,一天两次,一个月六十元出了笼),万一你得了盲肠之炎,谁给你开刀乎?万一太太怀了孕,你用啥钱送她住医院乎?固然你可以借,但有借便有还,你用啥还乎?固然你可起会,但你一月只剩下一元两元,还起啥会乎?万一生了孩子,你有钱买一只鸡乎?小孩子的衣服尿布又哪里来乎?你的皮鞋已破,又用什么钱再买一双?我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侄女嫁给你,天天洗衣煮饭,手也粗啦,人也老啦,你不是爱她,而是糟蹋她。不自己责备自己,反而骂人爱钱,狼心狗肺,莫此为甚,他蚂的,滚。”

    我这一番言论,不是专拆穷人的台,更不是做有钱人的帮凶,而只是提醒一点,贫穷是耻辱,即令找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证据,证明贫穷不是耻辱,但也绝不能算是光荣。这里再借用一个故事,有人曰:上等人怕太太,中等人敬太太,下等人打太太。我们可套之曰:上等人贫穷时愧对太太,中等人贫穷时麻麻木木地待太太,下等人贫穷时穷气横生、怒气冲天地骂太太。上面那个例子中的年轻人,恐怕属于下等人之列,对自己的贫穷毫无愧意,而且别人一说到钱,踩到他的痛脚,他就喊叫。后来因为爱情是伟大的缘故,他和老友的幼女仍是结了婚。四年之内,生下两个娃儿,真是到了大的哭小的叫,既缺米又无衣的悲惨之境。女的衣冠不整,不复当年丰姿;男的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动辄骂人,整天打打闹闹,两人全毁,真是何苦来哉。有一次他来向我借钱(我乃他妻子的父执,转弯抹角到如此程度,可见其罗已掘尽矣),我效其当年口吻,吼之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彼摇头苦笑,无以应也。

    经济学上把人类的生活分级若干,有安适的生活焉,有奢侈的生活焉。一个做妻子的如果要求过奢侈的日子,那当然荒唐,但一个做妻子的如果仅要求过安适的日子,丈夫都办不到,甚至义正词严地斥她“虚荣”,斥她“钱钱钱”,那就是混蛋加三级。

    当一个男人,如果生在古代,真是享尽人间艳福,不要说汉唐盛世,就是到了清王朝未年把其他概念还原为基本概念。试图把一切知识都建成这样的,余威仍在,对家事可以毫不关心。圣人不云乎,“男主外,女主内”,说起来二一添作五,男女平等。实际上“外”的范围太大,“内”的范围太小,且繁杂琐碎,焦头烂额。盖家事者,其特质有二,一曰永远做不完,二曰辛苦而不见功,故男人所不屑为。

    柏杨先生年轻时,曾秀才及第,戴花而归,那时虽然尚是一毛头小伙,却从不知厨房的门是方是圆,不要说我躬亲做饭做菜、洗衣洗裤,便是扫扫院子,都被视为离经叛道。我这个人最提倡民主,一向不遗余力,有一次从外回家,满头大汗,自己舀了一盆冷水洗脸,立刻被长嫂痛责曰:“为啥不叫你媳妇舀?”我曰:“我看她很累。”长嫂叹曰:“你怎么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提到“尊严”二字,心中大乐,盖从此有了理论根据。而柏杨夫人彼时才二十余岁,雌威尚未养成,我就神气起来,着实享了一阵子清福。

    惜哉,年头儿不对,一到民国,便乱七八糟,内外之防尽撤,女人不但不做家事,反而到社会上乱跑,她赚的钱,有时比男人赚的还多(呜呼,若在清代,一个女人能赚钱,她是干啥的,便用不着问),臭男人既没有了钱,经济大权旁落,便不能再充大爷。柏杨先生以垂暮之年,不但自己打水洗脸,还要扫地、扫天花板、擦榻榻米、洗被、煮饭、烧菜、掏厕所、抱着孙女“咕哩咕哝”哄她阁下睡觉。老妻在工厂打杂,下班之后,坐在沙发上“哎哟哎哟”喊背酸,还要趋势前捶之,男人的威风彻底崩溃。据我观察,再想恢复当年,不可得矣。

    这趋势是一种潮流,小家庭制度使然,谁都对抗不了也。然而仍有些人硬不服气,暗礁丛生,怨偶乃成的现实性的优点”,实践是认识的客观性的验证、准绳。提出,家庭遂随时可以完蛋,夫妻也随时可以散伙。去年报载,美国一个做妻子的,告她的丈夫回家之后,啥事都不肯做,要求离婚,法官一鞫定谳,准她之请。在判决时,法官告诉被告曰:“我认为丈夫帮助妻子做家事,乃是民主生活的一部分,本席在家就是这么干的。”

    呜呼,贵阁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