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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2/2)

动。

    吕玉双手递还陈朝奉。陈朝奉过意不去,要与吕玉均分,吕玉不肯。陈朝奉道:

    “便不均分,也受我几两谢礼,等在下心安。”吕玉那里肯受。陈朝奉咸激不尽,

    慌忙摆饭相款,思想:“难得吕玉这般好人,还金之恩,无门可报。自家有十二

    岁一个女儿,要与吕君扳一脉亲往来,第不知他有儿子否?”饮酒中间,陈朝奉

    问道:“恩兄,令郎几岁了?”吕玉不觉掉下泪来,答道:“小弟只有一儿,七

    年前为看神会,失去了,至今并无下落。荆妻亦别无生育。如今回去,意欲寻个

    螟蛉之子,出去帮扶生理,只是难得这般凑巧的。”陈朝奉道:“舍下数年之间,

    将三两银子,买得一个小厮,貌颇清秀,又且乖巧,也是下路人带来的。如今一

    十三岁了,伴着小儿在学堂中上学。恩兄若看得中意时,就送与恩兄伏侍,也当

    我一点薄敬。”吕玉道:“若肯相借,当奉还身价。”陈朝奉道:“说那里话来!

    只恐恩兄不用时,小弟无以为情。”当下便教掌店的,去学堂中唤喜儿到来。吕

    玉听得名字与他儿子相同,心中疑惑。须臾,小厮唤到,穿一领芜湖青布的道袍,

    生得果然清秀,习惯了学堂中规矩,见了吕玉,朝上深深唱个喏。吕玉心下便觉

    得欢喜,仔细认出儿子面貌来,四岁时,因跌损左边眉角,结一个小疤儿。有这

    点可认,吕玉便问道:“几时到陈家的?”那小厮想一想道:“有六七年了。”

    又问他:“你原是那里人?谁卖你在此?”那小厮道:“不十分详细。只记得爹

    叫做吕大,还有两个叔叔在家。娘姓王,家在无锡城外。小时被人骗出,卖在此

    间。”吕玉听罢,便抱那小厮在怀,叫声:“亲儿!我正是无锡吕大!是你的亲

    爹了。失了你七年,何期在此相遇!”正是:

    水底捞针针已得,掌中失宝宝重逢。筵前相抱殷勤认,犹恐今朝是梦中。

    小厮眼中流下泪来。吕玉伤感,自不必说。

    吕玉起身拜谢陈朝奉:“小儿若非府上收留,今日安得父子重会?”陈朝奉

    道:“恩兄有还金之盛德,天遣尊驾到寒舍,父子团圆。小弟一向不知是令郎,

    甚愧怠慢。”吕玉又叫喜儿拜谢了陈朝奉。陈朝奉定要还拜,吕玉不肯,再三扶

    住,受了两礼,便请喜儿坐于吕玉之傍。陈朝奉开言:“承恩兄相爱,学生一女

    年方十二岁,欲与令郎结丝萝之好。”吕玉见他情意真恳,谦让不得,只得依允。

    是夜父子同榻而宿,说了一夜的说话。次日,吕玉辞别要行,陈朝奉留住,另设

    个大席面,管待新亲家、新女婿,就当送行。酒行数巡,陈朝奉取出白金二十两,

    向吕玉说道:“贤婿一向在舍有慢,今奉些须薄礼相赎,权表亲情,万勿固辞。”

    吕玉道:“过承高门俯就,舍下就该行聘定之礼,因在客途,不好苟且,如何反

    费亲家厚赐?决不敢当!”陈朝奉道:“这是学生自送与贤婿的,不干亲翁之事。

    亲翁若见却,就是不允这头亲事了。”吕玉没得说,只得受了,叫儿子出席拜谢。

    陈朝奉扶起道:“些微薄礼,何谢之有。”喜儿又进去谢了丈母。当日开怀畅饮,

    至晚而散。吕玉想道:“我因这还金之便,父子相逢,诚乃天意。又攀了这头好

    亲事,似锦上添花。无处报答天地,有陈亲家送这二十两银子,也是不意之财,

    何不择个洁净僧院,籴米斋僧,以种福田?”主意定了。

    次早,陈朝奉又备早饭。吕玉父子吃罢,收拾行囊,作谢而别,唤了一只小

    船,摇出闸外。约有数里,只听得江边鼎沸,原来坏了一只人载船,落水的号呼

    求救,崖上人招呼小船打捞,小船索要赏犒,在那里争嚷。吕玉想道:“救人一

    命,胜造七级浮屠。比如我要去斋僧,何不舍这二十两银子做赏钱,教他捞救,

    见在功德。”当下对众人说:“我出赏钱,快捞救。若救起一船人性命,把二十

    两银子与你们。”众人听得有二十两银子赏钱,小船如蚁而来。连崖上人,也有

    几个会水性的,赴水去救。须臾之间,把一船人都救起。吕玉将银子付与众人分

    散。水中得命的,都千恩万谢。只见内中一人,看了吕玉叫道:“哥哥那里来?”

    吕玉看他,不是别人,正是第三个亲弟吕珍。吕玉合掌道:“惭愧,惭愧!天遣

    我捞救兄弟一命。”忙扶上船,将干衣服与他换了。吕珍纳头便拜,吕玉答礼,

    就叫侄儿见了叔叔,把还金遇子之事,述了一遍,吕珍惊讶不已。吕玉问道:

    “你却为何到此?”吕珍道:“一言难尽。自从哥哥出门之后,一去三年。有人

    传说哥哥在山西害了疮毒身故。二哥察访得实,嫂嫂已是成服戴孝,兄弟只是不

    信。二哥近日又要逼嫂嫂嫁人,嫂嫂不从,因此教兄弟亲到山西访问哥哥消息,

    不期于此相会。又遭覆溺,得哥哥捞救,天与之幸!哥哥不可怠缓,急急回家,

    以安嫂嫂之心,迟则怕有变了。”吕玉闻说惊慌,急叫家长开船,星夜赶路。正

    是:心忙似箭惟嫌缓,船走如梭尚道迟!

    再说王氏闻丈夫凶信,初时也疑惑,被吕宝说得活龙活现,也信了,少不得

    换了些素服。吕宝心怀不善,想着哥哥已故,嫂嫂又无所出,况且年纪后生,要

    劝他改嫁,自己得些财礼。教浑家杨氏与阿姆说,王氏坚意不从。又得吕珍朝夕

    谏阻,所以其计不成。王氏想道:“千闻不如一见。虽说丈夫已死,在几千里之

    外,不知端的。”央小叔吕珍是必亲到山西,问个备细。如果然不幸,骨殖也带

    一块回来。吕珍去后,吕宝愈无忌惮,又连日赌钱输了,没处设法。偶有江西客

    人丧偶,要讨一个娘子,吕宝就将嫂嫂与他说合。那客人也访得吕大的浑家有几

    分颜色,情愿出三十两银子。吕宝得了银子,向客人道:“家嫂有些妆乔,好好

    里请他出门,定然不肯。今夜黄昏时分,唤了人轿,悄地到我家来,只看戴孝髻

    的,便是家嫂,更不须言语,扶他上轿,连夜开船去便了。”客人依计而行。

    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跟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

    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脱与江西客人去了。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

    黄昏时候,你劝他上轿,日里且莫对他说。”吕宝自去了,却不曾说明孝髻的事。

    原来杨氏与王氏妯娌最睦,心中不忍,一时丈夫做言,没奈他何。欲言不言,直

    挨到酉牌时分,只得与王氏透个消息:“我丈夫已将姆姆嫁与江西客人,少停,

    客人就来取亲,教我莫说。我与姆姆情厚,不好瞒得。你房中有甚细软家私,须

    先收拾,打个包裹,省得一时忙乱。”王氏啼哭起来,叫天叫地起来。杨氏道:

    “不是奴苦劝姆姆,后生家孤孀,终久不了。吊桶已落在井里,也是一缘一会,

    哭也没用。”王氏道:“婶婶说那里话!我丈夫虽说已死,不曾亲见。且待三叔

    回来,定有个真信。如今逼得我好苦!”说罢又哭。杨氏左劝右劝,王氏住了哭,

    说道:“婶婶,既要我嫁人,罢了,怎好戴孝髻出门?婶婶寻一顶黑髻与奴换了。”

    杨氏又要忠丈夫之托,又要姆姆面上讨好,连忙去寻黑髻来换。也是天数当然,

    旧髻儿也寻不出一顶。王氏道:“你是在家的,暂时换你头上的髻儿与我。明早

    你教叔叔铺里取一顶来换了就是。”杨氏道:“使得。”便除下髻来递与姆姆。

    王氏将自己孝髻除下,换与杨氏戴了。王氏又换了一身色服。黄昏过后,江西客

    人引着灯笼火把,抬着一顶花花轿,吹手虽有一副,不敢吹打,如风似雨,飞奔

    吕家来。吕宝已自与了他暗号,众人推开大门,只认戴孝髻的就抢。杨氏嚷道:

    “不是!”众人那里管三七二十一,抢上轿时,鼓手吹打,轿夫飞也似抬去了。

    一派笙歌上客船,错疑孝髻是姻缘。新人若向新郎诉,只怨亲夫不怨天。王氏暗

    暗叫谢天谢地,关了大门,自去安歇。

    次日天明,吕宝意气扬扬,敲门进来。看见是嫂嫂开门,吃了一惊。房中不

    见了浑家,见嫂子头上戴的是黑髻,心中大疑,问道:“嫂嫂,你婶子那里去了?”

    王氏暗暗好笑,答道:“昨夜被江西蛮子抢去了。”吕宝道:“那有这话?且问

    嫂嫂如何不戴孝髻?”王氏将换髻的缘故,述了一遍。吕宝捶胸只是叫苦,指望

    卖嫂子,谁知到卖了老婆!江西客人已是开船去了,三十两银子,昨晚一夜就赌

    输了一大半,再要娶这房媳妇子,今生休想。复又思量,一不做,二不休,有心

    是这等,再寻个主顾把嫂子卖了,还有讨老婆的本钱。

    方欲出门,只见门外四五个人,一拥进来,不是别人,却是哥哥吕玉,兄弟

    吕珍,侄子喜儿,与两个脚家,驮了行李货物进门。吕宝自觉无颜,后门逃出,

    不知去向。王氏接了丈夫,又见儿子长大回家,问其缘故。吕玉从头至尾,叙了

    一遍。王氏也把江西人抢去婶婶,吕宝无颜,后门走了一段情节叙出。吕玉道:

    “我若贪了这二百两非意之财,怎勾父子相见?若惜了那二十两银子,不去捞救

    覆舟之人,怎能勾兄弟相逢?若不遇兄弟时,怎知家中信息?今日夫妻重会,一

    家骨肉团圆,皆天使之然也。逆弟卖妻,也是自作自受,皇天报应,的然不爽!”

    自此益修善行,家道日隆。后来喜儿与陈员外之女做亲,子孙繁衍,多有出仕贵

    显者。诗云:

    本意还金兼得子,立心卖嫂反输妻。

    世间惟有天工巧,善恶分明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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