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利集(2/2)

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

    折。”乃揖与升阶,命左右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

    刀。所侍帝祗应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

    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复命左右白

    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

    人进酒食,帝不复举。移三时间,帝问左右曰:“可白元帅令吾归宫矣。所议事

    既从,他无余策。”左右白帝曰:“元帅造表请皇帝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

    默然。左右又进酒食,命伶人作乐,帝吁嘘不能食。夜阑寒甚,帷幙风急,坐

    不能安,倚案凭坐,左右劝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请国王

    同元帅发表。”引帝至帐下,旋次升阶,惟有一案设香烛。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

    帝,帝视之,其词曰:“臣侄南宋国王赵某,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

    避大位,别选宗中贤君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

    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问,候允从日,别具申请。”书后复请帝署名,帝从之。

    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讫。方命左右设椅,粘罕西向,帝东向。少

    刻,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起身。紫衣人望帐下马,升阶坐西向,相揖

    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宣至此,催促陛下议论事。”

    帝唯唯。令进酒,时天气甚寒,帝连饮二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

    奉北国皇帝指挥事,与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归幕,帝回视粘罕与紫衣

    尚同坐复饮。帝归至幕,天尚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有绿衣者语帝曰:

    “早来紫衣乃北国皇后弟也,姓野耶葛,名多波,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上。

    今暂来此,要往来东京,取选到后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北去也。”少刻,

    天明,俄闻报曰:“统军来相见。”帝迎之,乃早上紫衣人。帝与之接坐,语不

    可晓,帝但加礼告以周旋,少不回颜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进,紫衣

    者举大杯连四五盏,帝亦举一二杯。酒退,顾左右谓帝曰:“安心也。”揖而去。

    上在幕中五日,累欲归,粘罕止之,且言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可归。

    十六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帐下,升阶东坐,有吏持文书名案牍者示粘罕。阶

    下刀斧簇一紫衣贵人,帝视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谓士侃曰:“今命汝入

    城,可说与你南国宰相,于赵姓族属中选择一人有名望贤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

    保名密地申奏,以准备金国皇帝圣旨到来,别立贤君。”言讫,挥使退去。又拥

    一皂衣人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可作宫室者,

    欲于其中作二主宫,宜速置办!”言讫,指挥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事,

    一一从命。容某入城视太上安否,以报平安,使得尽人子孝道,实元帅之赐也。”

    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

    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

    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笑而止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

    间,北国皇帝诏到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

    至十七日早,有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令陛下还宫。”良久进食,

    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车驾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号

    泣,夜以继日,凡七日。帝往撷芳园见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郑氏同坐,

    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贻君父之忧,下罹百姓之毒,杀身不足以塞责。

    今北兵见迫,日以择贤为君,臣与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为主,不失祖宗

    社稷,幸之大也。”时韦妃侍侧,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宫令许以康王继位,

    而中兴可待;然外镇须假主盟,陛下可作诏书召四方兵赴京师。金人狡计,必未

    止于择贤,祸有不可胜言者,二宫必不肯留于京师。惟陛下熟计之!”

    三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书,一诣太上皇,一诣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所

    有施行事件,请车驾诣军前听候指挥。”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并至军前

    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请帝先至。”初五日,车驾

    出幸虏营,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

    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辩。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路缺,

    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

    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

    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床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

    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

    见戎衣数十人,引太上由傍门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

    有毛麾因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诗曰: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宫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

    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十六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

    室。时风寒衣宿竹簟,侍御人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

    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二后易服。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

    因抗言力争,骂虏不屈,虏杀之。粘罕谓群胡曰:“大辽之亡,死节之臣甚众;

    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诗曰: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云飞。

    每事恐贻千古恨,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班班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

    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僣号楚。

    丁已,太上皇北狩。越四日庚申,粘罕遣骑吏持书示上皇已先行矣,谓帝曰:

    “元帅今遣汝等赴燕京朝皇帝,来日起行。”十八日早,骑吏牵马三疋,令帝及

    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

    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盂。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

    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与二帝不可辨,“不知阜老何由知之”阜老曰:

    “吾以面色观之可见,况传闻车驾将欲入京,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疾,

    汝有汤药”阜老对曰:“无,止有少盐酥,可煎而进之。”骑吏怒其迟滞住,遂

    促行。掌骑吏千户姓幽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戏朱后。

    二十九日,行次将欲渡河,有舟自北来,上立皂帜,中有紫衣人,大呼骨碌

    都曰:“北国皇帝约四月半至燕京,今已三月尽,可速行之!”语次,骨碌都数

    以目视朱后,且哂之。紫衣知其情状,拔刀执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贱,吾兄待

    汝以至于此,今安得与妇人私而稽缓其行程”乃杀之,投尸于河。

    四月十四日,至信安县,帝及太上、太后、皇后自离京未尝涤面,至是见野

    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面灌涤,相视哽咽不胜。傍有人献牛酒于泽利者,泽利拔

    刀,切肉啖食,饮酒连五七盏。以其余酒残食饷帝曰:“食之!前途无与食也!”

    复视朱后曰:“这一块好肉,你自食之。”方吃酒,有人言知县来相见,乃见一

    番官,衣褐苎丝袍,皂靴,裹小巾,执鞭揖泽利。又办酒食羊肉同坐饮食。移时

    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以不能对。泽利怒曰:“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

    如是不敬我!”后不得已,不胜泣涕,乃持杯,遂作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

    裳。长入宫兮,奉尊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强!”歌毕,

    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好!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再歌曰:“昔居天

    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

    兮,此愁可绝!”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

    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复举杯付后手曰:“劝将军酒!”

    后曰:“妾不能矣,愿将军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

    曰:“将军不可如此迫他,北国皇帝要四人活的朝见,公事不小。”酒罢,各散

    去。

    四月初一日至真定府城下,不入城,从北关过去。或曰,至一乡村数千家,

    见泽利至,有褐衣人前拜泽利,奉上酒食。二帝及二后四人亦有酒食,颇丰腆。

    又一日,至一县下,亦有官出迎,如前备酒食。内有知县乃一番官,见泽利毕,

    次见帝及二后曰:“小官娶得肃王小女为妻,要见皇后。”乃引一小女子前拜已,

    戎服见太后等泣曰:“奴肃王小女珍珍也。”呼太后为“婆婆”,朱后为“姆姆”

    ,曰:“前日为军马拥遏至此,其首领百户不知姓名,与此知县是兄弟,遂将奴

    奴嫁与他,今成亲六日矣。”说未毕,为知县引回。行数日,又至一官府,皆新

    创造,牌曰“收复新门”,列兵刀二十余人,甲士五七十人,传呼曰:“呼赵某

    父子!”二帝而入其门,两道皆栽榆树。少立庭下,金紫人朝服侍卫甚多,中坐

    三人于西向,二人于东向,引帝北面再拜。上有人传呼指挥曰:“将它二人去见

    海滨王毕,来日入城。”言毕,趋出大门,复入小门。至庭中,见人胡服无巾帻,

    立庭砌,若有所伺者。左右指为帝曰:“契丹王耶律延禧也。与汝罪状一同,在

    此公事未了。”言讫,复引上坐一小室。少顷,延禧亦入,有巾帻,揖二帝曰:

    “吾契丹与大宋南北一百余年,未尝绝和好,一日为奸臣所误,俱至于此,为之

    奈何”且曰:“公父子明后日北国皇帝须有赦罪之理。我已三年,尚未了绝。”

    二帝曰:“何事未了”延禧曰:“我祖皇帝在日,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上

    有百穴,每穴中尝有真珠一颗,月圆之夕,以珠映之,其生珠穴中自落,下以绛

    罗盛之,每月可得珠百颗。又有通香一段,长尺许,沸汤泡之,取其汁洒衣服乃

    万木花卉屋宇间,经年香气不歇;人有奇疾,服之即愈;烧之能降天神,香气闻

    之数百里。当时契丹为大金所灭,不知二物所在。今北国皇帝将延禧拘执,须要

    此物,缘此三年未得释去。我妻子族叔尽皆分散作他家贵人,美貌者入富家,丑

    陋入民家。”帝曰:“此为何处”延禧曰:“此名平州,去燕京尚有七百里,勉

    之,勉之!”良久,有人引延禧出。帝立庑下,主者令引二帝出其门,二后尚立

    墙下映日而哭。同行至通衢桥,叱令上马而去。

    又复行六七日,始达燕京,乃契丹旧都也。入门,小类东京,既至内门,金

    主登殿,左右执帝及后膝跪于地,皆再拜讫。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或绿或褐,

    或伞或笠,或骑或车,约有数百人,皆称万岁。良久,传呼令左右赐巾帻。又有

    侍官二人,自金门出,传金国主圣旨曰:“皇帝劳汝,赐衣服沐浴,来日入见。

    传赦书”。引帝入都堂,见丞相至堂下,堂上坐一人。左右曰:“此银朱孛堇相

    公也。”帝亦再拜。孛堇答拜。中侍立堂上宣赦,其文不复载,后略曰:“赦赵

    某父子之罪,免为庶人。”引帝及太上、二后入朝,皆巾帻青袍,二后衣服如常,

    至殿下北面再拜。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国主自殿传敕,封帝为“天水郡侯”,

    太上为“天水郡公”,各于燕京赐宅居止。左右唱命,二帝及后谢恩。左右引去

    一小室,良久,有二皂衣吏引帝并太上、二后入一官府,有牌曰“燕京元帅甲第”。至中庭,有一褐衣番人坐于堂上,曰“燕京元帅”。帝乃再拜。皂衣吏呈文字

    于元帅,遂署其末,令引去。皂衣吏引帝出门徒行,护卫者二十余人,经十余街,

    始及元帅府。入门转左廊下小屋中,呼帝与后坐其中,并无椅凳,惟砖石三四枚

    而已。时帝终日下拜,又饮食不进,惊皇不安,两日之中,止饮水二杯;二后但

    哭泣而已,欲触柱死,左右止之。二十二日至三十日,并在室中,外户锁闭,监

    侍者十余人,日所食止有粗饭四盂,米饮四盂而已,相顾不复能饮。朱后有疾,

    卧冷地上,连口呻吟,监者尚加诟责。是日,朱后病笃,初二日午死,年方二十

    岁。帝大恸,告监者曰:“某妻已死,盍如之何”左右言于官,有皂衣吏引数人

    扶后尸而出,用黍荐卷之,共拽之而去。帝哭愈哀,不敢出声,恐监者喝之。

    初三日早,有中使坐元帅府庭下,引帝后于前,传曰:“天水郡公父子可往

    安肃军听候指挥,来日便行。令元帅府发遣。”初四日,元帅府吏呼帝曰:“官

    家圣旨令汝往安肃军居住,今日便行。”乃徒步前行,卫者二十余人,自元帅府

    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门,宿捕司房。

    六月初一日,时盛暑,行沙渍中,每风起尘埃如雾,面目皆昏;又乏水泉。

    监者二十余人,为首者阿计替,稍怜二帝,乃谓曰:“今大暑热,稍稍食饱,恐

    生它疾,此中无药。”至有水处,必令左右供进。又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极热

    时,亦得稍息于木阴之下。时帝年二十二岁,太上年五十六岁,形容枯黑,不复

    有贵人形质。若此行无阿计替护卫,六月甚暑中,一死无疑也。十二日,至安肃

    军城下,其城皆是土筑,不甚高。入门,守卫者搜抢,以至郑后脐腹间亦不免摸

    过,虽它人出入亦然,盖入城防内事故也。行经数街,始至官府。入门,引帝入,

    及太上、太后立庭下,左右喝名,令帝拜讫;知军别呼绿衣吏引帝三人出门,入

    一小室,令帝坐其中,送粟米饭浆令帝后饮啜。阿计替凡出入则安慰方去。自此

    帝封固室中如前。时帝后自春及夏,渐行泥水间,衣服垢腻,又生虮虱,以致循

    行,苦楚不胜言,赖阿计替令左右为其洗濯。知军使人呼帝至庭下,且传北国皇

    帝圣旨曰:“天水郡公赵某父子并给赐夏衣。”视之,乃纱帛二疋,生绢一段。

    令帝谢恩。帝拜受,使人持其物同归。其物为监者收其半,复以旧褐纱衣并生绢

    付帝曰:“可衣,庶免汝裁造也。”或一夜闻外喊声,众大惊,火光连天,杀人

    大乱。盖安肃知军二人,一是契丹,一是大金。二人不和,其契丹人欲杀大金,

    劫二帝南归,投西夏结连叛去。谋尚未发,偶以酒醉鞭挞一奴,奴告大金军,遂

    举兵围契丹人,杀伤殆尽,至晓方定。火烧屋宇近百余间,被杀伤者七百余人。

    十八日早,大金知军在庭上,引帝至庭下,且责曰:“你与契丹结连杀我,

    同归西夏,昨夜已杀了也。今奏知大金皇帝,共你理会。”帝曰:“某在囚中,

    防固甚密,何由与彼通情”知军怒曰:“见有告首人在,你勿得胡说,煞好公事!”

    帝争不已,知军命左右以鞭挞之,帝口出血齿碎,令人拽去,复至室中,帝泣不

    能出声。是日饮酒不至,惟监人私以浆水进之。

    二十三日,知军坐厅上,命引帝至庭下,再拜听诏曰:“赵某父子朝廷免罪,

    且令居止安肃军,却结连同知李奉国,意欲反叛。本欲赐罪,更令往灵州听候指

    挥,仰安肃军发遣前去。”读讫,命吏引去。帝再拜谢恩,哽咽不能言。知军怒

    曰:“汝尚敢如此!你当初要杀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命左右拽帝坐地上,以

    柳条鞭十五余下。帝哭泣如雨,痛楚久而方苏,戒左右便行。至晚出门,帝身有

    伤,苦痛,起止不能。太上因暑热成病,狼狈万状。如是数日,始达灵州,如前

    拜同知于庭下。令左右引帝入土园中,内外有兵守卫,虽衣带皆为取去,盖防其

    自缢也。日惟一食。

    十月或日早五更,忽鼓声四起,人兵奔乱杀戮,火光烛天。乃同知下千户三

    人作乱,因同知夺其妻,故举兵杀同知家眷六十余口,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

    日中方定。其千户者三人,皆下马至帝前,携衣数件自牖中与帝曰:“与你。吾

    曹三人,今归西夏矣。汝国中南京康王已做官家半年,勉之,勉之,必有归去之

    期!监者二十余人,吾皆杀之矣。吾不可久留。”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而去。

    经三日,别军始至,城中方定。帝谓太上曰:“阿计替为前日反者千户所杀矣!

    城中大乱,吾父子不敢出此奈何”未已,阿计替自外至曰:“且喜无事!”帝问

    之,阿计替曰:“我于死人堆中藏伏两日夜方得脱。”由是阿计替复监视二帝。

    或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二贵人对坐堂上,呼曰:“识我否”帝曰:

    “不识。”紫衣曰:“我盖天大王,乃四太子之伯父。”良久,屏后呼一人出,

    帝视之,乃韦妃也。太上俯首,韦妃亦俯首,不敢相视。良久,盖天大王呼左右

    赐酒与二帝、太后曰:“我看此个夫人面。”盖韦妃为彼妻之。酒罢,谓监人曰:

    “善护之。”阿计替引帝再入前室,然稍稍缓其监,饮食略备。以此经一冬,衣

    服亦稍可以御寒矣。

    金天辅十一年春正月一日,大金例疏放囚禁,虽死囚亦得少出。阿计替引帝

    出外纵步,但不许出府庭门。帝观玩,忽有一妮婢,衣褐衣,口称韦夫人遣来,

    手持一盒子,且曰:“夫人教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且认耐。”且密语曰:

    “闻知九哥已即位,恐有归路,未晚也。”其人将盒子中物置太上衣中,奔走而

    去。帝视其物,皆枣面所烧大饼也。阿计替乃引帝入室中,问:“适间九哥是谁”

    帝曰:“九哥乃康王,吾之弟也。今韦夫人是九哥的母,来相报也。”又问:

    “十一官人是谁八官人是谁”帝曰:“十一官人吾父也,八官人乃我也。”遂将

    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共分而食之。

    二十日,阿计替谓曰:“今月二十九日,北国皇帝生日,天下作宴。宴罢,

    赴燕京上寿。”是夜更阑,阿计替复引向来送饼妮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

    官人、八官人,三两日中往燕京去也。后来与不来,未可知也。且保重将息!”

    言已,急行甚速。其它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叱之曰:“汝等不闻同知有

    指挥事!”遂不复问。是夕,太上、太后闻韦夫人去,甚不乐。二十三日,闻夫

    人同盖天大王领马骑前去。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首名啜鸡兀,领从者三十余人

    至帝前曰:“盖天大王、韦夫人共你父子二人煞好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

    若五七日闻知盖天大王,共你契勘这一场公事!”又戒监者二十余人曰:“防固

    不可少缓。”自此帝复与监人拘执如前。俄有持酒至曰:“金国皇帝生日,例赐

    酒肉。”帝就食之。

    二月一日,有探骑至官府中报主首啜鸡兀曰:“北国皇帝已差盖天大王往关

    西交点五路财谷,别有文字差兀西哺途作此同知也。”初二日,有番吏持文字前

    来白帝曰:“新同知到来,要你文字,须便供写。”帝曰:“所写如何”曰:

    “速写,速写!”帝不得已,乃书如今之案款状曰:“近封天水郡公赵某,同男

    赵某,与妻郑氏各拜”若干词状,番吏执去。初十日,同知到灵州,引帝至庭下

    问讯,语言不可辩,令左右引去之。少刻,阿计替入谓帝曰:“新同知言其父因

    从四太子往江南,为刘三相公捉了。今来恨南家,将汝三人苦楚。”又移二帝入

    一小室,湿淖不可居。帝泣相谓曰:“吾父子死于此矣!”又遣阿计替往燕京下

    文字,须二十日方还,“二官人且忍奈安心!”言毕而去。

    三月初九日,忽有一褐衣番人到囚所,持文字曰:“皇帝圣旨,又教你三人

    往西污州听候指挥。”二帝泣曰:“又复何地去”俄有人引帝手,被执缚驱行,

    至晚出灵州。自此已后,日行五七十里,辛苦万状。二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时,有

    负而行者。渐入沙漠之地,风霜高下,冷气袭人,常如深冬。帝后衣袂单薄,病

    起骨立,不能饮食,有如鬼状。涂中监者作木格,付以茅草,肩舆而行;皆垂死

    而复苏。乃行三四日,有骑兵约三四千,首领衣紫衣袍,讯问左右,皆不可记。

    帝卧草舆中,微开目视之,左队中有绿衣吏若汉人,乃下马驻军呼左右取水吃干

    粮,次于皮箧中取出干羊肉数块赠帝,且言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

    为延安铃辖周忠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战,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

    宣和中,西夏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为金人执缚,降之,臣今为灵州总管。

    愿陛下勿泄!”又言:“四太子下江南,稍稍失利。金国中皆言张浚、刘锜、韩

    世忠、刘光世、岳飞数人皆名将,皆可中兴。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

    肉为献。”言讫别去。经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

    呜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词曰: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

    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曰:

    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折地,忍听搊琶。如今塞外

    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歌成,三人相执大哭。

    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尚烟雾,动经五

    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忽见城邑,虽在路之东西,不复入

    城。时方近夏,榆柳夹道,泽中有小萍,褐色不青翠。又如此行十余日,方至一

    小城,云是西污州。卫者拥二帝入城。其地人烟稀少,监者云是昔日契丹道宗囚

    高丽王侃之所。其中方广不甚大,有屋数十间,皆颓弊,廊庑若官,篱落疏虞,

    不类人居。其护卫三百人,逐日旋伐林木,搭盖屋宇居住。经两三日,乃遣兵骑

    回归,止留护卫者六七十人在彼。帝与太后,只在中间一室,不敢出入。饮食日

    止一次,皆是粗粝,或时有少羊肉。

    或日,二帝相谓曰:“我父子在灵州日,前后深得阿计替保护,知得南地消

    息。如今相别已经两三个月,不知其人还灵州也无”言毕,有人前白帝曰:“阿

    计替是我哥哥,我名查里,当时北国皇帝专使我二人监守你父子。如今阿哥被灵

    州同知使往燕京下文字,不久亦须此来。缘阿哥能写文字,虏主时时要申发文字,

    故必须此来。阿哥去日曾说与我,教保护你三人,安心不妨。”或日,阿计替回

    到舍中,揖二帝曰:“且喜安乐!我自灵州往上京,又自上京至灵州,又从灵州

    到此处,往复一十余日,不胜艰苦!”或日,秋风大起,冷气逼人,阿计替曰:

    “秋今至矣!”俄空中雁声嘹呖,自北而南。时护卫者数人,皆为阿计替挥去。

    壁中有弓一张,阿计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此乃番胡事也。”乃手持

    弓谓帝曰:“我代官人卜之可乎”帝曰:“然。”乃执箭仰天祝曰:“臣不幸,

    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若国祚复兴,当使一箭中雁。”以其箭付阿计替,一箭中

    雁,宛转而下。二帝拱手稽颡曰:“诚如此卜,死且无憾!”阿计替微笑,取茅

    草爇火,破雁,炙而分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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