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之味,至於凶荒,则彻膳降服。然则奢俭之节,必视世之丰约也。武皇帝之
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
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亲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并用筹策,计校府库,
量入为出。深思句践滋民之术,由恐不及,而尚方所造金银之物,渐更增广,工
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求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
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於露,而由尚见非,陛下无
求於露而空设之;不益於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觊历汉、魏,
时献忠言,率如此。
受诏典著作,又为魏官仪,凡所撰述数十篇。好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
善。建安末,尚书右丞河南潘勖,黄初时,散骑常侍河内王象,亦与觊并以文章
显。觊薨,谥曰敬侯。子瓘嗣。瓘咸熙中为镇西将军。
刘廙字恭嗣,南阳安众人也。年十岁,戏於讲堂上,颍川司马德操拊其头曰:
“孺子,孺子,‘黄中通理’,宁自知不?”廙兄望之,有名於世,荆州牧刘表
辟为从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传告归。
廙谓望之曰:“赵杀鸣、犊,仲尼回轮。
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尘於内,则宜模范蠡迁化於外。坐而自绝於时,殆不
可也!”望之不从,寻复见害。廙惧,奔扬州,遂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属,转
五官将文学。文帝器之,命廙通草书。廙答书曰:“初以尊卑有逾,礼之常分也。
是以贪守区区之节,不敢脩草。必如严命,诚知劳谦之素,不贵殊异若彼之高,
而惇白屋如斯之好,苟使郭隗不轻於燕,九九不忽於齐,乐毅自至,霸业以隆。
亏匹夫之节,成巍巍之美,虽愚不敏,何敢以辞?”魏国初建,为黄门侍
郎。
太祖在长安,欲亲征蜀,廙上疏曰:“圣人不以智轻俗,王者不以人废言。
故能成功於千载者,必以近察远,智周於独断者,不耻於下问,亦欲博采必尽於
众也。且韦弦非能言之物,而圣贤引以自匡。臣才智闇浅,愿自比於韦弦。昔乐
毅能以弱燕破大齐,而不能以轻兵定即墨者,夫自为计者虽弱必固,欲自溃者虽
强必败也。自殿下起军以来,三十馀年,敌无不破,强无不服。今以海内之兵,
百胜之威,而孙权负险於吴,刘备不宾於蜀。夫夷狄之臣,不当冀州之卒,权、
备之籍,不比袁绍之业,然本初以亡,而二寇未捷,非闇弱於今而智武於昔也。
斯自为计者,与欲自溃者异势耳。故文王伐崇,三驾不下,归而脩德,然后服之。
秦为诸侯,所征必服,及兼天下,东向称帝,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是力毙於外,
而不恤民於内也。臣恐边寇非六国之敌,而世不乏才,土崩之势,此不可不察也。
天下有重得,有重失:势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得也;势不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失
也。於今之计,莫若料四方之险,择要害之处而守之,选天下之甲卒,随方面而
岁更焉。殿下可高枕於广夏,潜思於治国;广农桑,事从节约,脩之旬年,则国
富民安矣。”太祖遂进前而报廙曰:“非但君当知臣,臣亦当知君。今欲使吾坐
行西伯之德,恐非其人也。”
魏讽反,廙弟伟为讽所引,当相坐诛。太祖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
也。”特原不问,徙署丞相仓曹属。
廙上疏谢曰:“臣罪应倾宗,祸应覆族。遭乾坤之灵,值时来之运,扬汤止沸,
使不燋烂;起烟於寒灰之上,生华於已枯之木。物不答施於天地,子不谢生於父
母,可以死效,难用笔陈。”廙著书数十篇,及与丁仪共论刑礼,皆传於世。文帝即王位,为
侍中,赐爵关内侯。黄初二年卒。无子。帝以弟子
阜嗣。
刘劭字孔才,广平邯郸人也。建安中,为计吏,诣许。太史上言:“正旦当
日蚀。”劭时在尚书令荀彧所,坐者数十人,或云当废朝,或云宜卻会。劭曰:
“梓慎、裨灶,古之良史,犹占水火,错失天时。礼记曰诸侯旅见天子,及门不
得终礼者四,日蚀在一。然则圣人垂制,不为变异豫废朝礼者,或灾消异伏,或
推术谬误也。”彧善其言。敕朝会如旧,日亦不蚀。
御史大夫郗虑辟劭,会虑免,拜太子舍人,迁秘书郎。黄初中,为尚书郎、
散骑侍郎。受诏集五经群书,以类相从,作皇览。明帝即位,出为陈留太守,敦
崇教化,百姓称之。徵拜骑都尉,与议郎庾嶷、荀诜等定科令,作新律十八篇,
著律略论。迁散骑常侍。时闻公孙渊受孙权燕王之号,议者欲留渊计吏,遣兵讨
之,劭以为“昔袁尚兄弟归渊父康,康斩送其首,是渊先世之效忠也。又所闻虚
实,未可审知。古者要荒未服,脩德而不征,重劳民也。宜加宽贷,使有以自新。”
后渊果斩送权使张弥等首。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诏劭作许都、洛都赋。时
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皆讽谏焉。
青龙中,吴围合肥,时东方吏士皆分休,征东将军满宠表请中军兵,并召休
将士,须集击之。劭议以为“贼众新至,心专气锐。宠以少人自战其地,若便进
击,不必能制。宠求待兵,未有所失也。以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骑三千,军前
发,扬声进道,震曜形势。骑到合肥,疏其行队,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贼
后,拟其归路,要其粮道。贼闻大军来,骑断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战自破贼矣。”
帝从之。兵比至合肥,贼果退还。
时诏书博求众贤。散骑侍郎夏侯惠荐劭曰:“伏见常侍刘劭,深忠笃思,体
周於数,凡所错综,源流弘远,是以群才大小,咸取所同而斟酌焉。故性实之士
服其平和良正,清静之人慕其玄虚退让,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法理之士明其
分数精比,意思之士知其沈深笃固,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制度之士贵其化略
较要,策谋之士赞其明思通微,凡此诸论,皆取適己所长而举其支流者也。臣数
听其清谈,览其笃论,渐渍历年,服膺弥久,实为朝廷奇其器量。以为若此人者,
宜辅翼机事,纳谋帏幄,当与国道俱隆,非世俗所常有也。惟陛下垂优游之听,
使劭承清闲之欢,得自尽於前,则德音上通,辉耀日新矣。”
景初中,受诏作都官考课。劭上疏曰:“百官考课,王政之大较,然而历代
弗务,是以治典阙而未补,能否混而相蒙。陛下以上圣之宏略,愍王纲之弛颓,
神虑内鉴,明诏外发。臣奉恩旷然,得以启蒙,辄作都官考课七十二条,又作说
略一篇。臣学寡识浅,诚不足以宣畅圣旨,著定典制。”又以为宜制礼作乐,以
移风俗,著乐论十四篇,事成未上。会明帝崩,不施行。正始中。执经讲学,赐
爵关内侯。凡所撰述,法论、人物志之类百馀篇。卒,追赠光禄勋。子琳嗣。
劭同时东海缪袭亦有才学,多所述叙,官至尚书、光禄勋。
袭友人山阳仲长统,汉末为尚书郎,早卒。著昌言,词佳可观省。
散骑常侍陈留苏林、光禄大夫京兆韦诞、乐安太守谯国夏侯惠、陈郡太守任城孙该、郎中令河东杜挚等亦著文赋,颇传於世。
傅嘏字兰石,北地泥阳人,傅介子之后也。伯父巽,黄初中为侍中尚书。
嘏弱冠知名,司空陈
群辟为掾。时散骑常侍刘劭作考课法,事下三府。嘏难劭论曰:“盖闻帝制宏深,
圣道奥远,苟非其才,则道不虚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暨乎王略亏颓而旷载
罔缀,微言既没,六籍泯玷。何则?道弘致远而众才莫晞也。案劭考课论,虽欲
寻前代黜陟之文,然其制度略以阙亡。礼之存者,惟有周典,外建侯伯,藩屏九
服,内立列司,筦齐六职,土有恒贡,官有定则,百揆均任,四民殊业,故考绩
可理而黜陟易通也。大魏继百王之末,承秦、汉之烈,制度之流,靡所脩采。自
建安以来,至于青龙,神武拨乱,肇基皇祚,扫除凶逆,芟夷遗寇,旌旗卷舒,
日不暇给。及经邦治戎,权法并用,百官群司,军国通任,随时之宜,以应政机。
以古施今,事杂义殊,难得而通也。所以然者,制宜经远,或不切近,法应时务,
不足垂后。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
末也。本纲末举而造制未呈,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
明之理也。昔先王之择才,必本行於州闾,讲道於庠序,行具而谓之贤,道脩则
谓之能。乡老献贤能于王,王拜受之,举其贤者,出使长之,科其能者,入使治
之,此先王收才之义也。方今九州之民,爰及京城,未有六乡之举,其选才之职,
专任吏部。案品状则实才未必当,任薄伐则德行未为叙,如此则殿最之课,未尽
人才。述综王度,敷赞国式,体深义广,难得而详也。”
正始初,除尚书郎,迁黄门侍郎。时曹爽秉政,何晏为吏部尚书,嘏谓爽弟
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
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荥阳太守,不行。太
傅司马宣王请为从事中郎。曹爽诛,为河南尹,会,利之所聚,而奸之所生。前尹司马芝,举其纲而太简,次尹刘静,综
其目而太密,后尹李胜,毁常法以收一时之声。嘏立司马氏之纲统,裁刘氏之纲
目以经纬之,李氏所毁以渐补之。郡有七百吏,半非旧也。河南俗党五官掾功曹
典选职,皆授其本国人,无用异邦人者,嘏各举其良而对用之,官曹分职,而后
以次考核之。其治以德教为本,然持法有恒,简而不可犯,见理识情,狱讼不加
槚楚而得其实。不为小惠,有所荐达及大有益於民事,皆隐其端迹,若不由己
出。故当时无赫赫之名,吏民久而后安之。】迁尚书。嘏常以为“秦始罢侯置守,
设官分职,不与古同。汉、魏因循,以至于今。然儒生学士,咸欲错综以三代之
礼,礼弘致远,不应时务,事与制违,名实未附,故历代而不至於治者,盖由是
也。欲大改定官制,依古正本,今遇帝室多难,未能革易”。
时论者议欲自伐吴,三征献策各不同。诏以访嘏,嘏对曰:“昔夫差陵齐胜
晋,威行中国,终祸姑苏;齐闵兼土拓境,辟地千里,身蹈颠覆。有始不必善终,
古之明效也。孙权自破关羽并荆州之后,志盈欲满,凶宄以极,是以宣文侯深建
宏图大举之策。今权以死,讬孤於诸葛恪。若矫权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
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犹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
外矣。而议者或欲汎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
埸,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
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伪立,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
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惟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兵出
民表,寇钞不犯;坐食积谷,不烦运士;乘衅讨袭,无远劳费:此军之急务也。
昔樊哙愿以十万之众,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今欲越长江,涉虏庭,亦向时
之喻也。未若明法练士,错计於全胜之地,振长策以御敌之馀烬,斯必然之数也。”
后吴大将诸葛
恪新破东关,乘胜扬声欲向青、徐,朝廷将为之备。嘏议以为“淮海非贼轻行之
路,又昔孙权遣兵入海,漂浪沉溺,略无孑遗,恪岂敢倾根竭本,寄命洪流,以
徼乾没乎?
恪不过遣偏率小将素习水军者,乘海溯淮,示动青、徐,恪自并兵来向淮南耳”。
后恪果图新城,不克而归。
嘏常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嘉平末,赐爵关内侯。高贵
乡公即尊位,进封武乡亭侯。正元二年春,毌丘俭、文钦作乱。或以司马景王不
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肃劝之。景王遂行。以嘏守尚书仆射,俱东。俭、钦破败,嘏有
谋焉。及景王薨,嘏与司马文王径还洛阳,文王遂以辅政。语在锺会传。会由是有自矜色,嘏戒之曰:
“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嘏以功进封阳乡侯,增邑六百户,
并前千二百户。是岁薨,时年四十七,追赠太常,谥曰元侯。子祗嗣。咸熙中开建五等,以嘏著勋前朝,改封
祗泾原子。
评曰:昔文帝、陈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声相应,才士并出,惟粲等
六人最见名目。而粲特处常伯之官,兴一代之制,然其冲虚德宇,未若徐幹之粹
也。卫觊亦以多识典故,相时王之式。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刘廙以清鉴著,
傅嘏用才达显云。
...